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的人》疯狗狗

1、讨厌的人

　　在新学期调座位以前，我和陈同学并不是很熟，基本不怎么说话，但即便如此，我也知道他备受老师和同学的喜爱。
　　我没谈过恋爱，在班上存在感很低，没多少人知道我。但他恰好与我相反，追他的人很多，与他谈过恋爱的人虽少，但个个出类拔萃。他虽不爱学习成绩一般，但人高挑，看起来瘦瘦但不单薄。他好看，鼻梁很高，眼睛狭长，脸庞的轮廓很明显。最要命的是，他对身边的人非常好。有这样的人当同桌，压力很大。
　　我喜欢独处，喜欢默默无闻，偏偏每天窗外都有喜欢他的女孩用温柔如水的眼神看他，顺便嫉恶如仇瞪我几眼——即便我什么都没做，也还是会被瞪。

　　喜欢他的人数不过来，但是，我却很讨厌他。
　　记得有次我向周围的同学借纸巾，没问他借，他却主动借给我。
　　我收下纸巾没好气说：“又没问你借。”
　　偏偏他也不生气，打个哈欠连连点头说：“没事，借你。”
　　我对他翻了个白眼，心里却特别内疚。后来他好像知道了我有鼻炎，但我总会忘记带纸巾，他就每天早上都会买包纸，放在桌面上。他自己很少用，反倒是我一直在用。就算是他忘记买了，也会提前帮我借。
　　我总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但他殷勤也确实是献了，却从没要求我为他做过什么。

　　我讨厌这种，总是欠他点什么的感觉。
　　所以当我请他给我买早餐，他却不收钱时，我又闹了。
　　“不收我就不吃，拿着你的东西滚。”我非要他收，还大声说：“我又不是没钱，要你请吗。”
　　前排的同学听了，转过头来叫他不要欺负我。他也不为自己辩驳，就是笑。突然，我的眼泪就出来了。他慌了，也不笑了，立马递纸巾给我，问：“你哭啥？”
　　“你干嘛不解释你没欺负我？还点头，为什么点头？”
　　“你是我们班最温柔的女生，你怎么会欺负我，他们都不信的。”
　　“我明明一点都不温柔。”我哽咽。我明明经常吼他，动不动就要生气。
　　他笑：“大家都说你温柔，所以就算你吼我，我也权当被春风吹了。”

　　这一笑，我便被融化了——但，我还是讨厌他。
　　次我刚进校门，就被他的爱慕者拦住。那是个长相清秀的女孩，隔壁班的班长，成绩优异，待人真诚，深受老师同学的喜爱。她十分有礼貌的向我递来一个盒子，精致，带着些许桂花的香味。
　　她比我矮一点儿，稍稍抬头，目光希翼，语气真挚：“同学，你能帮我把这个送给你同桌吗？”
　　“为什么不自己送。”
　　女孩敛眸，摇头，不愿回答。她向我弯了弯腰表示感谢，随即转身离开。
　　我把盒子带回教室，他早已经坐在了座位上。我把盒子递给他，说明盒子的来由，他却摆摆手，没接，反道：“我不该收，这是她一个学期的成果。”
　　我早就很好奇了，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上个学期的笔记，好几本，每一本都写得密密麻麻。这女孩儿的字迹和她本人一样清秀，看着就舒服。
　　“她为什么送你这个？”我问。
　　他也没回答我，只是说请我帮忙送回去。
　　我生气，盒子一甩，道：“什么都不让我知道，但什么都要我做，我欠你的？”
　　被我一吼，他愣了，然后收下盒子，什么也没说。

　　后来那个女孩儿莫名其妙给我带了早餐。她并不知道我对陈同学发脾气，反而很感谢我，说陈同学终于肯主动找她了。
　　女孩儿说，她一直是个胆小、没主见的人。父母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老师不让她做什么，她就不做什么；同学们希望她怎么说，她就怎么说。她不是文静，她只是已经没有了自己的思想而已。
　　我想，这不就是木偶吗。还是陈同学好点儿，有主见，有想法。被很多人喜欢但从来不虚荣，脾气很好但底线绝对没人碰。
　　果然，女孩儿喜欢的我同桌的，就是这点。
　　她跟我说，在上学期的一个午后，她趁大家都回家，自己偷偷跑到学校天台，在一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抽起了烟。她不会，只是模仿，被呛得心口发疼，止不住咳嗽。然后，一只厚实的手掌拍打着她的背脊，帮她顺气。
　　她抬头，看到陈同学叼着一支烟，眼里满是笑意。她说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丢了指尖的烟，蹲在地上哭。
　　陈同学没问她为什么哭，只是等她哭好了，将自己的手臂露给她看，上面有只麋鹿，但没有四只脚。
　　陈同学说：“我羡慕我社会上朋友的纹身，就去纹了。真疼，到一半就后悔了。现在想想，其实纹身也没多酷。”
　　她抽噎着说：“我不是觉得抽烟酷，我只是……我不想再当个好学生了。”
　　“为什么？”
　　“我不快乐！分数不能让我快乐，我爸妈的期望不能让我快乐，老师的赞许不能让我快乐。同学们的羡慕，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她崩溃，“我只是想真正的像其他同学一样累了打把游戏，可以一起出去唱歌，可以晚上十二点才回家，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
　　她说，她从来没那么放声大哭过。她也说，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遇到被她又打又骂，还耐着性子安慰她的人。他带她去KTV，诺大的包间，只有两个人。他鼓励她唱歌，鼓励她大声唱出来。他教她和父母沟通，让她犹如重获新生。他告诉她：人生苦短，及时行乐。
　　故事说完，她问我：“喜欢一个人是不是就那么简单？因为他一句\\\'上学期知识点都没听\\\'我便熬夜赶出几本笔记，是不是很好笑？我鼓足勇气告诉他，我想和他在一起，他劝我不要喜欢他。我做不到，他就疏远我，不理我，一次又一次重复我们是朋友。他这人，怎么就那么好？”
　　回到教室，我的眼圈红红的。他问我怎么了，我大发雷霆：“跟你有关系吗！”
　　说完，我爬在课桌上，耳边萦绕的全是女孩儿说的那些话——“喜欢他的人，不都是喜欢他这个人吗？”“他这个人，怎么就那么好。”“你没发现吗？他不仅对女生很好，对兄弟，他也是两肋插刀的。”“这样的人太优秀——我一靠近他，我就自卑。”

　　我想起了刚进这个学校的第一个星期五。爸爸没来接我，他忘了。我等到晚上八点，都还没来。当时我没手机，校门也早关了，附近冷清，没了以往的生气。
　　我带着口罩、帽子，站在昏黄的路灯下，影子被拉得老长。我憋着没哭，在兜里和书包里翻了又翻，想翻出钱来——哪怕三元钱，让我坐个公交车也好。可是没钱，当时的我，真的身无分文。
　　“啊！”有人拍我肩膀，看到他，我吓了一跳。
　　他笑嘻嘻，喊我的名字。我一惊，不敢相信才一个星期，就有人记得我名字了。
　　我摘下口罩，问：“你是谁？”
　　“咱俩一个班的。”
　　“你怎么认出我的？”
　　他想也不想，就说：“书包——而且军训时，你的站姿就是这样的。”
　　我心里疑惑，他为什么会关注我，他说，他只是努力的用最短的时间记住班上的每一个人。记住别人的名字，这是礼貌。
　　言下之意，我没礼貌。因为我的确不知道他，也不记得他的名字。
　　他仿佛能窥探我的内心，及时介绍了一下他自己，还道：“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抿抿嘴，实话实说。他本来要打车回家，但我们不一路。
　　我身上没钱，他全身家当二十四。
　　我向他借手机，给爸爸打电话，连拨三个，都没人接。
　　短暂的沉默以后，他率先开口：“你伸出手，闭上眼睛五秒。”
　　我照做，心里想，他可能会丢给我三块，让我坐公交回家吧。算了，这已经很好了，总比不能回家好。等我睁开眼睛以后，他已经跑远了，我看手上，是一张被折叠得好好的二十元。
　　远处，他边跑边转头对我挥手，大喊：“路上小心，周末见！”
　　周围风吹，月亮挂在枝头，逆着光，我已看不清他的身影。只是手上的钱烫手，连带着脸和心一块发热，热得我眼泪盈眶。

　　我猛的抬头，桌面上躺着几滴泪珠，脸上泪痕遍布，我看着陈同学，哭的不能自己。
　　边哭，边抽噎着说：“你知道吗？我讨厌你，特别。”
　　我讨厌那舍己为人的二十元和一句“路上小心，周末见”。
　　我讨厌他和别的班同学在走廊打架，会下意识的保护周围观战的同学。
　　我讨厌当我被老师点名念课文，明明读得磕磕巴巴，他却第一个给我鼓掌。
　　我讨厌小组值日，抽签我被抽到倒垃圾，他擦窗户，非要跟我换，理由是“你是女生”。
　　我讨厌班级出黑板报，他大声喊我的名字说，老师她最爱画画。
　　我讨厌重调座位，我有幸成为他的同桌，他笑嘻嘻看着我说“幸会幸会”。
　　我讨厌他，我一直不敢说。
　　今天我说出口了，我终于说出口了——我也终于为了我所谓的讨厌，伤害了陈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