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祭奠爱情（新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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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春末，天气虽不冻人，却也丝丝凉凉的冷，若半晌不动，身上不觉得怎样，骨头缝里却发寒。原本布满了阴霾的天空，又淋淋漓漓下起春雨来，城市被笼罩在一层灰蒙蒙的雨雾之中，让人无端生出几分郁郁寡欢的情绪。
林康敏端着热水盆站在床边，床上的少年脸色都发青了，闭目躺在床上，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唇色淡的看不出来。床头橘黄色的灯光在他疲倦的面容上釉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一双秀气的眉头轻拧着，眉宇间飘着淡淡的苦涩。
林康敏将萧淳的裤腿挽起，望着他腿上淤青红肿的膝盖说不出话来，那双膝盖肿涨的厉害，几乎是正常人的两倍还多，活像在腿上顶了两个紫薯面做的馒头。
林康敏热巾子一捂上去，萧淳浑身一激灵，狠狠皱着眉，忍不住嗯了一声。大概是真的累坏了，他连眼睛都没睁开，却再没吱声，只是咬着牙等着那阵余韵慢慢消失。
“你也会知道疼？我还以为你是铁臂阿童木呢，上天下地，无所不能！”
尽管嘴上仍没忘记数落两句，但林康敏看着此刻的萧淳流露出当他清醒时所不曾流露过的脆弱与无助，觉得格外揪心。
她把毛巾撤下来重新在热水里过了过，想了想，翻了个面儿，将毛巾卷起来，拿一头轻轻地绕着膝盖骨揉了一圈儿，这才把热毛巾展开，慢慢挨近，隔空熏烫了一会儿，小心压上去裹住萧淳的膝盖骨，从外头揉捏起来。
萧淳疼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好容易熬过那一波又一波的阵痛，浑身虚软得厉害，话也说不出来。他闭上眼睛，感到一阵阵疲劳随着血液蔓延到四肢百骸，软倒在床上，轻轻吁了口气。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萧淳努力睁了睁眼，苍白的脸上歉意的一笑，声音却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林康敏赌气不肯理睬他，径自在掌心里倒了些活血化瘀的红花油揉在萧淳的膝盖上，等两膝揉完，又转向冰冷的双腿。由于长时间屈膝的姿势使得血液不畅，她不得不使劲揉搓才能让僵硬的肌肉舒缓开。这样里三圈，外三圈的按摩了半个多小时，萧淳早出了几层冷汗，林康敏也热出了一脑门子热汗，才让他冰冷而麻木的双腿慢慢回了暖。
萧淳安静的躺在床上，面上已没有痛苦的神色，只是脸色依然泛青，呼吸均匀，仿佛睡着一般。
林康敏知道他是醒着的，坐在床边心中发堵，一时火气上来烦躁的想要掏烟，往兜里一摸才发现身上套着的还是晚上接到电话后冲出去接人时穿的睡衣，忍不住骂道“你这小子！怎么就那么不让人省心啊？一个人跑到受害人家院子里连续跪了一周，最后还给我跪了个晕倒，直到对方受不了了，给报社去了电话，我才知道你这几天干了这么件蠢事！”
“你这个笨蛋，你以为上演这么一出感天动地的苦情戏码，就能让徐家生出恻忍之心，自打嘴巴再换你那个宝贝柯子清一个清白吗？那是谋杀！是谋杀啊，你明不明白？”林康敏懊恼之极，揪了把头发，看不下去似的，别过头去。
“现在是证据确凿，连现场留下的水果刀上的指纹和血迹都是他的，警方还收集了房子里的毛发、汗迹、血液和指纹做了比对，就连那可怜的五岁小男孩脖子上的勒痕都有那小子的指纹。而且，就在事发第二天凌晨，他账户上就被打入二十万元，结合他之前多次撬门入室的备案记录，以及妹妹和你都需要钱治病的情况，这钱的来历就变得合理了。”
“现在，除了目击证人以外，所有的物证都指向他，是买凶杀人的罪犯，没有人会同情一个为了钱而残害五岁男童的杀人凶手的，更何况是小徐旭的父母？！现在之所以还没有结案宣判，是因为公安局还想通过柯子清把幕后的黑手引出来，所以才一直拖着的！我告诉过你，事情绝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再说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样子，估计人没给弄出来你自己就先把小命给折腾没了！”
林康敏骂完，非但没觉得舒服一些，反而心里像被压了块大石头般，沉得厉害。
屋内是出奇的静默，似乎连空气都是静止的，竟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一缓，一急，却相对无言。长久的寂静好像一道无形的压力压得林康敏有些喘不气起来，就在她开始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重，刚要开口时，背后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
“敏姐，你知道吗？子清那双眼睛看人的时候，特纯特干净，就好像世界上就一个人似的那么看着你，不管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人，他眼里都只有你一个，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看着你……他就是这样的人。”
“他心软又重情意，别人给他一分他要一定要还十分，旁人对他的不好总是不记得，对他的好却刻骨铭心，待人情深意重，对家人百般呵护，掏心掏肺的对别人好，就是从来不把自己的放在心上，苦了累了从不埋怨，就是被人那样伤害了，也一样不懂得记恨。”
林康敏觉得背后的声音很轻很远，如涓涓溪流从心底细细的流淌而过，她看不见萧淳的表情，却觉得说着这样话的少年是陌生的，仿佛两人之间隔着一道无形的墙，这么近的距离她却觉得无力，像是跨越不过去的天堑，她在这边，而那人却在她永远也无法触及的世界另一端。
“我见到他了，隔着厚厚的玻璃。他被带进了会面室，手上还带着一副手铐，用一件衣服蹩促地挡着，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看见那个。敏姐，你不知道，他瘦了很多，皮肤黑了，头发也短了，灰色的制服穿着他身上松松垮垮的，尺寸大了不少。他在玻璃窗那头坐下，微微佝偻着背，脸上有几分别扭的不自在。”
林康敏望向窗外，似乎雨下得更大了些，不时传来雨水击打着树叶和窗沿的声音，哗啦啦的好像从天上往人间泼的水。
“他下巴上有一圈青青的胡渣，身形轻减多了，他眼睛本来就不小，现在显得尤其的大……他看着我，什么也没有说，可其实他什么也不用说，我都明白。我说宝儿还没有找到，但热心帮忙的人很多，线索也有不少，迟早会找到的，他点点头。我又说现在这个案子还存在不少疑点，只要我能收集到更多有力证据，一定能为他翻案的，他却摇了摇头。
看着，看着，仿佛一眨眼十五分钟的会面时间就结束了，有人进来带他，他才站起来，朝前走了两步，我知道他是想要摸摸我。可是，他并没有真的走到我跟前，而是在转身离去的时候他嘴唇动了几下，给我留下了一句话。”
林康敏觉得身后的声音似乎有一丝哽咽，难以抑制的心疼似乎在四肢百骸中扩散着。
“他说，他没有杀人。”片刻停顿后，那带有鼻音的嗓音再一次在林康敏耳边响起。
“他没有杀人……他是个那么清白的人，我不能让他背着杀人的罪名在监狱里等死！我不能什么也不做，眼睁睁的看着他痛不欲生的活着，更不能看着他受尽冤屈后上刑场。他眼神里的绝望与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我脑海中浮现，他希望我能替他把宝儿找到后好好抚养长大，他希望我能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健康的活着。
他甚至……还希望让我忘了他，忘了我们的感情，忘了我们相处的点点滴滴，他什么都不想争取了，什么都不想再要了，他唯一留给我的一句话就是希望我永远记住他是清白的。”
最后的话音落下后又是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就在林康敏以为萧淳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身后渐渐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她刚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一扭头就看见那个家伙坐到了床边，正挣扎着想要下床来。
“你这是干什么？！真的不要命了？”林康敏不意外的看到萧淳双脚刚沾到地面，就脱力的朝前方栽倒下去，自己伸出去的双手正好将人托个正着，赶紧手忙脚乱的把人抱到床边，又气急败坏的大叫起来。
萧淳没想到自己的身体如此不济事，气喘吁吁的靠在床头，泄气的捶打着无力的双腿，面上露出了懊恼的神色。
“上午你们报社的陈编辑打过电话，说在祥德路23号的一户人家最近收留了一个八岁大的小女孩，名字虽然不一样，可是听那家人给报社电话里的形容和宝儿长得很像，我想过去看看。”
萧淳难掩心中的焦急，话虽然说得和缓，但心却已经迫不及的飞到祥德路23号了，他是真得一刻都不想再耽误了。
“你……！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啊？……在家休息一天，明天再去也是一样的，孩子又不会跑不见了。”林康敏被他气得几乎失语，直恨得牙痒痒的。
“敏姐……”
“你怎么那么傻啊，你脑子里想到的全部都是那个臭小子的事情，心疼他瘦了、黑了、痛苦了、绝望了，想着为他千里奔波寻找失踪的妹妹，想着为他不辞辛劳收集证据不断上访，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想到自己是一个病人！一个随时会出现心脏麻痹，晕厥休克的病人？你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跑到别人家门口彻夜的跪着，也不是在下不了床的情况下还逞强的四处奔波去找人，而是真正心无旁骛，卧床静养，做好一个病人的角色，知不知道？”
“敏姐，其实我……”
“不要再说了！你是不会不明白别人天天为你揪着心的那种滋味……看着你一点也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甚至不到疲倦极了都不会上床休息；看着你如点着两头的蜡烛拼命燃烧着自己，不知疲倦的奔走在大街小巷和行政高院，却想着下一刻你会有不会又昏倒在哪里的那种无处可发的气愤和担心！你难道从来都不照镜子吗？现在的你单薄的好像一张风吹就会倒的纸片人！
“哪有说得这么严重……”萧淳闻言不觉一愣，低声嘀咕道。
“你以为自己倾尽所有的付出，就很伟大吗？还是你想等自己死后让他懊悔、内疚一辈子，觉得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你用自己的命换来的？”林康敏却对他小声的辩解充耳未闻，气得她想在他身上咬下块肉来解恨。
“我不是……”萧淳失神的喃喃着，却明显有些气弱。
“你天天身上带着捐赠卡难道就不是已经准备好身后事了？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心情？看着你身体一天比一天衰弱却素手无策、无能为力的痛苦？你怎么能这样的自私？！”
萧淳听着顿时觉得心中一暖，鼻子酸的厉害，他情不自禁的拥抱了林康敏，这个一直如亲姐姐般，不，更胜过亲姐姐般包容着自己的任性，细心照顾着自己的女人，虽然他从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但是对这个在医院里天天守着自己，并予自己最大的帮助让他再没有后顾之忧，可以说没有她自己就不可能还好好活着的女人，却始终做不到问心无愧。
敏姐，我确实亏欠了你太多。
只是，敏姐啊，我其实早已不奢求什么了，努力让自己变强，为的是能多尽一份心力，能在子清身边替他多担些苦难，能为他抚平眼角眉梢的倦意，能温暖他的一袭孤寂。
从来不舍得使小性子，怕压得子清喘不过气来，再深的感情也能举重若轻，不舍得逼他，不舍得抱怨，不舍得叫他为难……
这辈子我的一颗心都给了他，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独自受苦？
如果这个世界是残忍的，我陪着他；
如果这个社会是不公平的，我陪着他；
如果这样的人生是痛苦的沉沦，我亦陪着他；
如果他觉得疼了，我就陪他一起疼。
萧淳孩子般伏在林康敏的肩膀上，眼中不知何时蓄满了泪水，心却暖烫得很。
“敏姐，对不起……真的谢谢你。”
林康敏搂着怀里纤细的少年，闻着他身上带着药香的清雅气息，终于深深叹息了一声，不由收紧了手臂。
“敏姐，我很感谢子清。”萧淳轻轻眨了眨眼，双颊因为气喘，泛起了一丝媚人的潮红，“因为有他，我今天才会在这里。”
曾经在那间冰冷的屋子里躺了不知道多久，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残破的呼吸声，墙上的秒表答答的走着，水管里的水声一滴一滴的像能穿透自己的灵魂……那是等待着死亡的感觉。
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想起第一次见柯子清的时候，他扑过来忧心而惊讶的情景，从没有一刻能从眼前淡去。
柯子清抱着他，喂药按摩，动作快而不乱，细心照料着虚弱的自己，目光沉静温柔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人总是要在快失去的时候，才知道某样东西的可贵。那天之前自己从来不知道天这样蓝，窗外的茉莉花这样香，而生病被亲人遗弃，心会那样的疼。
“他接纳了我，收留了我。当我一无所有的时候，让我明白被爱是什么感觉，我生命中的一切美好都是因为他，是他给了我一个温馨的家，与他在一起我满心满意的快乐。”
林康敏沉默了许久，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却带着微微的哽咽：“你所做的一切他都不知道，真的值得吗？”
萧淳呆了下，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有什么在闪动摇曳，随即笑了，孩子一样无邪。
“只要我活着，他就值得。”他微微侧了头,眼眸一转,干净的如白纸的眉宇间尽情舒展，笑出了一层浅浅的泪光，“敏姐，因为我爱他啊。”
那一刻，林康敏的眼泪差一点掉下来。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自己心中那隐晦的悸动是什么，原来就是——爱情。活了整整27年的人生才终于第一次体会到爱上一个人的甜蜜滋味，却悲哀的发现，她已经要学会接受失去爱情的苦涩。
她今天第一次恋爱，也第一次失恋。
她搂着小她八岁的少年，眼中噬着泪水，无怨无悔的祭奠着自己那转瞬即逝的爱情。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祭奠爱情（新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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