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源氏物语》草の灯

3、第 3 章

　　土御门的一处庭院，这里仿佛世外桃源般，一切都那么安宁，那么寂静。
　　庭院深处有樱花开着，树叶间密密麻麻地开满浅桃红色的花朵，把枝条都压坠下。远处缠绕着老松树的紫藤也垂下好几串花朵。芳草萋萋，随风起伏。路径与其说是着意修的，莫如说是人踩踏出来的，仿佛是野兽出没的小道。夜露降临在这丛丛的草叶上，星星点点地泛着光。
　　木质的外廊下坐着一个人，他身上裹着宽松的白色狩衣，后背靠在廊柱子上，左手的纤细的手指擎着玉杯，正出神地欣赏着月光。突然，一片花瓣飘落地上，仅仅一瓣而已——仿佛照射其上的月光渗入了花瓣，令花瓣不胜重荷。
　　看着樱花缓缓飘落，他薄薄的朱唇边浮起一缕若有若无的落寞，将手中已经喝空的酒杯放下，随着杯子接触地板发出细微的声音，用多少带些惋惜的口吻喃喃自语道：“蜜虫，看样子他忘了，你去吧——”
　　说完这话，晴明伸出手拿起酒壶将身边的两只酒杯斟满，手臂白皙的肌肤在月光映照下散发出淡淡滢光。与此同时，月光下出现了一个人影，迈着平稳的步伐向他走过来，“是在等我么？”
　　听了这问题，晴明眼角滑过一丝笑意，伸手拿过一只杯子送到唇边，低垂下视线似乎在盯着杯中的酒，“如果想，就来喝一杯吧。”
　　随着一阵爽朗的笑声，道尊的身体穿过月光出现在面前。他熟络的坐在晴明的对面，背靠着廊柱子，随意地曲起左膝横在地板上，竖起右膝，右肘支在右膝上，左手擎起斟满的酒杯。
　　“看你的神气，他应该没有答应吧？”晴明微倾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瞟过道尊的脸，轻声问道。
　　道尊摇摇头，轻轻哼了一声，伸出修长的手指，从酒杯里挑起浮着的一片花瓣，“正如你的预料一样，他还真是个无欲无求之人啊！”指尖轻弹，那花瓣便消失不见。
　　听到他的回答，晴明的眼里闪过一丝轻松与宽慰，但只是一瞬间，便又恢复了往日的淡漠，“我告诉过你，别把自己的意志强加在别人身上。”
　　道尊的脸色忽然变得异常凝重，“那不是我的意愿。”他用尖锐的声音纠正着晴明的话。
　　“哦？那是我错了？”晴明依然不咸不淡地调侃，嘴角微微牵起一抹讥笑。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道尊神色的变化，“原来你竟也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他微微侧过脸，眼里带着特有的嘲讽神色盯着坐在对面的人，颈部与头部勾勒出的曲线，使整个人飘溢着一种妙不可言的风情。
　　“我并非无欲无求，我心里也有奢望，而那份奢望正是因你而起的。”他潮水一般的目光全都倾泻在晴明身上，性感的嘴唇半开着，神情过分激动使得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道尊略微低下眼睛，好一阵子没有说话，只是凝望着庭院里徐徐落下的樱花，不时呷一口盛在杯中的酒。“晴明，我所做的一切，好的，坏的，应该的，不应该的，都全是为了你。”　　他将头偏向一侧，侧影映衬在漆黑的夜里，眼里的疲乏后面满是善意和悲伤。
　　“哦？是么——”晴明依然展颜笑着，眼神里却隐隐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他总是这样，把任何情绪都严严地掩藏在淡漠的笑容里。
　　“你就像是一株怒放着的风信子，神秘深沉的完全可以同天空媲美，但是只要被采摘下来插进花瓶，就显得阴湿潦倒。”道尊抬头望着暗如淡墨的天空，眼光如梦似幻，仿佛进入恍惚状态，“把你困在这世俗里，简直就是粗鲁野蛮的行为。”
　　而晴明只是看着，非常冷静，目光如冰，恍若没有听到他的话似的。沉静的眼眸掠过淡淡的悒郁。
　　“忠行的决定完全是个错误，他以为将荣誉与责任赋予你是对你疼爱，他却不明白，他愚蠢的用自己的遗愿将你变成了一个囚徒。”道尊用他那双大眼睛盯着晴明，眼里充满了悲悯。
　　“你不明白，这并不仅仅是师傅的遗愿，这也是我自己的期望。”晴明喃喃的说着。
　　“不要再拿这种连小孩子都骗不过的谎话欺骗自己了！”道尊的声音再次高亢起来，身体向前倾了过来，“谁都看得出你厌恶这里，厌恶这肮脏混乱的俗世，你无时无刻不期望着能摆脱这里。”
　　“这是我的命。”晴明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他凝视着庭院中的一片黑暗，一种比所看到的黑暗还要深沉的黑暗，在他的眸子中沉淀，“道尊，你别忘了，阴阳师是不能够改变自身的命运的，否则——”
　　“我不管！我什么都不在乎！！”道尊急切的打断了晴明的话，他眼里散发着一抹炙烈的火光，像是要将人焚烧殆尽似的。“我不在乎会有什么样的报应，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干！”
　　昏黄的烛光下，道尊的声音包含着强烈的力量又富有磁性，充斥着远离尘嚣、直入灵魂最深处的深情，在小院上空回荡。

　　克明王府——
　　尽管夜色已晚，但博雅仍然没有丝毫的睡意，他倚在窗外静静的看着被云朵遮没的月亮，庭院中的树木显得灰暗，朦胧，且轮廓不清。
　　不知从哪里刮来的一阵风，迎面吹来，使他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一只浑身漆黑的凤尾蝶，紧随着这阵冷风来到他的面前。它围绕着博雅盘旋飞舞了一阵之后，停在了窗棱之上。
　　“博雅大人，”一个令博雅勃然心动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难道您忘记了我的告诫么？没时间了，快从这儿离开！”
　　博雅抖然一惊站起身来，虽然仍不知将会发生些什么事情，但不知怎的，从第一眼看到晴明，就认定他是自己可以信赖的人。
　　他冲出房去，叫醒仆役，搀扶着王妃，带领着一家老老少少站在王府外空荡荡的街道上。
　　一片令人不安的平静中，他尽力不去理会周遭射向自己的一道道充满疑惑的视线，他无法给他们任何解释，因为他自己对即将发生什么也一无所知。
　　就在他感到有些尴尬之时，忽然感到脚下的大地震颤起来，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墙壁、屋顶都发出了可怕的响声。
　　“地震了！”不知谁尖呼了一声，人们才像反应过来似的，一个个东倒西歪，跌跌撞撞的奔跑逃命起来。
　　地面上所有的东西都发了狂，房屋在猛烈地颤抖，屋顶上的瓦片像琴键般开始抖动，左右摇晃，上下翻动一阵之后，噼哩叭啦地往下掉，一片灰蒙蒙的尘埃中，房屋露出顶架。而厚厚的墙壁也被抖塌，转眼之间整栋房屋就仅剩下一副木架子。
　　但仅仅是克明王府如此，周遭人家的房屋却都依旧安稳的矗立着。
　　博雅呆愣愣的站在一片瓦砾之中，他周围的甬道都被破碎的砖瓦掩盖起来，尽管他没有像他身边的人那样惊慌失措，跌跌撞撞奔逃。尽管他仍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这一切发生。　　但这并不证明他遇事冷静沉着，相反的，他被吓呆了，他完全忘记了移动、说话，所有的感知中只剩下恐惧包围着他。
　　突然，他如梦方醒一般睁大了双眼，转身疾步冲了出去。
　　“博雅，你要去哪里？”王妃仍然惊恐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土御门——”声音已随着渐行渐远的身影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