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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蓝淡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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阗州软红楼,乃是中州有名的红粉温柔乡,尤以舞雪、歌云这对孪生姊妹为翘楚。
午后时分,远未到迎客的时间,楼中人大多在这时节里歇息,香风寡淡,乐音断续,十足寂寥。
谢恣意站在软红楼对面,若有所思地望着在雕花窗中瑟瑟鼓动的织金蝶的红绡纱帐。
“还不进去?在这儿看什么呢?”蔚予纵抱着手臂,神情倨傲,与他并肩而立。
谢恣意忍不住在心底为自己的苦命叹息。本以为今日终于可以甩脱苏姑苏,没成想走了一个妖魔女,来了一个混世魔王,苏姑苏安排了蔚予纵与他同行。
反观蔚予纵,虽是冷着脸,其实心里高兴着呢。暂时摆脱了“苏姑苏”的身份,就不用整日缩骨。
他虽然体质特别,不必苦于缩骨的种种后遗症,但若是长时间缩骨,还是会疼痛不已。
所以他若是用“苏姑苏”的身份,多半镇日倚在柜边,能不动弹绝不动弹。并非是懒惰之故,而是缩骨时间太长,稍一动弹,关节便刀扎一般。
像是昨日那般与谢恣意去赵府查案,回程的时候,堪比上刀山,步步都在刀尖上。
谢恣意犹疑:“这——蔚少侠身上可有银钱?”
“哈?”蔚予纵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星做得眼睛显然是在说:没钱你逛什么窑子?”
“此行是为查案,并非寻欢作乐。”
“查案查到软红楼来,”蔚予纵笑容讥讽:“一般人哪里有你会寻欢作乐?”
“罢了。”谢恣意眼角微微弯起,笑眯眯道:“都说‘窑姐儿爱俏’,想必见了蔚少侠这般风流人物,一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语毕,先行一步。被反将一军的蔚予纵青着脸跟在后面。
还未来得及进门,门口便有两位神情凶恶、肤色黝黑的彪形大汉挡在了门前。
谢恣意彬彬有礼道:“在下受李奉连李捕头所托,前来问询,还请行个方便。”
“这要是都这么说,我们软红楼也不必做生意了。既然是官府办事,那文书手令呢?”
见谢恣意和蔚予纵两人,一个文弱书生加一个小白脸。
两位彪形大汉显然不必卖什么面子,默契地上前一步,离得更近的那人正欲伸手推搡谢恣意,却被一股力量死死钳住了手臂。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白脸,稍一挣扎,整条胳膊筋都像是扭着劲儿,纵是个近八尺高的汉子,也疼得人直想掉眼泪。
蔚予纵随手将他甩到一边,手指迅如闪电将人点住,大摇大摆地进了软红楼。谢恣意正怔愣着,就见蔚予纵不耐烦地回头看他:“磨蹭什么呢?你还查不查案了?”
谢恣意向门口两人道了抱歉,匆匆跟上蔚予纵。
软红楼的老鸨见两人闯了进来,登时扯着喉咙人叫来了一群打手。十来个壮汉手持棍棒将两人团团围住。
谢恣意不禁扶额:惨了。
这些人哪里会是蔚予纵的对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纷纷被打倒在地,哀嚎不止。
蔚予纵抱臂而立,冷冷讥笑。吓得老鸨花容失色,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像只老母鸡,脸上的铅粉簌簌地往下掉。
谢恣意将她被吓得厉害了,赶紧上前说明来意。
惊魂未定的老鸨哪里敢说个“不”字,心知是撞到硬点子了,立即态度大变,将两人奉为上宾,配合得不得了。让叫舞雪就叫舞雪,让叫歌云就叫歌云,若说是要将软红楼搬空,也是使得的。
他们两个被安排在软红楼最好的一间客房内,各色点心茶酒一应俱全。不一会儿,名扬中州的舞雪、歌云两姐妹便袅袅婷婷地进来了。
蔚予纵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里闲闲饮茶,冷眼看着谢恣意“左拥右抱”,准确地来说是,被左拥右抱。
舞雪、歌云两姊妹,一个温柔多情,一个秾艳娇丽。只是两人一进门便围着谢恣意转,反而将蔚予纵抛在一边。
谢恣意显然对两姊妹的热情不大适应,他努力抱住自己的手臂,免得一不留神便被人勾走挽住了。
他求助般地看向蔚予纵,蔚予纵欣然一笑,朝他做出一个“窑姐儿爱俏”的口型,被自己之前的论断打脸的谢恣意无语了,显然是指望不上蔚予纵来帮忙解围了。
按理说,蔚予纵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容貌都要远胜过他,不知为何却被冷淡地闲置一旁。
想当年自己附庸风雅上青楼的时候,明明是受极了欢迎的。难道是蔚予纵看着太蛮横了吗?
其实这实在是谢恣意想当然了。
谢恣意当年,好比明月入怀,清朗疏阔,高雅风流,气质却难得柔和,仿佛自带良善光环。哪怕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站在他身边,都能比实际上看起来好百倍不止。
蔚予纵截然不同,他本身就仿佛是美的代名词,锋利而尖锐。无论谁站在他身边,都好比重光在侧,全然显不出自身光茫。
因此,越是清楚自身之美的人,越不会愿意靠近他。没有人愿意黯然失色,沦为陪衬。像是舞雪、歌云这般谙熟风月之人,自然是对他避之不及。
直到歌云顺着衣襟一直摸进去时,全程假笑的谢恣意终于绷不住了,几乎是从原地跳了起来,惹得两姊妹一阵娇笑。
歌云瞧着新涂的红豆蔻指甲,笑嘻嘻道:“郎君真不禁逗,棋姨已经和我们两个说了,你们是来查案子的。想问什么便问吧,看在郎君这样有趣的份儿上,我和姐姐一定如实相告。”
谢恣意在蔚予纵身侧寻了个位置,刚要坐下,地上的绣垫便被抽走了。
蔚予纵神色不悦地看着他,表情中浮现出一丝嫌弃:“坐远点,一身脂粉味,难闻死了。”
谢恣意正无语着,就听见歌云口直心快道:“啊呀呀,小郎君吃醋了。”
“闭嘴。”
蔚予纵低喝一声,与苏姑苏如出一辙的凤眼瞪了她一眼。谢恣意心头一紧,生怕蔚予纵一怒之下,出手揍了这两个女郎。舞雪、歌云这两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怕是连他一拳也经不住。
见蔚予纵虽有些忿然,却依旧端坐在原地,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谢恣意放了心,开始询问两人。
“这——在下此来主要是想要了解一下柴秀才。”谢恣意徐徐道来:“听说他是软红楼的常客?”
歌云快人快语:“虽是常来,却不是常客。”
“这是何意?”
舞雪解释道:“柴秀才家境贫寒,读书赶考都需要银两,会接些做词曲的活计,所以常来常往,有时不免叫人误会了。”
“原来如此。可惜之前竟未曾听闻,不知柴秀才有哪些佳作?”
“可多了。什么《飞絮叹》啊、《折柳词》啊都是流传很广的曲子,还有近来很时兴的那首《艳煞桃花歌》都是他做的。侬煞多情,艳煞多情,桃花流水逐飘零,多情总是无情……”歌云说着说着竟直接唱了起来,唱完笑嘻嘻地问谢恣意:“好不好听?”谢恣意礼貌地含笑点头。
舞雪挽住歌云,淡淡地嗔怪道:“柴先生素来不愿意这些事传出去,你又多话了。”
“两位放心,在下是为查案而来,此事定不传他人耳。”
歌云撇了撇嘴,神色不满:“姐姐就知道护着他,那家伙一点儿也不知情识趣儿。”
舞雪并没有理会她的话,反而对谢恣意道:“柴先生从来洁身自好,待人谦逊有礼,实是位君子。”
“既然如此,那么去年那桩柴秀才诱骗井氏女的传闻又是怎么回事?”
“诱拐井氏女?”舞雪、歌云疑惑地对视一眼,似乎并不知晓此事。
歌云忽然一拍手道:“啊!您说的是去年城西万福巷井氏的事吧?”见谢恣意点头,歌云忍不住嗤笑道:“这可真是张冠李戴了。还不是井氏那个小浪蹄子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出嫁之前和人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好巧不巧地被未婚夫家撞破,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说是被人诱骗失身。那个姓柴的就是个书画铺子里的长工,她为了说出去面子上过得去,才硬扯着说是个书生秀才。竟然有人把这事扯到柴秋宇身上去了?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谢恣意眼中笑意渐淡,就是这么一桩滑天下之大稽的谣言,竟然被当成最重要的佐证,将一个秀才送进了大牢。如今柴秋宇还被人刑讯逼供,打个半死!若有什么是滑天下之大稽,莫过如此了!
“那柴秋宇与赵轻容又是何关系?”谢恣意没料到蔚予纵会开口问话,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歌云似乎有点儿怕他,一双杏核眼滴溜溜地转,就是不看他。舞雪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据我所知,大概算是诗友,他们两个是在永湖诗会上认识的。”
“哦?那花朝节上红叶题诗又是怎么回事?”
“花朝节那日我被请去诗会弹琴,诗社众人附庸风雅,不少人都题了红叶诗放在水里。赵二娘子也确实拾到了红叶,只是具体是谁的,就不得而知了。只是——”
见舞雪欲言又止,蔚予纵立即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妾觉得,柴先生的意中人并非是赵二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