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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江空无畔 ...

  •   事实证明,柴秋宇骨头够硬,命也同样。
      大夫乍见他时,他整个人都沐在血里,脸色苍白如纸,早已经不省人事。见他这般模样,多半是救不回来的,出口的第一句话是叫准备后事。最后是央不住赵广寒坚持,方才出手诊治。
      赵二娘子依旧生死不明,柴秋宇高烧不退、命悬一线,被赵广寒拿一支百年老山参吊了一口气,足足挣扎了两天两夜方才勉强醒来。
      柴秋宇醒来时脑子里仍然昏昏沉沉,嗓子因为干涸而隐隐作痛,他有些茫然地盯着颌下柔软的床褥。
      自己此时,不是应该在牢里?
      手脚沉得厉害,柴秋宇勉强动弹了一下,触觉霎时间回到了身体里,一股尖锐的疼痛袭向四肢百骸,原本钝感麻木的脑子清醒过来。
      发生了什么?
      夜半提审,然后是用刑。他几度昏厥,又醒来。
      疼痛、血色、和赵广寒冷酷的眼睛。
      再之后,他便什么也不记得了。意识像是段在水中飘飘浮浮的朽木,几度想要沉沦在温柔的波涛中,却不知被什么强硬地拉回了水面,继续漫无目的的飘荡。直到他渐渐想起自己的目标,勉强爬上了岸。
      门“吱呀”一声开了。柴秋宇勉强偏头去看,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厮,见他动弹高兴得不得了。
      “郎君您醒了!”小厮将药碗端到他唇边,见他意欲起身急忙拦住他:“您伤势还重,要尽量少动,否则伤口开裂,骨骼错位便难办了。”
      柴秋宇顿了动作,重新趴回床上,哑声询问道:“我这是在哪儿?”
      “还在府衙里。”小厮老实答道:“我是我家主人指来照看您的。”
      “你家主人是?”
      “阗州赵氏大郎。”
      柴秋宇怔了一下,闷闷地“嗯”了一声。
      小厮似乎对情况不清不明的,只听说这位是主人的朋友,想来一定是位知书达理的先生,照顾他很是尽心尽力。
      小厮一脸纯良无害地朝他笑:“您该喝药了。”
      柴秋宇配合地喝了药,勉强用了些食水,精神不济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床前除了小厮外,还站着两个人。两人中间隔了大约三尺远,看上去似乎有些龃龉。一位是济心堂的乔大夫,另一位便是赵广寒。
      乔大夫见他醒来似乎挺高兴的,为他细细切了脉之后,又是感慨又是叮嘱道:“此着真算你命大了,你恢复状况不错,我给你换了药方,按时吃药换药,静养些时日,心思不要太重。”
      柴秋宇向乔大夫道了谢,小厮彬彬有礼地接过新药方,跟着乔大夫一起去济心堂取药。
      房间里只剩下柴秋宇和赵广寒两人,一时间,气氛尴尬。
      柴秋宇似笑非笑地看着赵广寒,唇角无力地勾了一下:“赵郎君,可是有什么吩咐?”
      赵广寒面若冰霜,垂着眼看他:“你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装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我早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冷声道:“你十五岁就能诓骗邻家女儿失身于你,珠胎暗结,到了最后你却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害得人家女郎上吊自尽。但凡有半分良心做得出这般事情?”
      再次提起旧事,柴秋宇避开了目光,低声道:“我已改了……”
      “改了?”赵广寒冷笑:“改成诱骗井氏女和我妹妹了吗?柴秋宇,你当真是长进了!你的见识就用在这种地方?”
      柴秋宇抬眼看向他,恶意道:“可你又清高到哪里去?当初的事情,不还是你帮着遮掩下去的吗?我欠她一条命,那你就是帮凶!”
      是可忍,孰不可忍?
      十年前,帮柴秋宇遮掩丑事,乃是赵广寒毕生所为最无耻的一件事。至今想起,仍然如鲠在喉,芒刺在背。自那之后,他再也没有理会过柴秋宇。
      柴秋宇似乎知道以后闯出祸事便无人相帮,也逐渐收敛起来,开始发奋读书,这些年还算安分。
      谁知道只是表面功夫罢了,粉饰太平之后旧态复萌,又开始在花街柳巷常来常往,和人牵牵扯扯、不清不楚。
      果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赵广寒脸色铁青,眼神冷冽刺骨,从牙缝中挤出他的名字,像是要一口咬断他的脖子似的。
      “柴然!若非先父临终嘱托我照拂故交之子,看你一眼我都觉得脏了眼睛。”
      柴秋宇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故意挑衅:“是啊,哪比得了你广寒宫殿,月中仙子。”
      话不投机半句多。
      赵广寒冷然拂袖而去,柴秋宇死死地盯住他的背影,待他走远,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喑哑,自嘲意味甚浓。
      “哈……我当然没有良心。若是有,就不至于一步错、步步错,再也没法回头。”
      他合上眼睛,似是在闭目休息,眉头却紧锁。
      赵广寒满怀怒意、大步流星地走出府衙,原本冷肃的面容此时像是覆了一层寒霜,仿佛冰冻三尺深。
      谢恣意一行人恰巧撞见他,李奉连见了他脸色很臭,加上核实了谢恣意与蔚予纵调查得来的消息,发现柴秋宇多半是被冤枉了。
      李奉连对赵广寒印象本就不好,既不满他随意插手官府办案和滥用酷刑,又同情柴秋宇无端受灾,难得的厚道人也忍不住开口讥讽了两句。
      “事儿闹大了知道怕了?假好心。还是说你见人没死,特地过来补刀啊?”
      赵广寒抬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柴然此人,死不足惜。”
      李奉连没想到他差点打死了人,态度竟然还如此猖狂,禁不住恼怒起来:“若是柴秋宇一纸诉状将你告上去,非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且叫他去告!某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
      “赵先生似乎对柴秀才有颇多偏见?”谢恣意安抚住忿忿不平的李奉连,对赵广寒温和道:“我与蔚少侠多方调查发现其中有不少误会,柴秀才其人,似乎并非放/浪形骸、诱拐他人之辈。与井氏女有所牵连的并非柴秋宇柴秀才。他出入烟花之地并非寻欢作乐,而是受托做词曲之故。最重要的,柴秀才中意之人似乎并非赵二娘子。”
      赵广寒原本神色略微缓和,听到最后一句时,脸色陡然沉下。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以为你走访两日便清楚柴然的本性?并非放/浪形骸之人?不若你去查查他十五岁之前都做过什么好事!”
      赵广寒从袖中取出厚厚一沓书信丢给谢恣意:“他若不喜欢我妹妹,却又如此频繁地与她书信往来,其中更不乏放/浪之语,这不是诱骗又是什么?若他没有嫌疑,世上便没人有嫌疑了!我便是打死他,也是代他考妣教训他了。”说罢,拂袖而去。
      谢恣意手忙脚乱地接过书信,因着数量太多,有不少跌落在地上,险些被风吹走。等他好不容易归拢好信件,赵广寒早就不见了踪影,剩下的话也就没机会说了。
      因着这横生出的枝节,三人又分看了信件,的确如赵广寒所说,这是赵二娘子与柴秋宇的书信往来。其中不乏情意绵绵的诗词,更有些言辞颇为露骨的花间词,看着着实像是郎情妾意。
      可柴秋宇那首《西江月》中的求而不得,也不像是假的。若是两者皆为真,那么柴秋宇之举,很难不被认作是假意欺骗、故意诱拐。
      李奉连看着这愈发复杂的线索,简直一个头两个大,如今千头万绪,真叫人不知该从何处入手查案了。
      谢恣意思虑重重地整理着案几上的信件,半晌开口道:“如今线索繁多,不过最紧要的还是赵二娘子的下落。奉连,你去问过巡城打更的人那里问过了吗?”
      “问过了。”李奉连道:“赵二娘子夜奔当夜,在赵府附近打更的乃是尤五,他说他记得很清楚当夜确实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厮急匆匆地跑了出来,说是管家病重,派他去请大夫。赵府的老管家病了有些时日了,这消息周围人都有所耳闻的,故而他并没有怀疑,痛快地把人放走了,却再也没见人回来。后来,传出了赵二娘子与人夜奔之事,他就把这事忽略过去了,以为至多就是个逃仆罢了。”
      蔚予纵道:“若是如此,那么这个消失的小厮恐怕就是赵二娘子了。”
      这样,我们分头行动。”谢恣意看向李奉连:“奉连,你去查一查柴秋宇的生平,尤其是赵广寒提及的,他十五岁之前的事情。”
      李奉连不大情愿道:“你真相信赵广寒的话不成?”
      “赵广寒为人冷肃,不似信口开河之人,否则也难统领南地清流。”谢恣意循循善诱地开解李奉连:“他有一学生评价他是真正的君子,对他敬佩仰慕非常,实在不像虚言。他相依为命的妹妹下落不明,又对柴秋宇偏见颇深,一时过激也是有的,奉连也要体谅一些。”
      李奉连挠了挠头,道:“行吧。我听谢先生的。”
      “多谢。”谢恣意微微一笑:“日久年深,若是奉连查不到柴秋宇之前的事情,可以从赵广寒与他的交集入手。方才,某听见赵广寒提及柴秋宇时说是‘代他考妣教训他’,听着语气像个长辈,恐怕两家之前有些渊源。”
      蔚予纵抱臂立在一旁,没等谢恣意开口便道:“你少来指使我,若非给苏姑苏面子,我才不会在这儿陪你玩什么破案游戏。”
      谢恣意露出为难的神色:“这……此事恐怕非蔚少侠不可,还请蔚少侠勉为其难,帮帮在下吧。”
      蔚予纵嗤笑一声,恶意道:“骗子。”
      谢恣意神色无辜。
      “哼——你说吧。”
      “某想请蔚少侠走一趟宁平冯氏。”谢恣意道:“路途奔波,辛苦蔚少侠了。”
      “宁平冯氏?”李奉连神色不解:“与赵二娘子有婚约的宁平冯氏?这案子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蔚予纵答道:“不过,事反常,必有妖。”
      谢恣意欣赏地看了蔚予纵一眼,目光相触间,显然对对方心中想法了然。李奉连懵懵然地看着两个人,忍不住问道:“哪里反常?”
      蔚予纵懒得理他。谢恣意耐心解释道:“宁平冯氏虽不如赵氏显赫,但远非小门小户可比。如今赵二娘子与人私奔,可谓是狠狠削了冯氏的脸面,可冯氏至今仍未退婚,甚至无一谴责,难道不反常吗?”
      李奉连恍然大悟,又问道:“那么谢先生打算做些?可要我安排人跟你一起?”
      谢恣意摇头轻轻摇头:“不必。”他道:“我要去会一会这位变化莫测的柴秀才。”
      三人领了各自的任务,便要离开。
      蔚予纵走到谢恣意旁边时,故意撞上他的肩膀,低低哼笑一声,似嘲非朝道:“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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