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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尘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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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的丹药
清明,雨纷纷,窄巷、街道皆被一顶顶打的毕波响的油纸伞塞满,骤来的雨没有让街道变得萧条,相反的,为了能让行人驻足,路边的摊主更是扯着嗓子卖力叫卖着,仿佛这样就能为自己拉来几个顾客。
梅宅内,苍翠的嫩竹将一座竹舍团团围住,伴着几声鸟鸣,在雨水的清洗下,林间腾起层层蒙蒙的绿雾来,越显窗外之景悠远。只是这竹舍与那街道只隔了一道不远的高墙,幽静的景伴着嘈杂的街道吵嚷,也显得有几分突兀。
竹舍里,金红色的烟气缓缓升起,一双尚且稚嫩的手略带费力的将熔炉扳正位,透过熔炉的视孔看到里面的金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丸,高平的眉骨,细长的凤眼伴着遮瞳,眼神聚而深,浓重的黑眼圈下不算高却流畅直挺的鼻抽搐着皱了皱,心道,这味道似乎有些不对劲,可一想到这丹药就要炼成,嘴角还是忍不住向上扬起,无意露出并不尖锐的小虎牙与浅浅的梨涡,自侧面看来,上半张脸的阴鸷与下半张脸的明朗竟融为了一种戏剧性的俊美,任谁看来都是一张极具公子贵气的神颜。
这时赖在床上的黑猫翻了个身,伸直前肢狠狠的打了个哈欠,迈着娇媚的步子瞥了这边一眼,慵懒开嗓,不屑的道:“早就跟你这个屁巴虫说过了,只要你老老实实的照着本尊说的做,自然不会让你失败。”
少年闻言轻嗤一声,不咸不淡的回应道:“若是能将这丹药炼成,我自是会遵守约定,去遗界也不是不可能。”一听“遗界”二字,这猫便瞬间来了兴致,珠子般大的猫眼散发着莹莹绿光,即便是内心兴奋的不可遏制却依旧不愿放低姿态,尾巴高高竖起,傲慢的左右扭动,朝着梅瑾步步踱来,“小公子,听你这话倒是肯定的很?黄毛小儿可别不知那遗界的凶险,那可是个比混沌界更难混的地界,什么腌臜东西在那里没有?那可是个遗忘之地啊。”说罢还将肉饼似得大圆脸皱成一团,更显得面部空荡荡,却也意外的似乎手感极佳。
梅瑾见状忍不住用手在虚空中捏了下,心中确定,应该是不错的。只是,身在尘界,上有两界,下有两界什么的,这种事情难道还需要再普及一下吗?这丑猫是把自己看成什么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
“既然你这么怕,又为何非要去?还专程前来寻我,诱我一同前去,岂非自相矛盾?还是说,你另有目的?”梅瑾反问道。
见没能唬住对方,黑猫讪讪地笑道:“哪里的话!小公子既然有如此心意,本,本尊自然乐意之至,还望小公子您莫要忘了今日所言,既已决定,便要全力以赴。”说罢便一溜烟自窗户溜了出去。
梅瑾心下怪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这只怪猫倒也是个奇特的。”算好了时间再去查看那丹药之时,已然炼成,这时的丹药已然不是方才仅莹亮的丹药,而是在上面还泛着脉络清晰的血色纹理,仿佛蕴含着极强的灵力。
将这血色的丹药收入囊中,梅瑾自觉有些疲惫,毕竟这几日都盯着这丹药,实在是有些乏了。随即便要侧着身子躺在床榻上歇息一阵,将散落于眼前的一缕青丝拢至耳后,毕竟只有十二岁的年纪,面庞却已然是成人比例,只将半边墨发束于脑后,倒也不妨碍做事,只是这阵子发丝有些散乱,伴着眼底的黑眼圈,显得颓废俊美非常。
正闭目养神,窗外雨暂歇,却听见远远传来争执声。
“兄长,老四青词写得好,可我不行啊,我逛花楼还在行些!”梅琅(字仲卿)一副死不要脸的态度对梅瑜(字长卿)交了个底。
梅瑜止了步子,端了端身子,义正言辞的对梅琅训诫道:“老二,话不能这么说,你是兄长,年龄尚幼,怎可日日荒废时间到那等腌臜地方!”
梅琅面对这种情况已经见怪不怪,无视梅瑜的规劝,依旧死皮赖脸的扯着梅瑜沿着通向竹舍的那条小路前行。可梅瑜这次不知怎得,却一脸的不情愿,不依不饶的摆着小媳妇似得的怨脸,仿佛今天就要听个说法。
见梅琅这般不听劝,梅瑜倒还真是杠上了,一板一眼的训道:“今日,且先不说那花楼是个什么地方。你如今已然17岁了,不过三年便要行冠礼,成年,我们要一同帮着父亲承担家中重担,照顾家中族老与两个弟弟,你不想着如何科考,倒是整日到那烟花柳巷之地厮混,还怎么指望你!”
此话一出,梅琅心中顿生烦闷,表现在脸上就是双眉紧锁,微微泛黑的面上更添了几分难看的颜色,却也不想一直被唐僧念经下去,一番思想斗争之后,终于求饶道:“大哥哥呀!你就放过我吧,今日的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咱们要同四弟商量那事!”
说完挑着眉强行示意,一开始梅瑜还在气头里没反应过来,直到梅琅一声“哎咿呀”之后,梅瑜这才想起来,一拍脑门,连声道:“哦对对对,还不是你乱岔话题。”狠狠剜了梅琅一眼之后,疾步朝这边走来。
猛地将竹门推开,里边陈设整洁,布置简单,正对门能够看见一袭白色的身影在床榻上安然歇着,腹部平稳的起伏着。二人绕过铜炉,来至梅瑾身侧,相视一眼,齐齐用手狠劲戳了戳梅瑾的腰部,强烈的刺激终究没能让梅瑾清醒过来,二人怪道:“这家伙怎么回事?”
梅琅想一狠招,脱下自己的靴袜,正欲朝梅瑾口鼻处塞,梅瑾见势不妙,忙的伸懒腰,打着哈哈,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却见这两人的动作静止在了半空中,梅琅一脸坏笑,梅瑜则远远站在一旁隔岸观火。
见状,梅瑾朝里一个闪躲,梅琅的奸计也就无法得逞,三人见到这一幕,竟都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一番嬉闹之后,梅瑾依旧在床上侧躺着,一边养着精神,一边听着二位哥哥的吩咐,梅琅先是急不可耐的争道:“老四,你好哇,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大出息啊!”
不等梅瑾辩解,梅瑜便先开口道:“老二!好好说话。”
闻言,梅琅收了性子,一五一十的说道:“行吧,二哥同你说啊,那日你不是在学堂上完课后说什么办诗社之事吗?那日之后,凌小侯爷便说他家里养着好几个志同道合的门生,那作起诗来可都是一顶一的!那语言,那用起典来可都真是.....那啥,信手拈来!”
“这倒是,我也曾有幸拜读其文,有个叫公却的作得一曲《千都赋》那可真是辞藻华丽,通体清新流畅,字句工丽整齐,描写细腻,又洋洋洒洒写下如此大的篇幅,可真是个才子。”梅瑜眼中闪烁着星光,继续意犹未尽的道:“而且,这仔细一揣摩,其主旨啊,皆是劝喻当今的贵族子弟与皇室宗亲除嗜欲,戒奢侈,不说能做到抱朴守真,好歹能杀杀如今这奢靡的风气!还有啊,当今圣上可是一心向道,看到这文章那可顿时就龙颜大悦,给了他个从五品官做,你说说咱家,商户出身,地位低不说,文化程度还不高,穷的就剩钱了,好不容易老四写的一手好青词,可科考人家又不考,你说你不在圣上跟前露个脸什么的,凭着一纸青词能得个什么?!”
梅瑜越说越来劲,吵得梅瑾压根儿没法睡了,强支起身子来,索性也不睡了,回道:“兄长,你且别再说了,再说下去我头都要炸了,我不就想组个诗社玩玩,没有一官半职,又没法结党营私,这不正好?再者,我也没想考取功名,我就想乖乖炼丹、修炼,早日得道成仙,没想那么多。”
听梅瑾这么一说,梅瑜更是急了,“你!你!小小年纪怎么就有这种想法了?你不要家中长辈啦?你不要功名?不要这世俗的一切?你说你这个孩子!父亲本就不爱听你这么说才把你谴到这个偏院里来,你可倒好,让你倒是如鱼得水了是不?”
梅琅原本还想问问这事究竟怎么进行,眼下还是先劝劝这位喋喋不休的‘老爹’才好,“大哥,你,你先别激动,小四不过是年纪尚小,不懂事,一时间,迷上了这黄老道学,你不还说当今圣上都难以自拔嘛,他年龄这么小,自然是难以分辨的。”
梅琅这不劝还好,一劝梅瑜更是一肚子的火,“小四年纪小,那你呢!一个个的都不务正业,得得得,我管不得了,咱哥几个早早没了母亲,我交给父亲管!”一听这话,梅瑾与梅琅皆知今日倒是真的将大哥给气惨了,忙忙的拉着梅瑜宽大的衣袖摇起来,一同小时候犯了错,为避免父亲责罚,祈求大哥哥包庇的模样,被这俩一拿一个准的梅瑜,见状也是没有一点办法,只得冷着脸硬邦邦坐下来,听梅瑾的宽慰。
“大哥哥,你被这样,我那是信口胡呲呢!什么黄老道,什么成仙,都是假的!嘿嘿,我那都是为了有个所长嘛!你看当今圣上与二哥年龄相仿,那还得掌玺好多年呢!要是能将这黄老学学好学通了,那有没有科举功名算什么!肯定会给我个一官半职什么的,到时候还怕摆脱不了这商户的身份?”梅瑾说得眉飞色舞,绘声绘色,说得梅瑜都要信了,梅琅却没忍住嗤的一声笑出来。
“你俩就别在这争了,考取功名的事还是交给咱家老三吧,老三才是咱家唯一一个正儿八经能考上且想考的人!”三人对于这一定论显然没有什么异议,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梅琅将这二位扯回现实,对梅瑾道:“小四,你既已在凌小侯爷跟前说了这事,况且人家还挺当真,咱也就不能敷衍,亏得人家看在外祖父的面上没有瞧不上咱们,你说是吧。”话虽如此,这事要真的办起来当真不容易,梅琅也知道,虽然梅瑾年龄小,但心思缜密机巧,可这也不能说明这小子就能办的起个诗社来,况且梅琅所见过的诗社那都是排场极大的,越想越觉得不可能。
梅瑾看着梅琅的表情变化与梅瑜闪躲的眼神就知道,面前的二位哥哥对这件事是不持赞成态度的,梅瑾虽对自己当日的莽撞有些懊悔,却也不是十分,毕竟知音难求,如今时局如此,不过是想大家伙聚在一起讨论下时事罢了,可这两位仿佛想的有些偏离轨道?
这么想来,梅瑾整理了下措辞,郑重的说道:“二位兄长放心,小弟心中自有计较,那凌小侯爷二位哥哥也不必太过在意,想来应该是个明事理之人。我自会与他商议在何处进行,到时再告诉二位哥哥可好?”
梅瑜回道:“那倒也是,你自是要与他商议的,那这事你俩再商议下,届时告知我俩一声便好。”
“就是就是,我不信你有钱他有权,小小的诗社还办不起来?”梅琅自我打气道。
梅瑾无奈,“这真的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野聚罢了,大家伙这么认真多不好意思?就一起吹吹风,看看花,听听雨,再即兴来两首小诗,顶多也就喝喝露水,排排浊气,与自然融为一体,再次一点,就....谈谈俗尘之事便罢了。”说到这不自然的摸摸眉毛。
梅琅:“你是想让我们陪你一起修炼吧!”
梅瑾忙解释道:“哪里的话呀二哥哥,这可真不是这样。”
梅瑜这时才注意到梅瑾那浓重的黑眼圈,一时也不想在纠缠这事,便打圆场道:“罢了罢了,且先这样吧,你与那小侯爷说定就行,我与你二哥就先走了,你且好好歇着吧,眼睛跟鬼似得。”
梅瑾:......哦。好。
终于应付完两拨,梅瑾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那二人离开后便陷入沉沉的睡梦中,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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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梅瑾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一场新雨过后,显得竹子更绿,石路更青,鸟叫更亮,天空更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