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的人》疯狗狗

2、麋鹿

　　“从现在起，我决定去对喜欢我的人好，不再浪费时间，在不会喜欢我的人身上。”
　　“再见，陈。”
　　在网吧打游戏的陈同学收到麋鹿的短信时，先是怔愣几秒，反复确认电话号码无误后，居然笑了。

　　他放下手机，继续自己的战斗。游戏里的他，接连杀了四个人。凭一己之力团了一个队。
　　“我不是不喜欢你打游戏——你喜欢的，我都支持。可是，我不喜欢你为了游戏不理我，为了游戏荒废学业。”麋鹿的话犹在耳畔。陈同学侧头望了眼旁边，她仿佛就坐在他的身边，哭着数落他，“我不想问一些幼稚的问题。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我和游戏，到底谁更重要一些？”
　　他看到另一个自己，想也不想就回答：“游戏。”
　　麋鹿满含热泪的眼望着她，从期望到失望的转变，只是陈同学说出口的简单两字。她强笑着回答：“哦…是吗…游戏呀。”
　　陈同学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电脑上的人物，全神贯注。他根本没听清麋鹿在说什么，他也根本不在乎麋鹿哭什么，为了什么而哭。
　　当他因为一个失误，气得破口大骂、直拍桌面时，麋鹿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的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玩。
　　一开始，陈同学还会时不时看她几眼，叫她回去。但麋鹿是个固执的人，她不走，谁都没办法。两三把后，陈同学习惯了，叫她给自己点烟。

　　夏天经常起风。网吧里为了空气流通和玩家的舒适，把所有的窗户都给打开，凉风阵阵，吹进屋里。
　　麋鹿从未给人点过烟，所以她的打火机总是还没把烟点燃，就被风给吹灭了。
　　烟迟迟没点燃，陈同学不耐烦，鼠标一丢，将打火机从她手里抢来，自己另外拿出根烟点上。烟雾缭绕，他笑她，说：“连个烟都不会点，你说，你呆在我身边有什么用？”
　　麋鹿低着头，没有回答他。
　　陈同学指着麋鹿手里握着的一根烟，教她：“烟要这样拿——要不来一根？”
　　麋鹿摇头：“我不会。”
　　陈同学给麋鹿点上烟，道：“我教你，就这样，吸一口，从喉咙里吸进去，然后吐出来——”
　　麋鹿呛了一口，直咳嗽。陈同学给她拍拍背，说：“你这是吞进去的，那么傻？”
　　咳嗽半天以后，麋鹿问他：“我为什么要学抽烟？”
　　陈同学将她手上的烟掐灭，淡淡说：“我以为你抽烟会很好看。”
　　麋鹿吸了吸鼻子，不停的眨眼，怕自己哭出来。她带着哭音问：“现在看见了。好看吗？”
　　“……”
　　“不好看，对不对……” 麋鹿狼狈的笑了，“原来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够好看。”
　　看着麋鹿又要哭，他道：“别乱想了成不成？” 末了，他又说，“女孩子不应该抽烟，对身体不好。”
　　麋鹿想，他总是会给她恰到好处的关心，尽管虚伪、尽管敷衍。

　　他曾经问过麋鹿，追她的人那么多，喜欢她的人更是一抓一大把，为什么她会守着自己不放。
　　麋鹿抿着嘴，害羞的笑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我不信，有点儿假。”
　　“为什么不信？”
　　“我们都还太小，不能定义真正的喜欢。”
　　麋鹿一直盯着陈同学的脸，盯到陈同学开始不好意思，她才心满意足的笑着回答：“你知道吗？当我在赏月时，我第一想法是发消息告诉你：今晚月色真美。我一想到陈同学和我在看同一轮月亮，我便很开心。因为我觉得，不管离得有多远，我们都是在一起的。”
　　陈同学无法理解，迎上她带着期切的目光，直白地说：“以后别给我发这种消息。我不喜欢看月亮，不喜欢你告诉我路上遇到的狗很可爱，不想知道你们班谁谁谁被谁谁谁表白了——这些，挺无聊的。”
　　陈同学给麋鹿浇了一盆冷冷的水。麋鹿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笑，都变得苦涩。她结结巴巴的说：“陈、陈同学都不喜欢吗？”
　　陈同学毫不迟疑的点头。
　　“可是这些东西我都不告诉别人。我从来，都只告诉你一个人呀……” 麋鹿眼中闪着泪花，“我喜欢你，不用看着你的脸，不用听到你的声音。我只知道，在我目前为止遇到的为数不多的灿烂时，我都会想起你……”
　　“别哭。” 陈同学递给麋鹿一张纸，“女生就是麻烦，总是哭。”
　　这是一种不被理解的感觉。
　　她的喜欢，他是无法理解的。他不能感同身受，因为他不喜欢。

　　麋鹿和班上的其他同学不同，她讨厌放假。同学们以为她喜欢学习，所以才会讨厌放假。但其实，她是因为喜欢陈同学，才讨厌放假。
　　放假的日子里，如果想要见上陈同学一面，那简直是难如登天的。
　　陈同学的时间十分紧凑，每天都有聚会，并且一玩就到深更半夜才回家，甚至不回家。麋鹿约他，必须得提前一个星期说，还必须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反复提醒他：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
　　大概男生天生就是个健忘体吧。

　　麋鹿在约定好的日子里，穿了件灰褐色的百褶小短裙，上面是七分袖的白色衬衫。她打着伞，站在人满为患的公园桥口。她很有气质，是个温柔型的美人。
　　她提前到了十分钟，但当她等了一个小时后，陈同学还未出现。她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她拿出手机，拨打陈同学的电话号码。通了，但是没人接。
　　她又挂了，打了第二个、第三个，依旧通了没人接。她不敢再打，怕陈同学心中生厌。
　　桥边的人来来往往，成群结伴、肆意潇洒。头顶炽热的阳光将她晒得直流汗，白色衬衫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背部已经湿透，粘着背脊，勾勒出曲线。
　　麋鹿心里想，他是忘了，还是爽约。
　　忘了吗？长达七天，她坚持每天提醒两遍。若是爽约，才像是他的风格。

　　等待的日子是很漫长的。希望，也是慢慢的从流逝的日子里，变成失望的。
　　麋鹿上一次等他时，他最后来了。他也说那是最后一次迟到。今天这次，要等多久他才会来？
　　太阳渐渐隐藏在高楼大厦之下，房屋的阴影打在她身上，周围的风也变得凉快。她收起伞，挡住自己的裙子，不让裙子飘起来。
　　她拿出手机看看时间，已经等了有六个小时了。她拨通他的电话，一如既往。只是在挂断以后，对方竟然又打了过来，但并不是本人。
　　“嫂子吗？”
　　麋鹿差点哭出声来：“嗯。”
　　“嫂子啊，昨天我们哥几个玩嗨了，早上七八点才睡。现在他们都还没醒，陈哥也还没醒。——咋了，有事吗？”
　　“我——” 麋鹿不知道怎么说，只是低低的抽泣声，让对方慌了。
　　“嫂啊你别哭了，你现在在哪，我叫陈哥去找你。”
　　“你、你别叫醒他，你来找我吧。”
　　陈同学的好朋友姓林。
　　当林同学匆匆赶来公园桥口找到麋鹿的时候，他说，他第一次看到脸色那么惨白的人，他第一次看到麋鹿的眼里没有光，剩下的只是灰暗，一种绝望。
　　知道前因后果之后，林同学止不住的道歉：“嫂，真的很对不起。陈哥也没跟我们说他今天和你有约，不然打死我们，我们昨天都不会找他的。”
　　麋鹿什么也没说。
　　到了他们睡了一夜的地方，所及之处，无不如战乱之后的废墟。麋鹿在沉睡的几人之中，如愿的找到了陈同学。她制止林同学叫醒他，只是小声的问：“我能在这里熬点儿粥吗？我怕你们醒来会饿。”
　　林同学直摇头：“嫂，不用，我们饿了会点外卖。”
　　“外卖不健康。”
　　林同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说：“我们这些熬通宵喝酒喝到吐的人，怎么会在意那个外卖健不健康。”
　　麋鹿低着头，道：“能挽救一点，就是一点……对吗？”
　　林同学看着情绪低沉的麋鹿，想起初见她时，她在台上领奖，并且代表全体优秀学生发言。她的一颦一笑，都还刻在他的脑海里。那时候的她还没经历过现在的摧残。
　　他说：“陈哥真的不喜欢你，他根本不让我们叫你嫂子。不是不好意思，是真的不喜欢。”
　　麋鹿轻轻点头：“那就叫我名字吧，毕竟我们两个还没在一起。”
　　“我的意思是，就算你再怎么对他好，他也不会有所改变的。”
　　麋鹿低着头不说话。
　　短暂的沉默以后，她转身，在厨房里淘米，准备煮粥。
　　刚把米洗好，麋鹿便蹲在地上，捂着心口，止不住的哭了出来。她压抑着哭音，怕吵醒还在睡觉的人。
　　林同学赶忙上前去安慰：“你…你别哭啊。我…其实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看看那些对你好的人，不要再浪费时间在不喜欢你的人身上。”
　　麋鹿摇头，眼泪低落在手背上。
　　喜欢，不是说可以不喜欢，就能不喜欢的。

　　当陈同学醒来时，大家都醒了。他是昨晚喝酒喝的最多的，自然比其他人多睡了会儿。只是他发现，大家看着他时，眼神都很怪异。
　　林同学从厨房里给大家端出粥来，道：“没刷牙洗脸的，快去收拾干净。”
　　陈同学闻声，笑道：“哟，看不出来，小林子居然还会煮粥。”
　　林同学拍打陈同学伸来拿碗的手，说：“必须要洗漱过的人才能吃。”
　　陈同学就不解了：“干嘛？咱们平常什么时候在意过干不干净？”
　　林同学伸手就要揍他，被周围的人拦住。他破口大骂：“老子怕你玷污！——”
　　“发什么神经。”
　　大家都去洗漱，洗漱干净了围坐在餐桌边。粥已经盛好，一人一碗，锅里还有剩的。
　　吃到一半，林同学看着陈同学，问：“陈哥，你说说，今天你本来准备干嘛的？”
　　陈同学吊儿郎当说：“准备睡一天觉，然后去包夜——哥几个去不去？我请客！”
　　没有如约而至的欢呼声。
　　林同学咬牙切齿：“粥好吃吗？”
　　“都冷了，不然还不错。”
　　林同学重重的手掌拍在桌面上，几人的碗抖了抖，陈同学被吓一跳，其余所有人噤声不语。
　　“你他妈疯了？发什么脾气，谁惹你了？”
　　“你他妈才疯了！” 林同学起身准备揍陈同学一顿，陈同学也不甘示弱，两人刚动手，就被大家拦住。
　　林同学就跟真的疯了一样，抱都抱不住。然后，他哭了。他瘫坐在椅子上，眼圈红红的，流着泪。
　　“麋鹿今天在公园桥等你，从十二点等到六点，你知道吗？外面那么大的太阳，她也真是傻，硬是等你等了那么久。你看看自己的手机，麋鹿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林同学抹了抹眼泪，“我去接她的时候，她连站着都是摇摇欲坠的。我真怕，我怕万一我没接到电话，她还会继续等。”
　　陈同学这才想起他和麋鹿的约定。他面露难色：“我…我真给忘了这事。”
　　“忘了？真轻松啊说出口。这粥好吃，对吧？麋鹿她亲自做的，做完，她就晕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我们想叫你，叫不醒。事态紧急，是我们哥几个送她去的医院。听起来是不是很平淡？”说完，林同学疯狂的踢着桌子腿，椅子上的他已经泣不成声，“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我怕麋鹿会死！我怕她死了，我会再也见不到她！我真的怕！我真的怕！！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林同学趴在桌子上，放声大哭，房间里只听得见他的哭声。
　　窗外的月亮升起，家家户户开起了灯。
　　唯独他们，将自己的脸和心事埋在黑夜中。

　　回忆结束了，陈同学的游戏也结束了。他输了，但是罕见的没有发脾气，只是淡淡的如平常一样退出游戏，关机走人。
　　走在路上，他感到一种孤独。这种孤独，来源于麋鹿的离开，他很清楚，自己真的失去了麋鹿。此时的他竟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过，甚至有一丝解脱的庆幸。
　　可是当他三天后，在网吧打游戏，不小心对着旁边脱口而出“麋鹿，点烟”几字时，他抑制不住的哭了。
　　他想，《后来》一首歌里面的词，他终于明白了。

　　“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你早已消失在人海
　　后来终于在眼泪中明白
　　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