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木子锡

30、天性（7）

　　“旁边那一桌人在干什么？为什么老在手机上打字？”
　　“不清楚，”云彻摇摇头，“可能是在议论我们吧。”
　　桌对面，陈衣草草地把头发扎在脑后，纤细的手腕从毛衣里露出一截，两边的头帘盖住了光洁的额头，如果不是喉结的话实在难以看出他的性别。云彻感叹性别倒错真是上天开的玩笑。
　　“那……”陈衣想了想，“你为什么觉得不安呢？跟你那个高中同学谈过之后？”
　　“看样子他女朋友是个心理疾病患者，他养着他女朋友，也出钱让她接受治疗……”
　　“完全奉献型的恋人？这不是很好吗？”陈衣有些疑惑，“你担心他有一天会承受不住压力干出点什么？”
　　云彻当然知道有很多这种例子，不堪重负的伴侣最后会在绝望中葬送两个人的生命，但是……他摇摇头：“不是因为这个。”
　　“你看，”陈衣没有追究下去，指了指桌对面，“感觉那个男生激动的要惊恐发作了。”
　　云彻往旁边看去，似乎是看到了千万彩票中奖一样的神情在男子脸上暴露无遗。云彻甚至怀疑他的手能不能握住手机，看样子都快把屏幕磕碎了。
　　“恋爱中的人啊。”
　　世上的人真是奇怪，自己去为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总是瞻前顾后，而为在乎的人却奋不顾身。自己千万遍的鼓励打气，有时候还比不过旁观者的一言一语。云彻看着桌对面的陈衣，想起他第一次在这里遇到他时对方脸上的面如死灰。仅仅一天之后，他已经从自杀的泥潭中脱身，试图寻找新的希望。他愿意去面对真实的自己，摘下围巾是第一步。
　　“来这里之后我一直有一个问题，”陈衣握着勺子，“把所有同种类别的患者集中在同一个小区，这是为了方便患者之间的交流和促进，我可以理解。但这样不会出现新的问题吗？比方说，如果让性瘾患者集中在同一个地方，结果有可能……”
　　“我懂你的意思了，”云彻赶紧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你想说的是，相互影响抱团堕落也是有可能的是吗？”
　　“所以这样对治疗不会造成不好的影响吗？”
　　“每种安排都有利有弊吧，”云彻想了想，“毕竟这么多患者集中在同一个区域，或多或少会出现问题。就算他们不集中在同一个地方，只要有心该堕落的还是会堕落。”
　　陈衣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过了半晌，他再开口说了一句：“那……医院背后的那幢楼是什么？我透过医院的窗户看见过，但是楼周围都是栅栏，完全靠近不了。那是哪种患者居住的地方？”
　　“这个小镇有很多约定机密，”云彻一根一根竖起指头计数，“比如，自杀的患者总会去乐园里面的小山，又比如，医院后面的那幢楼是谁都不能靠近的地方。”
　　陈衣的兴趣和微微的恐惧感一起被调动起来：“所以？”
　　“我也不知道，”云彻耸耸肩，“这是地图上未标注的地方，也不会有人告诉你，不过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类似于从前的疯人院的地方。”
　　疯人院？陈衣以为那种东西已经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了，在现代还会有这样没有人道的地方？
　　“别瞎猜了，”云彻伸手拍拍对方的肩，“既然保密工作都做到这个份上，那就说明并不是对你有益的，有些不知道的事装聋作哑就好。”
　　“小山也是？”陈衣低头喝了一口咖啡，“我才刚来，要是自杀的话肯定不知道去那么远的地方，说不定就死在自己的住处了。”
　　“死在住处的当然也有，跳楼的也有……我也听说过他杀的案件。”
　　“他杀？”陈衣哐啷一声放下了杯子，“还有他杀？”
　　“……每个地方都会有这样的案件，偶尔会发生也不奇怪啊，”云彻还是忍不住笑了一下，“这样的反应倒是很好。”
　　“很好？”陈衣一脸莫名其妙，“哪里很好？”
　　“你说到自杀的时候表情有点低沉，但是我提到他杀你这一脸惊奇的神情，说明你已经不在认真思考自杀的事，也对其他东西有好奇心了，这样很好。”
　　陈衣笑了起来：“我们的对话真奇怪。”
　　一个眼熟的身影从窗外走过去，云彻突然下意识地转脸。
　　“怎么了？”陈衣有点奇怪，往窗外一看顿时了然地说了一句，“啊……是她……”
　　昨天在这个咖啡馆遇到的女性，奇特的撩汉行为让人印象深刻。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那一头显眼的卷发都显得无精打采，妆容也画的乱七八糟，不仔细看简直认不出和原来是同一个人。
　　她又到这里干什么？钓人？总不至于连昨天拒绝过自己的人还要再下一次手吧。
　　但是女子似乎无心进店，一边看着手机敲屏幕一边四处张望，看样子是在等人。陈衣往对面看去，显然云彻的注意力也完全被吸引住了。
　　“诶？”云彻突然惊讶了一句。
　　陈衣看到有一个男子带着公文包匆匆走过来，嘴动得很快似乎是在道歉还是在解释什么。女子先是冶艳地一笑，伸手拽住男子的袖子。男子有点尴尬地挣脱，同时张望着四周。
　　“原来是她，”云彻嘟哝着，“那个男的是我跟你说过的高中同学，所以她就是他女朋友了，真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
　　“所以说他是出钱治疗还忍着对方四处出轨？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冤大头？”陈衣脸上的惊异之色显露无疑，“你说的不安不会是指这个吧？你担心你同学长期的积怨会突然爆发，然后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正常人都会这么担心吧，然而云彻还是摇了摇头：“我总感觉那个女的神情有点不对。”
　　说着他突然站起来朝外面走过去，陈衣有些不解地跟上，同时也拉住云彻让他别去趟这样的浑水。
　　门口，女子像是突然爆发了一样，抢过男子的公文包砸在地上，看样子像是情侣吵架分手。
　　云彻的眼睛忽然睁大，他瞬间开始跑起来，陈衣赶紧跟在后面出了店门。
　　但是太晚了。
　　男子捂着腹部疼痛难忍地倒在地上，女子则发疯一样地尖叫起来，扑在男子身上一下又一下拿着什么东西往下捅。周围的路人已经集体围上来从背后把她抱住，同时有人拿走了她手上的东西。云彻呆呆地扫视这四周，所有人的脸上几乎都是同一种表情。
　　那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菜刀。
　　男子身上几道深红的切口已经开始泛血，女人还在嚎叫，内容单调而乏味，永远只有一句“你居然一直在骗我”，就像所有烂俗小说的情节一样。
　　原来是这样。云彻站在冰冷的寒风中，看着救护车呼啸着奔来，医护人员训练有素地将伤者抬走。原来是那里。
　　“我很需要她，”林悦铭的声音想起，“甚至超过我的生命。”
　　为什么是需要她而不是爱她？普通人表达爱意一般会说“她对我很重要”而不是“我很需要”吧，而且他当时的神情……
　　就像长期蛰伏找到猎物后不愿撒手的捕食者。
　　然而他现在已经生命垂危了，另一个人则捧着满手的鲜血被警察带走。
　　“他杀案件，”身后的陈衣喃喃自语，“这么巧，刚说完就发生了……但是怎么会这样呢？她有什么理由要杀他？他可是她的……”
　　衣食父母啊。云彻知道陈衣想说什么，世界上少有这样的冤大头愿意包容她同时又给她自由。
　　但是这样的人真的存在吗？
　　每个人都有不想为人知的秘密，藏在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被大白天下的一刻有时就是生死的危机。对于心理疾病患者来说尤其如此。
　　刚刚坐在邻桌的两个人也出来了，女子皱着眉头，但还算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男子则大惊失色，久久没有动过表情。
　　女子拉了拉男子，示意他当事人都已经远去了。男子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端正了面部神态。同时，四周的人也开始散去。
　　“店长？”男子突然说了一句。
　　离去的队伍中，有一个女子闻声回头，眼中嘴角的震惊和叹息都恰到好处，完全是一个完美的旁观者身份。
　　“店长也过来了？”
　　“看到店门外有很多人在往那里走，还有人喊出事了，所以就过来看看，谁能想到……”
　　不对。
　　云彻皱着眉看她，这个女子在事件刚开始不久的时候就到了，以餐厅到这里的距离，她不可能是参照周围人的动向过来的，那已经太晚了。
　　除非她之前就知道有人会动手。
　　这不可能吧。云彻摇摇头，拉着陈衣：“看到不该看到的事了，我们还是去一个清净的地方休息一会吧。”
　　等他们和女子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云彻总觉得，在她身上有一股阴森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