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月明》见荷

31、静夜

　　谢致出了皇宫，弃了马车，独自骑着马，径直朝关雎宫去。

　　天际一轮明月似玉盘高挂，银辉照亮夜空。

　　出了城，视野逐渐开阔，谢致打马东行，抄近道回关雎宫。

　　这些日子，他东奔西走，早出晚归，夜夜如此。

　　守在山下的侍从只见一骑绝尘，不过眨眼时间，西晋国公子漆黑的便融进沉沉黑夜中，一时心有所感。

　　即使是尊贵的一国公子，也每日披星戴月，不比他们做下人的清闲多少。

　　谢致回到关雎宫，姜肆已经入睡。琳琅翡翠守在寝殿门口，见到他，问，“姑爷可要沐浴？”

　　谢致迟疑一下，点点头。

　　洗浴过后，他自己提着一盏灯笼，让守夜的侍女退下，推门而入。

　　姜肆裹着薄薄的被衾，沉沉地睡着。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有一缕青丝落下来，遮住半张面孔。

　　谢致望了一会儿，伸出手。

　　手刚碰到姜肆的脸的时候，她便醒了，看清是他，又闭上眼。

　　谢致明显感觉到，这些日子以来，姜肆似乎还在与他置气。

　　他一贯早出晚归，与她相处的时间不多，之前也能说上两句话，但这些天里，纵然她醒着的时候，也甚少同他讲话。

　　谢致百思不得其解。

　　“阿月，你可是想回吴郡？”

　　他一边脱衣，问。

　　姜肆猛地睁开眼睛。

　　“我们可以离开了？”

　　谢致慢慢坐回床边，低头望着她。

　　姜肆觉得这样的姿势很不妥，搭着被子抱腿坐起来，与他面对面对着。

　　“还不能。”

　　她听了，眼中明光暗下去，有些失望。

　　“你那日入宫，可是听说了什么？”

　　姬旸的话，姜肆本不欲说，但他既然问起，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便说了那天的事。

　　“娶了姬翎，于你更有助益，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夜晚如此漫长。

　　姜肆躺在床上，听着耳畔低沉的呼吸声，久久未能再入眠。

　　方才她问过谢致之后，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便面无表情地躺到她身侧，拉过被子闭眼睡了。

　　她静静坐着，莫名觉得心乱，过了很久才重新睡下。

　　昏暗的帐中，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

　　等姜肆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谢致从后抱入怀中。

　　男人炽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寝衣，灼烫着她的后背。

　　他的手臂压着她的，姜肆挣脱不开，索性由他去了。

　　谢致将头埋进她秀致的颈窝里，在她耳畔说，“阿月，你还是将我说过的话忘了。”

　　姜肆没吱声。

　　“你果然还是不信我。”

　　男人低沉的话语从身后传来，在这样的静夜中，竟有几分可怜的意味。

　　她一下觉得有些紧张。

　　“阿月，你这几日，是不是在躲我？你故意不和我说话的对不对？”

　　谢致用脸摩挲着她颈间的乌发，又笑了，“阿月，你是不是吃味了？”

　　三个问题，一下接一下，重重地捶在她心间。

　　“你少自作多情了。”

　　她冷声。

　　回答她的，是男人的闷笑和收紧的手臂。

　　谢致的心情一下变好了。

　　姜肆恼羞成怒，拍打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松开，我要睡了。”

　　“夜里冷，我抱着你睡。”

　　姜肆不愿意，在他怀中扭来扭去，谢致一开始还忍着，偏偏又固执的不肯将人放开，他眼睛渐渐红了，一口含住她的玉颈，含糊地警告她，“别动。”

　　姜肆像烧开的热水一样，整个人一下炸开，反倒挣扎得更厉害。

　　直到意识到他的手已经滑到另外的地方去，她才尖叫着，缩起来。

　　谢致呼吸急促，终是松开些，仍旧不让她逃开。

　　“你看，我都让你不要动了。”

　　姜肆僵成一团，说，“你松开。”

　　“睡吧。”

　　谢致不让，闭上眼满足地睡了。

　　姜肆慢慢舒展四肢，想起之前的事，问他，“谢致，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什么时候可以走？”

　　“阿月，短时间内，我们走不了。你若是想家，过几日我寻个借口送你回江东国。”

　　“不必了。”

　　姜肆说，“我等你一起吧。”

　　若是她一个人回江东，免不了会将朝廷的注意力也带去。如今江东国正处于强兵富武的阶段，她不愿将风险带回。

　　谢致却想岔了，笑道，“你放心，不会太久的。”

　　静夜之中，更漏点点滴滴，逐渐移至五更。

　　银月落入山头，太阳却还未升起，整个城市，尚且沉入一日里最后的睡眠中。一道诡异的黑影，趁着寻山侍卫们精神不济之时，如闪电般，自怪石嶙峋的后山脊处上了山。

　　谢致向来警觉，纵然温香软玉在怀，也几乎在贼人落地的那一瞬间，便察觉到不妥。

　　他睁开眼睛，点了怀中人的睡穴，用被衾裹了，放到床榻和墙壁中间的空缺处藏好。

　　黑衣刺客是有备而来，用利刃割开门栓，身形一跃便进入内室。

　　借着桌上的昏灯，他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这不可能！

　　黑衣刺客脑中警铃大作，正欲退出，一阵轻风拂过，下一瞬，雪白的利刃已经割破了他了喉咙。他知道，只要剑的主人再进半寸，便能了结他的性命。

　　做杀手的，自然不怕死，但谢致动作比他更快，在他自裁之前，伸手点了他的穴，让他想自裁，也做不到。

　　冰冷的汗水，涔涔下落，浸湿了黑衣人的面巾。

　　谢致将人拖出寝殿，交到心腹手中，一张脸，寒冷得可怕。

　　“自己下去领罚。”

　　这人身法诡异，他们竟然无一人发现，实在失职。

　　谢致回到寝殿内，将人放回床榻上，轻轻吻了吻姜肆的额头，隔着被子抱着人睡了。

　　太和殿内，金酌玉馔，宾主尽欢，已尽尾声。

　　达努喝得醉醺醺的，情绪高涨，对姬旸道，“陛下，为表诚意，小王想送你一个大礼。”

　　“噢，什么样的大礼？”

　　姬旸来了兴致。

　　“不瞒您说，我此次入京，并非全无准备，您的境况，也多有耳闻。”

　　他抬眼望着姬旸，目光出了中，充满了意味深长。

　　“至于什么样的大礼，很快您便知道了。”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姬旸心中不耐，却笑着与他寒暄，“如此，朕便等着了。”

　　送走达努以后，姬旸回到未央宫。

　　他的身体，本不适合多饮，为了今夜，提前喝过药。但达努海量，他陪着喝，多少有些醉意。

　　金保心疼，命人煮了解酒汤，又伺候他沐浴更衣。过后，姬旸才满脸苍白的歇下。

　　“金保，你是不是也觉得，朕这个皇帝，当得窝囊？”

　　静谧的龙帐之内，忽然传来一声低问。

　　金保不敢接这个话，只能说，“陛下，夜深了，您该就寝了，请陛下以龙体为重。”

　　“如今，这时间，怕是没有人真的关心朕了。”

　　姬旸眼里发冷，却笑了。

　　“金保，你知道吗，朕今日，也做了一件很痛快的事。”

　　“朕现在，心里真的很快活。”

　　金保听得云里雾里，嘴巴闭得紧紧的，不敢在接话了。

　　半月过后，朝中传来一个消息。

　　寇太后下了懿旨，将王姬姬翎许给北羯来的二王子，命礼部被礼，待端午过后，送王姬出降。

　　姬翎不肯，回以绝食，但向来心疼女儿的寇太后这次却似铁了心，命下人强迫王姬用膳。

　　一时之间，母女二人陷入僵持。

　　姜肆得了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意外。

　　面对来寇太后派来传信请她入宫劝解姬翎一二的太监，她道，“你回去告诉太后娘娘，我明日便入宫。”

　　太监笑道，“公主，娘娘的意思是，您与王姬一块儿长大，情谊深厚，又是嫁了人的，由您出言相劝，最合适不过了。一定要早些入宫才好。”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她与姬翎向来不和，此时此刻，能不落井下石已是仁慈。

　　那太监走后，翡翠道，“公主，奴婢怎么觉得，太后这回请您，是没安好心呢？”

　　姜肆淡淡笑了，“我知道。”

　　兴许，这个来传话的人，根本不是寇太后的人。关于这点，她心中清楚得很。

　　入了夜，谢致回到频道，说起白日之事，直接说，“你明日不用入宫。”

　　姜肆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画圈，表示拒绝。

　　“我要去的。”

　　谢致垂眼想了想，说，“那我与你一道。”

　　姜肆想象了一下姬翎见到他二人同进同出时会有的模样，笑得厉害。

　　“你是存心想去气她的吧？”

　　对上她的目光，谢致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