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携貂仗剑走天涯》四时锦

41、七情锁魂阵

　　“石前辈，您这次回去，有没有见到我六叔？”霄衍看向石斛，尽量忽略某股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记得临别之际霄子鱼被派去执行任务，如今应当也回去了吧，出来了那么久，自家爹娘也不知出关了没有，走的时候匆匆忙忙的，也没有来得及好好告别。

　　霄衍还记得霄府门口那棵粗壮的柳树，老枝刚刚抽出嫩芽，他离开的时候，唐婉就站在那棵柳树下遥望着他，他垂下眼，将鼻尖的酸意压了回去。

　　“见到了，不过来去匆匆的，没待几天又走了。”石斛没有注意霄衍的小动作，他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还有我那小徒儿，自打知道我们认识后，整天就嚷嚷着要见你。”

　　“一梅吗？”霄衍打起精神，想到古灵精怪的马小姑娘，勾了勾嘴角，“过几年也就好了罢。”

　　“等过几年，我就把她踢出门去历练历练，也省得烦我。”石斛伸了个懒腰，向着门边走去，“行了，我先去养养精神，晚点再说。”

　　“嘶——差点忘了。”石斛收回跨出门的脚，“你住哪，我修整好了来找你。 ”

　　“在最顶楼。”霄衍想起自己手里的东西，连忙喊住他，“石前辈，忽语情！”

　　他取出身上的小瓶，还未来得及有下一步动作，小瓶已经自动飞了出去。

　　石斛住拔开瓶塞，登时有些惊讶：“你居然弄来了一整根？”

　　霄衍想起当时的情况，有些羞愧：“一时情急，咳，没掌握好分寸。”

　　“这倒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拔下来的……”石斛取出忽语情，伸手扯下两片小巧的叶子，将光杆的花枝又装了回去，“两片叶子足够了，剩下的你自己处置，接着——”

　　趁着霄衍接瓶子的空档，石斛已经转身出了门：“行了，这回我真去休息了。”

　　“好。”霄衍膝盖微动，刚想跟上，“我也——”

　　“我们谈谈？”季祁瑞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用的是问句，却是不容拒绝的语气，末了又轻飘飘加上两个字“小衍”。

　　霄衍在装聋子和回应他之间犹豫不决，也就是这么一耽误的功夫，石斛已经跨了出去，也不知有意无意顺手把门给带上了。

　　大势已去，霄衍叹了口气，还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顺手把怀里的小兽放到桌上，这才慢吞吞道：“说吧。”

　　怀中空落落的感觉让他有一瞬间的不适应，霄衍低头理了理衣服，把心里异样的感觉压下。

　　季祁瑞瞥了眼桌上的“真身”，顿了顿才道：“……你是不是想家了？”

　　他本来没想说这个的，脑海里却猛然窜过先前的一幕，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了。

　　季祁瑞心生不妙，然而已经晚了。

　　“……没有！”霄衍顿时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开了。

　　他的面皮有些发烫，自以为隐藏很好的心事被戳破，无端便生出了几分羞耻，甚至隐隐有恼羞成怒的趋势。

　　“我有些累了，有什么事还是换个时间说吧。”霄衍“唰”一下站了起来。

　　他脚步迈向门口，半点也没有要把桌上的小兽一并带走的意思。

　　“我知道你不方便，要是你真的想……”季祁瑞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他似乎有些犹豫，连带着声音都轻了很多“我能让你看上一看，等你筑基之后，也可以偷偷带你回去一趟。”

　　霄衍的脚步一顿，然后猛地转身，狭长的凤目在一瞬间几乎睁成了猫儿眼，他的目光在小兽附近游移：“你……”

　　　他嘴唇动了动，却再吐不出半个字，此刻他心里的震动有多大只有他自己知道。

　　本以为即将分道扬镳的人说要继续跟他同行一段时间，甚至愿意帮他到这种地步。

　　没有人能不为此动容，感动，意外还有连他都说不清原因的窃喜，数种感情交织如同水流将他围入其中，他浑身暖洋洋，一直酥到骨头缝里，就连脑袋都晕乎乎了。

　　霄衍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抑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然而笑容还是从眉眼间泄了出来。

　　满腹的情绪消弥于无形，想到自己先前的那点别扭，刚刚还收不住的笑意顿时淡了不少，粉色一点点染上耳朵尖。

　　霄衍准备往桌子边挪的脚又缩了回来。

　　季祁瑞看着忽然就有些窘迫的青年，诧异道：“怎么了？”

　　这反应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也……不急。”发觉自己声音有些干，霄衍清了清嗓子，“等你神魂先恢复吧。”

　　季祁瑞看着青年通红的耳尖，本想要取笑两句，转念间又歇了心思，故作平淡道：“去顶楼的房间看看吧。”

　　霄衍轻轻呼出口气，这才上前抄起雪白团子，怀里暖烘烘的，熟悉的触感让他奇异地生出了种安心感，他无意识抻了抻衣襟，裹紧了些。

　　“谢谢。”他低低道。

　　这两个字很轻，几乎消散在窗外的雨声里。

　　季祁瑞无声地勾了勾嘴角。

　　琼玉楼的最顶层只有一间房，霄衍才推开门就被浓郁的灵气扑了一脸。

　　看着从门内源源不断涌出的灵气，他挑了挑眉，这房间也不知是什么材质，居然能把灵气完全隔离开来。

　　耳边忽地传来一声轻笑，霄衍稍稍侧了侧头，不解道：“怎么了？”

　　“无事献殷勤。”季祁瑞的声音很轻，咬字却清晰。

　　霄衍抬脚进了房间，慢慢合上门：“我会留心的。”

　　屋内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正中央的地面上盖着块不知名的巨大兽皮，桌椅，软塌，小几一应俱全，右边有面屏风，后面似乎通往另外一个房间。

　　霄衍有些诧异，他这些年外出游历得多了，自然看得出来这屋内的陈设对于一向崇尚清修的修士而言，绝对堪称奢华。

　　屋中陈设精巧，愈发显得中间留白的空地有些突兀，他朝着中间走去，用脚尖挑起了兽皮的一角——

　　繁复的图案赫然跃入眼帘，更有莹蓝的光芒闪烁其间。

　　“聚灵阵？”霄衍看着被巨大的兽皮盖住的地面，这回是真的惊讶了。

　　聚灵阵不算少见，但像这种规模的，因为耗费灵石不菲，一般也不怎么常见。

　　“贵宾待遇啊。”季祁瑞戏谑道。

　　“你说，一会儿请石前辈来这里布阵怎么样？”霄衍摸着下巴思索道，他把周围打量了一圈，空间很大，而且这房间的材质特殊，想来密闭性也应该好些。

　　“可以。”季祁瑞略扫了一眼，想了想又补了一句，“主意不错。”

　　子时刚过，淅沥的雨声衬得落雨城的夜晚愈发的静谧，琼玉楼里的灯火渐熄，整栋楼悄然隐入了漆黑的夜色里。

　　流动的水幕逐渐将整座房间笼入其中，霄衍靠在窗边，暗红的光芒映亮了他的脸，照得他的神色也有些晦暗不明。

　　一股草木的清香替代了屋子里原有的檀香味，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目光紧紧盯着房间正中—

　　杂色的兽皮之上是鲜红而古怪的图案，雪白的小兽安静地蜷缩其中，四肢和颈部缠着细细的红线，它身旁站着一个男人—

　　男人苍白的手指绕着红线的末端，淡色的花纹爬满了他的脸颊，一头披散的长发无风自动，广袖长袍，很有几分妖娆飘逸。

　　他蓦地收紧手中的绳子，口中低低地念着什么，屋中的草木清香浓郁了起来，男人脸上的纹路也愈发鲜艳。

　　霄衍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他背在身后的右手正按在水幕上，相接处泛起阵阵涟漪，冰凉的感觉从手掌传遍全身，灵力在一瞬间几乎空了大半。

　　男人若有所觉，他微微偏头朝霄衍的方向看来：“你暂时不用……”

　　听着熟悉的声音，霄衍的神色有些复杂，一时半刻的他还真有些不习惯——

　　这个模样的石前辈。

　　话说了一半，石斛却忽然回头，也顾不上和霄衍说话了，他十指连翻结了个复杂的印。

　　屋子正中再次起了变化——

　　银色的花朵在小兽身下悄然绽放，这还是霄衍第一次目睹忽语情开花，虽然只是一个虚影——

　　银色的花瓣逐渐张开，恍惚间他甚至闻到了忽语情的香味。

　　虚影在碰到小兽身上的红线时骤然化成了红色的雾气，这些雾气不再是虚影，像是活物一般，很快就把小兽包了个严严实实。

　　不过很快他就没有心思再研究了，也不知是受了草木香气还是红雾的影响，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就连体内运转的灵力都开始有些滞涩了。

　　霄衍咬破自己的舌尖，嘴里是淡淡的甜腥味，却仍是没能阻止这种感觉。

　　就在他快要一头栽下去的时候，神识中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既像是试探又像是询问，霄衍吓了一跳，这一激灵倒是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

　　是烟雨情，它竟然已经生出了灵识！

　　先前抽取自己灵力时又凶又狠，他还以为是件死物，结果人家只是没跟他客气罢了，现在这么小心翼翼地，想也是被主人叮嘱过了。

　　霄衍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宝物有灵，没想到石前辈的本命法宝才初具灵识就这么鬼灵精了。

　　霄衍抬起头，从他的角度看不大清石前辈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紧绷的侧脸，中间的红雾越来越浓，将所有的窥探都隔绝在外。

　　自己能做的，也不多。

　　霄衍垂下眼，轻轻回应了神识中的器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