《卫道》缘秋

2、申首山日月同辉

　　清吾一整晚都没有睡着。

　　他一想到解凝这个秃子居然敢在帝君面前告他黑状，就恨得牙根生痒。
　　这人从小就是这般阴险，每次和他打架，打不过就去找大哥帮忙。

　　左右辗转难眠，他干脆不睡了，随手抓起身边的长剑，打算趁着夜色清净，自行下凡。

　　刚推开门，就迎上了一张眉开眼笑的脸，好巧不巧，这张脸正是他火气的源头。

　　清吾提起一拳就往解凝脸上砸去。
　　解凝敏捷地躲开，清吾一拳落了空，火气更是升腾三丈。

　　“你这秃子还好意思来找我？”
　　解凝被清吾喊作秃子，笑容风干在脸上，狠狠回敬道：

　　“这不是帝君让我来送送左辅星君大人您吗，此去凡界三百年，您可千万好好表现，重新做神，争取帝君宽大处理呢。”

　　清吾打嘴仗一向打不过解凝，便打算继续揍他，却突然看见了解凝身后的夜幕中站着黑压压一群神仙。

　　“这些人怎么回事？”
　　有外人在，清吾总要顾及形象，便不太好意思继续发火。

　　解凝客气道：“都是听说，星君您要下凡历练，争先恐后和我报名，要来送您一程呢。”
　　清吾眼皮不可控地跳了几下，十分难受，冷哼一声：“如今真是什么人都敢来这金银台了。”

　　说完，清吾头也不回从金银台跳入了层层云海。

　　徒留众仙在那里面面相觑，私语纷纷。

　　“这左辅星君可真是嚣张啊。”

　　“是啊，此次三百年上不得天界，我们怕是要安稳一阵了。”

　　“天界可算是能灭灭他的气焰了。”

　　解凝盯着重新平静下来的云海，这些仙神的对话却是一字不落全部听见了，仍是和和气气的表情，回首莞尔道：

　　“诸位，既然在此能这般勇敢，不如也试一试，以一人之力斩杀三千魔物？”

　　这些人方才还言三语四，听闻这番话，便一下子安静下来。

　　解凝说完便不再看身后这帮乌合之众，继续凝望着方才清吾跳下界的那片云海，隐隐有些担忧地皱起了眉头。

　　清吾轻飘飘落在了一顶树冠之上，踩着高处的尖叶，目光扫视着下方。
　　正是清吾的出生之地，丹穴山。

　　从前清吾有事没事，每回来人界，都会到这丹穴山闲逛几圈，今日却是没有这番心情了。
　　认真沉思了一会，三百年对他而言，本是很短的一段时间，可如今天下只他一个人，他在人界又没有朋友，若是孤身一人漂泊三百年，实在是显得有些漫长了。

　　突然灵光乍现，他想到了什么。
　　纵身一跃，已是飞到了南禺山。

　　这山荒被他劈秃了半座，本没什么可看的。
　　但之前在天界，清吾曾听闻匠仙说，这山上灵玉金石十分丰富。

　　清吾把目光投向了那荒芜的半座山，脚尖轻轻一铲，竟是掀开了半山土地，露出了地下的矿石宝物，又随手作法，将那半空的沙土就停在了那里。

　　清吾又扫了几眼那些被自己掀开露出的矿石，挑了几样还算入眼的，分成了三份，以法术传回了天界。

　　挥挥手，把空中沙土依原样放置回去。

　　采完金石，清吾又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从前清吾在天界，无聊的时候总是会舞剑打架，或者去找解凝拌嘴，此时在这荒山野岭，竟是连个斗嘴的人都没有。

　　突然又是一阵灵光乍现，清吾似乎又是想到了什么。

　　清吾环顾四周，挑了一棵最长势最好，灵气最足的梧桐树，指尖轻轻敲了敲，那树应势而倒。

　　一只七彩斑驳的鸟从树里飞了出来，一边扑腾翅膀，一边嘴上骂骂咧咧：“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又来毁老子的山？”

　　清吾挑眉看向了这鲜艳的鸟，轻笑道：“打扰了？”

　　那鸟一看是他，连忙掉头，转身就走，仿佛撞见了瘟神一般。
　　清吾随手摘了几片树叶，以叶为刀掷向了鵷雏。

　　“我给你一个机会。”

　　那鵷雏被他的飞叶拦住了，又只能调头，飞回清吾面前，化成了一个花花绿绿的人形。
　　“你丫想干嘛？”

　　清吾不与他废话，思索了一会，说：
　　“这样吧，我劈了你几棵树，毁了你的窝，你是不是应该追杀我？”

　　鵷雏不解清吾话里意思，只觉得这人脑子有病。

　　清吾继续说道：“给你三百年，你来追杀我，我绝不还手，三百年之后，我送你一座仙府，如何？”

　　三百年对于鵷雏这样的鸟族来说，并不是很短，他没必要为了一座仙府和这人浪费三百年，依照他的天赋，只要勤于修炼，也许不消百年就可以自己飞升了。

　　鵷雏刚打算开口拒绝，只听清吾说：“不答应的话，我就把你乱糟糟的羽毛全部拔光，或者直接铲平你这座山，如何？”

　　鵷雏一听，觉得这人绝对是脑子有病了。
　　大哥你这简直就是威胁好吧？青天白日胆大包天的威胁好吧？

　　鵷雏面色铁青，又打不过清吾，只好点点头，险些扭了脖子。

　　清吾看他答应了，终于开心了起来。
　　脚尖点地，速度既不快也不慢地，朝某个方向飞去。

　　鵷雏从未见过这么疯的人，也没见过这么疯的神仙，只好化为鸟形，拍了拍翅膀追了上去。

　　一人一鸟每日这般追赶，一晃五十年就过去了。
　　偶尔清吾也会停下来和鵷雏聊聊天，鵷雏照顾他是个有病的，也不和他计较，便也愿意和清吾搭话。

　　一日，清吾和鵷雏共同来到了申首山。

　　这申首山终年结冰，十分寒冷，就连夏天都是北风卷地，百草皆白。

　　清吾神力护体，法力傍身，自是不畏山上严寒，鵷雏却不行，飞到半山就冻得发抖，眼看就要结冰了。

　　清吾嘲笑道：“你真是没用，这样就飞不动了？”

　　鵷雏也习惯了他的嘲讽，反正自己本来就没他厉害。
　　干脆找了个山洞，飞了进去，对外面喊道：“老子飞不动了！你自己上去玩吧！下山记得来找我！”

　　清吾无奈摇了摇头，也不用法术，迈开修长的腿，一步一步向山顶走去。

　　越是往山上走，越是雪虐风饕，他体温极高，并不畏寒，寻常时候，也不必以法力化去这些落在他身上的碎银，可这山上却是温度极低、寒风侵肌，连他都无法轻易化去这纷飞的白雪。

　　他往前继续走了几步，回头看自己的脚印已是被新落下的雪重新覆盖上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登上了山顶最高处，这里的雪却是没有方才来时那般大，每一片都很轻很慢地飘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雪山，也是第一次披风雪落白满头。
　　抱着胳膊驻足看了一会落雪，清吾忍不住伸手去接了一片雪。

　　这片雪不是白色的，而是接近于透明的银色。
　　若是鵷雏在这里，定是分辨不出来这片雪与其他雪的区别，但清吾目力极强，一眼便瞧见了这雪花的与众不同：

　　这雪是有自己生命的。

　　那雪花碰到了他也丝毫不畏惧，安安稳稳地趴在他的手心。

　　突然地动山摇，清吾反应极快，一手搭在了剑柄之上，神力法力气场全开，进入戒备。

　　沉眉半晌，确定四周并无异样后，他突然想起手心仍攥着的一片雪花，松开五指，那雪花仍是安安稳稳，丝毫没有消融。

　　清吾忽然感到了一阵头晕眼花，但很快便调整了状态，忍着不适，目光循去天界的方向。
　　刚一抬头，就被眼前景象惊到。

　　天上竟是日月同辉之相！

　　这还是自清吾诞生之后第一次看到这番景象。
　　清吾凝神看了好一会，突然又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了。

　　想起了还在山洞里等自己的鵷雏，清吾刚转身打算离开，就发现一个人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小的男孩，细如银丝的头发，浅灰色的眼睛像是长白山上的冰，透明清澈，皮肤雪白没有一丝血色。
　　整个人站在雪地里，很难被人发现。

　　清吾却是寒毛直竖：他竟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可能是由于面前这人没有透露出一丝威胁的气息，清吾便放松了警惕。

　　过了好一会，清吾才发现，面前这个人，居然没有穿衣服？！
　　轻咳一声，十分尴尬，一下子面红耳赤，赶紧撤下自己的外袍披在面前这人身上。

　　吹了好一会冷风，清吾脸上的赤红才消退下去，他艰难开口：“阁下，阁下怎么会这样，出现在这里？”
　　面前的男孩子似乎并不理解他这话的意思，眨着眼睛面无表情看着清吾。

　　清吾好像感觉内心有什么东西发出了“咔嚓”的声音。

　　‘这孩子也太好看了吧！’清吾在心里对自己咆哮着。

　　活了几千年，清吾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脏跳动地如此之快，如此紧张。
　　即便是从前单刀入魔窟，也从未有过今天这般，如此紧张。

　　清吾看这孩子似乎不会说话，也不再多言，半跪下身，向这孩子伸出了手。
　　那孩子眨了眨眼睛，看了看清吾的脸，又看了看清吾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了清吾的手心。

　　清吾温柔地笑了笑，心想着带着这孩子，再喊上鵷雏，离开申首山去别的地方游玩，也是十分热闹。

　　刚一起身，忽然整座雪山都染上了血色。
　　清吾笑意瞬间收敛，看向天空。

　　方才还是日月同辉的大好天象，如今却是寻不见半分太阳的影子，辽阔的天上只留一轮孤零零的血月。
　　清吾也是笑不出来了。

　　这天煞的好福气，天狗食日和血月居然都叫他碰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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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支持！
九钟和清吾，都是会慢慢长大的，我很喜欢看人因为各种事情而慢慢长大成熟的故事
人总是会不断变化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