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沌山颂》雷三下巴

8、“父母”初见

　　湖州毗邻江南最大的太白湖，因此得名。五代十国时，湖州归南唐所管，一直是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比如那个在南唐国主李昱被软禁于汴梁时，依然对他忠心耿耿的“忠义宰相”许玄易就是湖州出身。这位“诗人皇帝”的传世名作《虞美人》中那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除了满怀家仇国恨之殇外，更有对许玄易这位不惜身背投敌骂名，在归顺梁国后，暗中照顾自己的友人的歉意。
　　虽然北人出身的赵匡美不喜南人，甚至放言宰相不得用南人，但还是架不住江南书生的有才。自打梁文帝改革科考，向民间大量招贤纳士之后，每年录取的南人皆占总数的一半以上。他们进入梁朝各省各部，共同扎根于大梁官场，最终成长为皇帝都难以撼动的参天大树。南人出身的第一位状元宰相——王或钦也是来自湖州，至于有人讥讽他那靠武斗赢来的状元胜之不武，亦或是指责他是个两面三刀的奸相，但这都和他的才华没有关系，他就像面照妖镜，辅佐昏君时他就是佞臣，辅佐明君时他就是圣相。
　　因王或钦的萌荫，王家做强做大，在梁惠帝年间已经是汴梁最大的家族之一，在湖州的旁系也枝繁叶茂，家族成员或是入仕，或是富甲一方。不过，萌荫毕竟是外道，至多得到些不痛不痒的小官，无法位极人臣，在重文轻武的大梁，如果想走入朝廷中枢，仍旧需要进士出身，参加科举才是正道。王家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因此王家子嗣打小读书，很可惜的是，王或钦之后再无人成为大梁宰执。
　　作为书香门第，湖州王家不乏风流才子，但风流归风流，女孩喜欢归喜欢，终究要在科考上见真章，只出过知州的湖州王家铆足了劲想培养出一位名震天下的大官，以证自家不输本家。不知是否是王家那位整日烧香拜佛的大太太感动了菩萨，家中竟然真的出了个神童。神童名曰王鸢，是侧室所生，王鸢生下就能说话，一岁就能读书写字，三岁即可吟诗作对，同顾家的那位少爷并称为“湖州二少”。
　　顾家少爷名为顾腾，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白面少年，照理来说，以他的才学本应该也是湖州少女的倾慕对象，可惜和出身名门的王鸢不同，他的父亲是一个咸人出身的盐商，即便顾家家缠万贯，却依然不受人尊重，很多少女只敢暗中喜欢不敢直说，生怕被邻里听到后说些难听的闲话。
　　众星捧月的王鸢倒对少女的爱慕不以为然，他成日泡在白鹭书院和自己书房，不是读书，就是在读书的路上。他以范文正为偶像，“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是他的口头禅，他甚至对家父直言，如非金榜题名，就不娶妻生子，将那些来谈婚事的大户人家全部拒之门外。此时的王鸢已经十九岁，不可能没有男女之情，而他拒绝媒人的确另有隐情，因为他已经有了心上人，那就是顾腾的妹妹——顾霜绫。
　　顾霜绫生得非常纯净，一言以蔽之就是白，而且是异常的白，加之似水的叶眉、妖媚的狐眼、玲珑的鼻子、朱红的玉唇，俨然画中人。她小王鸢两岁，其实早已经到了适婚的年龄，却一直待字闺中。她生得是这般漂亮，追求者自然不少，但顾家老爷总是挑肥拣瘦，一会儿嫌弃别人出身不好，一会儿又嫌弃别人家道中落，一直没找到心仪的人家。要知道，咸人的地位极低，就他那样还想嫁女至名门贵族？恐怕等顾霜绫人老珠黄都不可能实现。
　　顾家老爷为顾霜绫的婚事愁白了头发，但她本人却毫不上心，因为王鸢答应过她，待他蟾宫折桂之日，就是他们永结秦晋之好之时。为了这句诺言，她一等就是五年。
　　五年前，十二岁的顾霜绫可不是如今这般大家闺秀的模样，是个名副其实的野丫头，她打小伶牙俐齿，骂遍四邻无敌手，连当地最辣的泼妇都要让她三分。由于顾家老爷忙于生意没空管教两个孩子，在生母死后，几个姨娘又对她各种刁难，所以顾霜绫虽是正房所生，在家里的地位反而没有顾腾高，这个不服管教的姑娘也不在乎这些，一有空就从顾府里溜出，到处撒欢。
　　说实话，顾霜绫真的厉害，她这黄毛丫头居然也能四处戏耍地痞流氓。被耍的流氓自然怀恨在心，甚至有了动手杀人的念头，可毕竟顾家同官府关系非同一般，流氓也不敢当街行凶，所以他们想出一计，准备好好修理顾霜绫。
　　地痞以比试为由，向顾霜绫偷下战书，“约战”太白湖。顾霜绫被人一激便怒，毫不犹豫地答应比试划船，在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娘子眼里划船有何难，她就不相信自己会输给好吃懒做的董地痞。
　　比试当日，顾霜绫偷偷溜出顾府，提早来到太白湖旁。冬日夜长，卯时天刚蒙蒙亮，面前只能看出些物什的轮廓。一月的寒风从湖上吹向岸边，吹断了几根枯萎的芦苇，吹红了顾霜绫白嫩的脸蛋，吹晃了几艘没人要的破船。要是换作夏天渔汛，这个时候的太白湖早就热闹非凡，那些趁着夜色捕鱼、满载而归的渔船纷纷靠岸，等待买鱼的贩子们焦急地等在岸边，希望可以抢到上等货。而冬天的太白湖上一片安宁，虽然江南温热，寒气不至于让湖水结冰，却还是冻烂了湖中的枯梗，冻枯了周边的树木。顾霜绫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幻想着住在船上的渔夫忙里忙外。她不经意间瞥向几步之外的亮光，借着灯火，她看到了一个俊美的书生。书生肤色健康、天庭饱满、双眼有光，端正的鼻子之下是他那张因读书太久而起褶的嘴巴。他身穿白色常服，外披棉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物低声朗读。女孩看看自己身上偷来的短褐和皮衣，再看看书生专心读书的模样，暗骂了一句“有钱人家的呆子。”
　　没过多久，董地痞姗姗来迟，一身粗布短打扮满是补丁，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废话少说，谁先登上湖心岛谁就是赢家。”董地痞看着远处小岛上那个供人歇脚的小亭说道。清晨的寒风中，他不停地呵气暖手，蹬地暖脚。
　　顾霜绫也看向这除了枯树、枯叶，就剩凉亭的岛屿说道：“一言为定！”
　　为防有诈，在顾霜绫的百般“邀请”之下，书生终于同意为这场比赛作证。
　　董地痞熟练地割断岸边破船的纤绳，拿起岸边没人要的船桨扔给顾霜绫，道：“男左女右，左边的船归我，右边的船归你，谁先至湖心岛，谁便是湖州大王。”
　　“娘子...”书生想对顾霜绫说些什么，旋即摇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似乎是怕生事端。
　　书生一声令下，顾霜绫和董地痞的比赛开始。
　　别看董地痞块头比顾霜绫大了两圈，却是个外强中干的玩意儿，呼哧着热气、拼劲全力的他居然只能同手无缚鸡之力的顾霜绫并驾齐驱。顾霜绫并不见得划得多快，只是董地痞太慢罢了。眼看着赛程过半，湖心岛越来越近，董地痞一点便宜也没占到，反而开始落后。就在顾霜绫自认为胜券在握之时，董地痞突然发力，疯狂地划动船桨冲至她面前，一个鱼跃跳到顾霜绫的船上，抱住她一头扎进了湖水之中，大喊道：“淹死吧！任你如何挣扎，天黑人寥，无人会来施救，除非岸边那臭秀才！”。
　　董地痞水性极佳，入水后立刻推开了挣扎的顾霜绫，独自游向岸边。而顾霜绫不识水性，加之御寒的皮衣太重，她没挣扎几下，就被衣物拖向湖底深渊。顾霜绫想开口呼救，一张嘴，泥臭味的湖水灌入口中，呛水之后，她已经无法呼吸，伴随着越来越黑的湖水，顾霜绫眼前也越来越黑。
　　接下来的事情顾霜绫已经不记得，在她醒来之后，便发觉自己躺在岸边，身上只剩下一件被水打湿的薄衬衣，白嫩的身子几乎可见。而那个书生也衣衫褴褛，白衫湿透的他哆嗦着身子坐在岸边，扶起顾霜绫不断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希望她能吐出些泥水。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书生的脸上，顾霜绫对面前的救命恩人毫不客气，大吼道：“你敢轻薄我！”
　　书生松开了扶住顾霜绫的手，捂着脸支支吾吾地说：“我只是见你有难，才出手相救。救人之举，情非得已。”
　　书生一撒手，顾霜绫随即后脑着地，被磕得生疼的她没好气地看着书生说：“害人的董地痞呢？”
　　书生摆摆手，无奈地回答：“我也没见着。”
　　“目今我衣不蔽体，为你所见，你得还我清白！”顾霜绫突然激动地大喊。
　　“莫不成让我娶你？”书生同样也很激动。
　　“好，你必要娶我！”
　　“也要待我考取功名后！”
　　“那也得娶我！”
　　此后，董地痞以杀人罪被官府悬赏通缉，而这对欢喜冤家不打不相识，成为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后来，顾霜绫去白鹭书院给哥哥送饭时才知道书生和顾腾是同年，顾腾告诉她，书生就是大名鼎鼎的湖州王家少爷——王鸢，刻苦读书的王鸢每日都会去太白湖边晨读。后来，顾霜绫脱胎换骨，开始专心学习，不出几年，就成为了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后来，顾霜绫每天都去白鹭书院给顾腾送饭，当然，还有给王鸢送些小茶点。后来，王鸢准备赶考，已经是秀才的顾腾不知为何没有同行。
　　在王鸢离开湖州城前一晚，湖州上空，并未参加王鸢送别宴的顾腾朝着“风平浪静”的苍穹大喊：“第四沌，你终于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