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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舞雪歌云 ...

  •   三更半夜被扰了清梦的蔚予纵格外暴躁,他扭过头朝站在门口昏暗中的人怒道:“我这里是小本生意的,你这样大半夜无缘无故找上门来,把客人都吵醒了,我们还怎么做生意?你说你是官府之人,既没有穿官服,又没有文书手令,我凭什么要信你?话还没说两句,瞪着眼睛就要硬闯,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你这叫私闯民宅!”
      李奉连半夜被手下叫了起来,听说了个极坏的消息,心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说话的语气便有些冲。实在懒得与他继续胡搅蛮缠,干脆地叫了衙役动手,没料到磕上了个硬茬子,七八个人一起上都奈何不得他。
      本来以为赵广寒就算够难搞的了,结果一山更比一山高,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蔚予纵软硬不吃,说也说不通,打也打不过,难搞程度绝不下于赵广寒。
      原本焦虑不已的李奉连被他磨得彻底没了脾气,只得乖乖举手投降:“真是急事!还望小兄弟通融则个,人命关天啊!”
      蔚予纵一手提灯,一手抱臂,神情倨傲:“你要找谁,我去帮你把人叫出来,这么一大群乌泱泱进去能顶什么事?”
      双方正僵持着,谢恣意就到了。他飞快地接受了蔚予纵为长,苏姑苏为幼的设定,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李奉连听见谢恣意的声音,霎时间如闻仙乐。他急忙道:“谢先生,出事了!”
      蔚予纵回头斜睨了谢恣意一眼,表情在烛光的涟漪中模糊起来。
      谢恣意神色严肃,他拢了拢肩上檀色的斗篷,试图从寒冷的夜色中汲取一丝温度,在脑海中迅速地整理了一下案情,方才上前两步。
      先是礼貌地向蔚予纵一颔首,后转向李奉连道:“奉连夜半来访,必是大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急也无用,不如仔细道来。”
      李奉连长话短说,干脆利落道:“赵二娘子失踪之后,柴秋宇嫌疑第一,因此我先将人关在了狱中,一来方便审问,二来见情郎入狱,说不定可以逼出赵二娘子,三来若是旁人作案能够使案犯放松警惕。”
      “看来是柴秋宇在狱中出了事吧。”蔚予纵冷笑:“没有证据先拿人,官府办案真是厉害极了。”
      将李奉连脸色漆黑,几乎暴跳如雷,谢恣意急忙打了一个圆场:“事急从权,并非大碍。奉连还是先说中间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赵广寒不知用什么办法说动了知县,知县避过我们这些人,夜里提审柴秋宇,给他上了刑!”
      “动了刑?”
      “是。柴秋宇平日里流连烟花柳巷的,不想竟是个硬茬子,硬吃了杖刑,死活不肯认罪。知县一怒之下,破了章法,动了重刑,用刑的人没有经验,下手不知轻重,直到把人打吐了血才发觉不对。”
      谢恣意脸色骤然苍白:“现在人怎么样?”
      “人命关天,知县是个胆小怕事的,见出了事当时就慌了,所幸赵广寒倒是个冷静了,立即请了大夫来。不过形势似乎不乐观,现在还生死未卜。”
      这三月间的寒夜里,李奉连额角全是冷汗,显然是急得不轻:“我此来是要知会你一声,若是要讯问,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
      “不必了!什么时候柴秋宇活了,什么时候我再问话。” 谢恣意难得动了真怒:“若是柴秋宇死了,我定要此事闻达天听,倒要看看他两个有什么解释。”
      李奉连犹疑:“这……谢先——”
      “奉连兄!”谢恣意语气坚决地打断了他:“请回罢!”
      听他语气,李奉连便知谢恣意主意已定,无论如何,是说不通了。他脸色臊得通红,显然也觉得自己今夜这事做得并不厚道,所幸夜色里看不出来,只得梗着脖子道了告辞,带着一帮衙役们走了。
      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和一班衙役们道:“下回都给老子学机灵点,这种缺德事就一点儿都不该掺和,损阴德,祖上都蒙羞。不去知州那儿告他,老子都是十足厚道了!”
      李奉连显然被今日这桩糟心事气得不轻,他缓了缓语气,又道:“还有你们,以后都别搞那些刑讯逼供的旁门左道,踏踏实实办案子,回去都学学《大晋律》。人命关天,一旦出了人命,都是要直达天听的,通天本事都兜不住你。”
      “头儿,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问话的是翟小六,今年才十六,平日里挺腼腆的,办事还算踏实。
      这嫩生生的一波青茬,在李奉连眼里,顶多算个半大孩子,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有些无奈:“还能怎么办?等呗。但愿那个柴秋宇,骨头硬,命也硬。”
      得知了柴秋宇生死未卜之事,谢恣意心情实在好不起来,他揉了揉额角,有些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在骤然袭来的夜风中,身体忍不住瑟缩,沉默着将衣襟拢得更紧。檀色的斗篷裹在身上,勾勒出他背颈处微弯的线条,显得格外弱不禁风。烛火离他消瘦的脸颊很近,在侧脸处清晰地映出一片阴影,低垂的眼眸在燃烧跃动的火光中迷离一片,似乎所有想法都被埋在眼底最深处。
      一旁站着的蔚予纵看着他身上披着的斗篷,嗤笑道:“拿了我的衣服送给你,她可真是会借花献佛。”
      谢恣意陡然回神,闻言看向蔚予纵。他像感受不到寒冷似的,只穿了单薄的中衣,外面敞怀披着与自己身上这件款式相同的黛蓝斗篷。
      “抱歉。”谢恣意诚恳地道了歉:“这是苏娘子为你订做的,只是暂时借给谢某,还是——”
      “别了。”蔚予纵按住他解斗篷的手:“你这弱不禁风的,可被脱了斗篷就被风吹跑了。再说,别人穿过的东西,我才不要。”
      谢恣意看出了别扭言语背后的好意,笑了一下道:“多谢苏郎君了。”
      蔚予纵立即拧起了眉头,神色古怪道:“我不姓苏。”
      谢恣意显然有些诧异,不过他很快就平复了神色,语气温和地道了歉:“抱歉,不知郎君贵姓?”
      “免贵姓蔚,在下蔚情。”
      “不知是哪个字?”
      “‘蓼蓼者莪,匪我伊蔚 ’之蔚。”
      谢恣意怔住,神色有些犹疑:“若谢某没有记错,此字为姓,当从玉声。”
      蔚予纵总不能说自己是被师叔从牡蒿丛里捡回来的弃婴,所以取了“蔚”作姓氏吧?这样更没法解释他为何与“苏姑苏”姓氏不同了。干脆随口扯到:“祖上所居毗邻牡蒿,故而姓蔚,代代相传。”
      谢恣意果真没有怀疑,反而羞愧道:“在下谢恣意,是某孤陋寡闻、贻笑大方了,实在抱歉。”
      蔚予纵厚着脸皮接了一句:“言重,小事罢了。”他看了看天色道:“说来时候不早,谢郎君看着身体不好,不如回去歇息吧。”
      费了一番口舌,总算将谢恣意打发回房间的蔚予纵长舒了一口气,李奉连夜半三更搞出这番突然袭击,自己根本来不及扮成女子,只得硬着头皮出来应门,幸好并未惹起怀疑。
      为保险起见,今夜怕是不能回房睡了。蔚予纵望月兴叹,随便寻了一间空房睡下了。
      因着被惊醒的缘故,谢恣意辗转了半夜也没能睡着。虽然功体受限,武功不再,敏锐的五感还在。贺新郎这间房间的隔音做得很好,他闭着眼睛侧耳细听,只能零星地听见风穿柳梢的飒飒声和离得稍近的几间房间内的鼾声。
      不安从最深处的泥潭中翻涌而出,搅浑了心潭之水。他仿佛又听见了朔风呼啸而过卷起粗糙的雪粒打在盔甲上的声音,狰狞凄厉的呼号声掩着兵戈撞击的声音,血液落在雪上的沸腾声。
      谢恣意骤然睁开眼睛,猛地躬身环抱住自己蜷缩起身体,痉挛般地颤抖起来。他能听见自己牙齿格格打颤的声音,也能听见不应出现在此的声音。落雪声,朔风声,血洇染雪地的声音,夜枭阴惨惨的桀桀怪叫声。疼痛与幻觉同时袭来。
      浑身上下的每一处经脉仿佛承受着撕裂般的疼痛,但并没有,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很安全。然而,他明知这是幻痛,是不真实的所在,仍然毫无用处。
      它感觉起来如此真实,仿佛经脉寸断的景象又在眼前重演。
      但这只是幻觉罢了。
      这只是幻觉罢了。谢恣意已经习惯这时不时就要袭击他的剧烈幻痛,他清楚,这种疼痛会伴随他的余生,无法可解。他能做的,只有忍耐。他已经开始擅长忍耐了。
      这是他一意孤行的代价。
      等他无声地熬过剧烈的疼痛之后,身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裳。谢恣意躺在一片湿冷之中,四肢全然脱力,根本动弹不得,神识逐渐模糊起来,到了最后,他甚至分辨不清自己是睡过去的,还是晕过去的。
      毫无疑问的是,第二日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谢恣意硬撑着绵软无力的四肢从床上爬了起来,左右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着急也无用。昨夜他就着汗液睡去,身上着实不爽快,干脆叫人送了热水,打算沐浴之后再去查案。
      谢恣意趁着沐浴的功夫,思考着案件下一步该从哪里入手,等他得到了满意的答案,恰好也可以出浴了。
      换了干净中衣的谢恣意转出屏风,看见跪坐在案几前的苏姑苏吓了一跳。
      “苏、苏娘子?”他匆匆披上了外袍,侧着身有些慌乱地与繁复的系带斗争:“抱歉。衣冠不整,实在是失礼了。”
      “分明是妾闯进来的,谢郎君何错之有呐?” 苏姑苏嘻嘻一笑,显然毫无歉意:“妾来此,是给郎君送些点心。顺道一问,不知谢郎君今日打算从何处查起啊?”
      “多谢苏娘子。只是今日要去的地方,苏娘子怕是不方便。”
      “哦?不知是何处啊?”
      谢恣意沉默半晌道:“软红楼。”
      苏姑苏怔了一下,低头笑道:“谢郎君果然不正经极了,查案竟然查到温柔乡里去了。”他斜睨一眼媚意横生,故作娇柔:“依我看,舞雪歌云虽好,也未必胜过妾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舞雪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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