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之乱》炎凉闻瞅

5、太阴皇君梦中来

　　李青莲第一次觉得掌中的铁剑如此沉重，他紧张到手心满是汗水。
　　他自幼跟随族中长辈习武强身，尤其钟爱剑术，十三岁就仗剑打跑了来村里捣乱的六个流痞，十八岁就能单挑一什训练有素的吴国甲兵，二十岁便独创了属于自己的剑法。他打过山贼，战过猛虎，斗过邪道，但跟一位天神作对，他却是第一次！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把握，哪怕是暗算！
　　他此刻万分后悔，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答应了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道士！
　　……
　　“她确实是一位真神，来历没有问题，但她骗了你们，你的族人、乡亲们供奉的绝不是太阴皇君！你们的祷告不会被太阴皇君听到，你们的贡品不会被太阴皇君享用，因此你们绝不可能获得太阴皇君的庇佑，换言之，她的行为已经严重损害了你们的利益！”
　　“你去试探她一下！我就在你身后，尽管她是一位真神，但她不在天庭战斗序列之中，所学神术并非降妖伏魔之用，而且她的法力不及我，不出意外的话，我能护你周全。但她的背后很可能有个厉害的角色，如果真有这位存在，我定然敌不过祂。虽说法力高强的神仙多半是通情达理的，但你也要有付出代价的心理准备！”
　　“如果试探出她的阴谋来，你可以帮助族人、乡亲们免除缴纳贡品的负担；如果试验证明我是错的，那至少你们会得到上神的庇佑。反正你本来就反感神祇的存在，即便事败，你因触犯神威受到惩罚，也算是求仁得仁了！更何况无论如何，我都会与你共同承担！”
　　……
　　李青莲就这么被那名叫做诸罡烈的道士，哄骗着来到天神霓裳仙子的起居处，准备按照他的设计，去偷袭一位真神！
　　他一边擦干手心的汗水，握紧铁剑，等待诸罡烈计划中的“时机”，一边暗暗想着：真可笑！这个设计陷害真神的道士，可是真神亲自挑选的负责祭祀的大法师啊！我竟然还被他说服了，我当时怎么会答应他的？真是莫名其妙！
　　远在李青莲身后五里外的诸罡烈，当然不会知道李青莲在想些什么，但实际上他在“蛊惑”李青莲出手时，确实用了一点小手段。
　　《天罡三十六变》中的第十三种道法，唤作【六甲奇门】。六甲者，乃辟除邪神恶鬼之法，亦是天庭神星之名号；奇门者，乃预测运筹化解之法，亦是仙家用兵之阵法。天蓬元帅曾执掌北极驱邪院，役使鬼魂、驱逐邪祟是其本职，又为帅带兵，自然精通兵阵，因此在《天罡三十六变》中他对【六甲奇门】最为精通。天庭众神修炼“变化”大道的不在少数，但天蓬元帅在【六甲奇门】上的造诣，是公认的独步天庭。
　　诸罡烈在劝说李青莲服从自己时，使用了一道御魂术。此术乃是【六甲奇门】道法中的核心道术之一，可以驱使孤魂野鬼为己所用，也可以一定限度地影响到道行高深的魂灵和生者体内的精魂。只要三魂完整、意识尚存，就算是天蓬元帅，也无法用御魂术完全操纵一个鬼魂，更不必说生者和魂灵了。而只有人仙修为的诸罡烈，使用御魂术能对李青莲造成的影响是极其有限的，所幸李青莲本人的潜意识就倾向于认同诸罡烈的计划，御魂术才能发挥出促使其冲动答应实施计划的效果。
　　诸罡烈没有施展隐身术，在这个距离上，他确信霓裳仙子感知不到自己的存在，而他却可施展【九息服气】中的望气术，通过其屋舍中法力真元的流动变化，来判断她的行止。
　　屋舍中的霓裳仙子一直在打坐，她的法力在躯壳内流动起伏，通过所修炼的道术与天地大道产生共鸣，法力真元不断产生，以明显的速度攀增着。
　　诸罡烈暗忖：“为什么她的法力增长如此迅速？她身周好像并没有能助其快速增长真元的法宝啊！……是她的天赋？——不会！她若有此等超绝同侪的法术天赋，何至于修炼几百年才有人仙中阶的境界！……莫非是她有什么奇遇，境界已有提升，只是需要闭关巩固？……”
　　诸罡烈苦思不得其解，又见霓裳仙子始终保持同一姿态，没有更多变化，于是下定决心要以动破静，试探其虚实，遂以传音术，对满心焦躁懊悔却仍旧潜伏不动的李青莲道：“请君出剑！”
　　耳畔突然响起诸罡烈的传音术，李青莲当真被吓了一大跳，他心里对诸罡烈这般神仙手段既羡又恨，却不耽误他当机立断地从命出招。
　　剑出鞘，人闯门，锋指仙子，刃寒身。
　　霓裳仙子早就察觉到门外有凡人窥伺，但她从来没想过，一个毫无神通法力的凡人胆敢动伤害自己的念头，再者她正处于一种特殊的闭关状态，修行之中无时无刻不紧要，实在不愿为一介凡夫俗子浪费自己得之不易的宝贵时间，因此才刻意忽略了李青莲。却不料此时李青莲忽然发难，出剑又如此果断狠辣，着实让她措手不及。
　　霓裳仙子来不及起身，嘴唇微动，指尖点向李青莲的剑锋，一道微光从她的指尖迸射而出，击中李青莲的剑尖，将其剑身荡开，连带着李青莲也被这道微光带偏。
　　李青莲一击未中，却不忧反喜，心中暗想：那道士没骗我！这道姑果然不擅长格斗！没有趁机反攻，也没有迅速防御，她竟然此刻还好端端地坐着！很好！正要叫你瞧瞧凡人的厉害！
　　李青莲心里思量着，手下则不住抢攻，将一身剑术施展得淋漓尽致，剑光千条、剑花百朵笼罩在霓裳仙子身周，丝毫不给霓裳仙子起身反击的机会。
　　霓裳仙子自幼随师长修道，小有所成时被临凡巡视的太阴皇君看重，收为徒弟、带入天庭，在月宫中除了自我修行外，一直负责端茶倒水之类的杂务，何曾有过斩妖除魔、与人战斗的经历！此刻面对最好与人比武较技、自幼梦想征战沙场的李青莲的咄咄相逼，她竟恍惚、焦躁、不知所措！而且她法术修为不深，想施展大型道术拿下李青莲，却没有足够时间念咒施术，只能靠着最简易的月宫攻击道术，以点点月光抵挡李青莲的剑锋，在李青莲的强烈攻势下左支右绌。
　　霓裳仙子与李青莲动武的瞬间，躲在五里外注视着霓裳的诸罡烈，忽然发现她的身上有一道明显的法力波动流失！这道法力波动以迅雷之势从霓裳的身上抽离，刹那间便消失无踪，但却没能逃过始终全神贯注着的诸罡烈的双眼！
　　诸罡烈顾不得暴露自己，一面骤然现身，用【九息服气】中的采气术截下这道法力波动中的部分真元，一面回头向这道法力波动收缩的尽头望去。
　　香海神庙！太阴神像！
　　诸罡烈分明看到，在法力波动消失的瞬间，神像背后的青绢符篆发出了异样的红光！在法力波动完全消散后，那符篆上的道文所散发的光芒也随之泯灭！不过一眨眼的工夫，青绢符篆便化为了飞灰！
　　符篆是最低级、简单的法器，其上书写的道文经过一次使用后，便不能再发挥任何作用，这点诸罡烈心知肚明。眼见青绢符篆的异样变化，又仔细琢磨了掌中捕捉到的法力真元，他顿时起了一身冷汗，忍不住低声沉吟道：“怎么会是这样……她竟然用神术符篆窃取凡人供奉给太阴皇君的信仰，用于自己的修行，这可是罪当削去神籍、打入轮回的天庭重罪！她胆子也太大了！……怪不得要请我帮她主持祭祀，她一经启动符篆上的神术，便要立即打坐运功、从太阴神像上窃取信仰，根本不能停下来！否则符篆失效，她就只能眼睁睁瞧着这岛上凡人贡献的信仰流失殆尽，她这些日子以来的辛苦谋划便白费了！至于断灵根、造神像，只是因为这株老树树根灵性最强，能将凡人贡献的信仰多羁留片刻，供其窃取、转化！为了一己私利，残害千年灵根——呵呵，怪我天真！她连天条都敢犯，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想到这儿，诸罡烈将手掌摊开，掌心中出现一条一丈长的玄色神索。索是皮质，细细看来是由三条肉筋捻成，每条肉筋上都以黑色颜料绘有九百九十九个道文符号。
　　此物便是天蓬元帅亲手炼制的三大神兵之一——天蓬神索。构成神索的三条肉筋，乃是天蓬元帅分别斩杀罪犯天条的东海神龙、为祸酆都的冥界鬼龙、进犯人界的魔化妖龙后抽出的龙筋；上面书写的道文，乃是天蓬元帅研究神之道、鬼之道、变化之道的感悟所得；而那绘制道文的黑色颜料，却是天蓬元帅的老上司——中天北极紫微大帝从星河中摘星七枚研磨而成，特地赠予天蓬元帅的。
　　有如此道文加持，使得这神索不仅是一件神兵，亦是半件法宝，可作枷锁之用。使用此神索，可上缚神祇，下锁鬼祟，能够轻易擒获修为比自己低的敌人，也能在短时间内控制住与自己修为相当或略高一筹的对手。
　　诸罡烈自从拜天蓬元帅为师后，便在天蓬元帅的指导下，习练索类兵器为防身武器，得赐此物，正是如鱼得水。他相信凭借此神兵，哪怕面对比自己高一境界的敌人，自己也有与之一战的实力。这条神索和另一件法宝——天蓬法印，可谓是他坚持“多管闲事”的底气所在。
　　这会儿工夫，霓裳仙子也已镇静下来。许久筹谋一夜丧尽，让她心中既悲愤又心疼，但此时此刻更重要的是，解决这个胆大妄为、破坏自己好事的凡人！
　　她虽无作战经验，却毕竟是正统的天神，仙体神躯可不是假的。她自觉没有凭武力压制李青莲的法子，一发狠心，索性放弃抵抗，任由李青莲这一剑刺向自己肩窝，与此同时，从袖中摄出一道青绢符篆来，咬着牙激发了符篆上的道文。这是一道绘有攻击道术的符篆，道术强度达到了人仙中阶，这样的攻击符篆她手中只有三张，用来对付一个凡人实在可惜，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李青莲的剑刺入了霓裳仙子的左肩，但只刺入了三寸，使之流下了数滴神血，便再难寸进。李青莲见状心头大骇，始知凡夫俗子与神仙差异之巨。一个刹那后，一道像白练一般的银色光束洒向了他。他惊恐莫名，急忙横剑格挡，却不料银色光束瞬间冲破了剑体的拦阻，继续进击，而陪伴了自己十余年的铁剑则化作了碎片，散落开来。
　　“我命休矣！”万念俱灰的李青莲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正在此时，一条黑索擦着李青莲的鼻尖落下，赶在银色光束切开李青莲的胸膛前打散了它。
　　李青莲没有看到这一幕，当他为自己的生还感到诧异、睁开双目时，他只看到了一个背影——正是那个“哄骗”自己与天神为敌的道士！
　　“你总算来了！”李青莲心神稍安，丰富的厮杀经验，让他的心境迅速得到平复，脸色也好转了许多。
　　“多谢！”诸罡烈没有回头，但李青莲知道这声感谢是说给自己的，他当即点了点头，也不管诸罡烈能不能看到。
　　面对从天而降的诸罡烈，霓裳仙子则显得神色犹疑：“道友这是何意？道友此时不是应该在神庙主持祭祀之事吗？”她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来，用神术愈合自己肩上的伤口，并暗中调整自己的状态，将又一枚青绢符篆攥在掌心。
　　诸罡烈神色严峻地答道：“仙子，你附在太阴神像背后的符篆已经失效，你无法窃取岛上凡人的信仰来修炼自己的道行了，因此你也不再需要我帮你看守神像了！”
　　霓裳仙子闻言，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你！是你坏了我的大事！你究竟是什么人？还知道些什么！”
　　“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公有人管！贫道只是过路的炼气士，如你当真只是急需闭关修炼，贫道帮你主持几日祭祀自不当事，但你挖古树灵根、毁其修行、断其灵识在先，欺瞒凡人、窃取信仰、罪犯天条在后，贫道岂能坐视不理！仙子，你可知错！”诸罡烈凛然大喝道。
　　霓裳仙子大怒，斥责诸罡烈道：“贫道乃是天神，行事不违本心，更不曾干犯天条，区区野道士焉敢大放厥词，污我清誉！莫不是倚仗修为高过贫道一筹，才敢这般放肆！既如此，教你瞧瞧天神的手段！”
　　说罢，霓裳仙子将掌中的符篆激发，打向诸罡烈，同时左手掐诀，口中默念，引动一道月华从三十二天上的月宫打下来，直劈诸罡烈头顶。
　　诸罡烈一眼便瞧出这符篆上绘制的道术与刚才自己打散的道术一般无二，而霓裳仙子本人只有人仙中阶的修为，施术的威力绝不会超过这一等阶，因此他动也未动，准备靠实力来震慑、制服霓裳仙子。
　　李青莲站在诸罡烈的身后，看着他挥动手里的黑索，风轻云淡地打散了霓裳仙子的两道攻击，瞧着霓裳仙子神色讶异地不知所措，不由摇头不止，心下叹道：“神仙都是这般不智吗？她同时使出两招，两招却先后而至，遂被逐个击破，若是换成了我，一定算准时间，使这两招能同时击中这道士！她一击不中竟还愣在原地，则更显愚蠢至极了！”
　　霓裳仙子并没有李青莲揣度得那么不堪，她的身上还藏有十几道青绢符篆，其中一半绘有战斗用的神术，她本想接连打出几张符篆，配合上自己本身修炼的道术，将诸罡烈驱逐甚至击杀，但是诸罡烈展现出的实力让她清楚地明白她的计划根本行不通！
　　“你的境界不是人仙高阶！而是已经接触到地仙境界与道法奥妙的人仙巅峰！”霓裳仙子咬牙恨道，“你手里拿的法器根本不是人界之物，莫说是寻常炼气士，就算是人界最大的人仙门派玉虚宫都不配炼出如此神兵！但你又绝对不是天神、地祇！你究竟是谁？藏头露尾算什么修道之人！”
　　诸罡烈沉默片刻，言道：“这件神兵乃是家师所炼，现令贫道代为保管。家师与天庭有莫大的渊源，也曾与尊师太阴皇君有私交。贫道的俗家姓名确实唤作‘诸罡烈’，只因家师学识渊博，在包括神道的数条大道上皆有参悟、所得，而贫道资质愚钝，只跟从家师修行变化之道，从未与诸天神祇往来，故此你不曾听闻贫道的名号也不足为奇。不知贫道这般回答，能否解仙子心中之惑。”
　　诸罡烈顿了顿，又接着反问霓裳道：“贫道心中亦有疑虑，还请仙子实言相告！仙子年纪轻轻便位列神班，可谓前途远大，为何要欺师灭祖，以太阴皇君之名欺骗凡人信仰，甚至罪犯天条？以仙子的法力修为定然制作不出你掌中所持的青绢符篆，但这符篆上的道术却俱是月宫神术，敢问是哪位上神临凡，为仙子制作了这些青绢符篆？仙子如此行事，莫不是被他人蛊惑、指使？”
　　听完诸罡烈所言，霓裳仙子面庞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待他问完，紧接着便反唇相讥道：“你这个来路不明的野道士，真是好大的口气！我师尊乃是天庭的一品帝君，怎么会和你师父有私交！我再说一次，我无罪，更没有欺师灭祖！明知道我是月宫出身，还敢问是谁指使我的，哼哼，当真说出来，怕是要吓破你的肝胆！”
　　诸罡烈闻言神色一凛，冷笑两声道：“呵呵，看来贫道真是多管闲事了！只是这闲事贫道已然管了一半，若仙子所为的确在理，可否请出示真凭实据，好叫诸罡烈死了这颗闲心，回家去痛思己过！”
　　“想让我乖乖答你的话？凭什么？就凭你人仙巅峰的修为？哼！我虽然打不过你，但你休想留住我！”霓裳仙子嘴上说着，手里忽然祭出一枚青绢符篆，那符篆上的道文大放光芒，化为一阵飓风，将霓裳仙子卷在当中，向东方遁去。
　　“别让她跑了啊！”李青莲惧怕霓裳仙子日后回香海岛实施报复，心中急切，忍不住高声喊道。
　　但他话音刚落，便见那黑索从诸罡烈掌中飞出，化作一道玄光追向遁走的飓风，一眨眼的工夫，便拦截、束缚住了飓风，再一瞬之后，黑索向内收缩，将巨大的飓风漩涡生生挤散，直接把身处飓风正中的霓裳仙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当霓裳仙子被迫回到诸罡烈与李青莲面前时，诸罡烈这才对她笑道：“我拦不住你，但我的神索拦得住你！不知道现在仙子能不能回答贫道的问题了？”
　　霓裳仙子把头向一旁别去，轻哼道：“倚仗神兵、法宝胜我，算什么本事！我便是不说，难道你敢将我怎样？你既熟悉天庭律令，应当知道残害天神是何罪过！”
　　诸罡烈无意与霓裳仙子拌嘴，直截了当答道：“贫道自不敢拿仙子如何。但是贫道学过【唤祇咒】，能沟通本地河伯、土地，继而将仙子所为上禀于州城隍知晓。这之后州城隍如何向东岳帝君奏告，东岳帝君又与太阴皇君作何商量，那便是仙家之事，与贫道无关了。”
　　诸罡烈见霓裳仙子只是面色微变，却仍不答话，当真念起【唤祇咒】来。本来以他的修为，只需迅速默念，弹指间便可将距离自己最近的地祇唤来，但他故意放慢速度、朗声诵出咒语，让霓裳仙子听到。
　　诸罡烈只诵读了三成咒语，霓裳仙子便忍不住叫道：“你别念了，我认栽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指使我以师尊之名积累信仰的，正是我师尊太阴皇君！帮我绘制这些青绢符篆的也是她老人家！”
　　诸罡烈听完冷笑连连，又作势要念【唤祇咒】。霓裳见状连忙喊道：“是真的！我没骗你！是我师尊入我梦中指点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