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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圣婴 ...

  •   顾霜绫在祠堂没跪多久,这秋日里不常下雨的湖州忽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刺骨寒风透过窗户纸呼呼地吹在顾霜绫的身上,吹乱了她的流苏髻,吹得她那姹紫嫣红的襦裙肆意摆动,吹得窗门哗啦作响。一道闪雷劈下,天地隆隆,神鬼的怒嚎响彻湖州,紧接着柑橘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打得祠堂顶噼噼啪啪。这几日又是“紫云祥瑞”,又是秋日冰雹,天气实在诡异地不像话,让人瘆得慌,却也冰寒不了女孩相思的炙热之心,更何况还有那平日里最疼自己的老祖宗守着,心里只剩下王鸢的顾霜绫对祠堂外的一切毫不在意。
      不在意不是不注意,透过闪过中窗户纸上的倒影,顾霜绫猛然发现,一个高大身影缓缓朝她靠近,黑影掠过,守在祠堂周围的女眷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悄无声息。眼看黑影就要踏入祠堂,顾霜绫当机立断,“噌”地站起,抬脚就往祠堂大门冲去。然而几个时辰的跪坐毕竟不是什么闲游,双腿发麻的顾霜绫没走几步便不慎滑倒,同黑影撞了个满怀。
      “姐儿,你可别再闯祸咯。被大娘子知道你不乖乖在祠堂待着,耍些唱戏的花招儿,学些伶优的玩意儿,又要吃大娘子排头,骂你不要面皮子了,到时候可就不是跪罚就能了事的。”顾霜绫抬头看去,被她扑倒在怀的不是别人,正是她那个才高八斗的哥哥——顾腾。
      “大哥,你还捉弄我,我这不是跪得双腿酸麻吗?”顾霜绫看到来者是顾腾,立马松了口气,说起玩笑话来。
      “不敢动问官人,高姓尊讳?”顾腾将妹妹扶起后,忽然提高了嗓音,学起了杂戏的唱腔,学得正是《金蛇传》里金娘子偶遇许书生,借送伞跌入官人怀的戏段。
      “哥哥也爱那勾栏瓦舍的杂戏,还是看上了那位未出阁的行首啊,若是待嫁,何不让小娘找个媒人,带上大哥的生辰八字测算测算?也好让大哥早日成家。”顾霜绫是何等的机灵,她看大哥用《金蛇传》里金蛇和许仙相遇的戏码调戏自己,立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讥兄长胸无大志,流连于烟花柳巷。
      “罢了,罢了,顾姐儿怎么说都罢了。你这丫头说话也甭夹枪带棒,斗嘴我向来不如你,我甘拜下风。今儿我也不想浪费口舌,只是想来看看法宝。”又一道闪电打下,正好照亮了赵腾半边身子,电光中他那张半阴半阳的白脸毫无血色,像极了乱坟岗里的无名腐尸。
      “甚底法宝?”顾霜绫如堕五里雾中,完全不知道顾腾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法宝!宝儿!沌儿!听话,听话!不食‘两脚羊’,何来‘转世魂’!”顾腾说话的样子实在扭曲,他裂开大嘴,伸出如同水蛇一般的舌头在脸上游动,浑圆外突的眼珠被湿舌舔得吧唧吧唧、滴滴答答,眼珠上沾满的津液如同泪水从他的左眼球上不断滴下。
      听得大哥古怪的呼唤,顾霜绫觉得一阵反胃,污秽物随之从她嘴中喷出,直到吐出酸水干呕也未停止。她感到五脏六腑像火烧一样的疼,这种疼痛从腹部一直蔓延到喉咙最后渗入脑中,脑袋在“烈火”的炙烤中,顾霜绫晕死过去。
      昏死过去的顾霜绫眼前一片黑暗,然后开始朝着无尽的深渊跌落,那深渊只是一片虚无,没有起始也没有边际。顾霜绫伸手抓握,却发现自己根本使不上力气,不,是根本没有力气,这细胳膊细腿哪里来的力气,这婴孩般的身子甚至脸五官都模糊。深渊之中,顾霜绫听到一个声音,是顾腾的声音,“法宝!宝儿!沌儿!听话,听话!不食‘两脚羊’,何来‘转世魂”,她不自主地笑了,可她根本没有想笑,是这婴孩自己笑了。顾霜绫将手放下,婴孩的身体却又向着顾腾的方向伸出双手,看来她并不是这具躯体的唯一主人。
      世界突然颠倒,无尽的黑暗变作无尽的空白,她依然在跌落,但身边多了几个同伴——一只妖猴和一位姑娘。在一阵骚动后,怀抱自己的妖猴无奈地送开了手,她开始独自下落,不断地下落,但这次有了终点,那个终点是那么的大,那么的远,那么的像自己,不,就是自己。
      顾霜绫一昏迷就是三天三夜,这三天里全家日夜守候,连那个独断专横的顾员外都放下了手中生意,回家为自己的女儿沐浴戒斋、焚香祈福。
      短短几天,顾家乱了套,湖州城也乱了套。
      孙文辉无故失踪案成了城里人人议论的大事。本来,酒宴席结束之后,白鹭书院的考生们就该各回各家。湖州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远近闻名的安康之地,已经多年没有凶案发生,照理说不该出这档子事,所以在孙文辉一夜未归,孙家报官之后,官府也没有引起什么重视,都以为孙书生泡在哪个温柔乡里做那“牡丹花下赵子龙”呢。
      官府不急,孙家急。且不说误了科考,孙文辉可是孙家长子,孙家老爷老来得子,将家族的兴旺全部寄托于这个宝贝儿子身上,如今独子失踪,还不闹翻天。在孙文辉消失的第二日,孙家就在老太太的带领下来到府衙申诉,直接告到了知州手上。本来,王家和孙家是世交,寻子之事大可私下商量,如今孙家不顾自己的颜面都要告之公堂,明显是在暗骂王知州办事不利。俗话说“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孙家这么一告,全城尽可知,碍于舆论压力,王知州也无法推诿,只能封城找人,可一个大活人消失了两天,如今封城又有何用,结果可想而知,官司连孙书生的一根汗毛都未找到。收集线索更是困难重重,似乎湖州城所有人都失去了案发当晚的记忆,倒是那紫云婴人人记得。一个活人怎么可能毫无声息地消失,王知州甚至怀疑起孙家怕孙文辉才疏学浅无法及第,才演出这出苦肉计,为孙书生缺考找借口。不过王知州心里也清楚,若孙文辉真的失踪,他给不出孙家一个合理的交代,孙家且有的闹。
      紫云婴现世,天降冰雹,孙书生失踪,一连几日之内湖州城凶兆频频,人心惶惶。有好事之徒将三者联系在一起,说是湖州官司惹毛了“圣婴大王”,酿下塌天大祸。原来,湖州城五里之外有个破庙,此庙年久失修,空无一人。王知州根据规矩将破庙收归,欲改为“安济坊”廉价提供给租不起房舍的穷人居住,在翻修之时,工人们挖出一陶娃娃,上刻“圣婴大王”四字。虽然湖州城人大多对“圣婴大王”一事不置可否,可那些因冰雹损失惨重的菜农却深信不疑。在一位小头子的带领下他们筹钱请来了一位自称可以通天的大仙,好让大仙传话,让“圣婴大王”放过自己。通天大仙胃口也大,张嘴就要一百两文银供他在天界打点关系,湖州的菜农们竟也按数给之。这事儿立马传到了王知州的耳朵里,他又怎么会允许鸡鸣狗盗之辈胡作非为。在大仙开坛做法当日,王知州带着大队人马来到破庙,只见到一个穿着绿色道服的白胡子老头左手执桃木剑,右手握一沓咒符,嘴里喊着“天灵灵,地灵灵,玉皇大帝快显灵”,手舞足蹈,蹦蹦跳跳。他面前的桌子上端放着三盏香炉,佛香冉冉,矮桌正中摆放的正是那“圣婴大王”,大仙边跳边拿起“圣婴大王”一旁的瓷碗,他举起瓷碗将其中“红水”含在嘴中,“噗”地一下喷向“圣婴大王”,从弥漫空中的腥味来判断碗里装得是鲜血。“小底该死,小底该死”七八十个菜农匍匐在大仙面前,不敢抬头。
      “呵!哪来的奸诈狡猾之徒?我可不曾见得穿绿袍的道仙。”见多识广的王知州立马看出大仙的破绽,二话不说,当场要从假道士手中抢过泥人,哪只假道士忽然卸力,“咣当”一声,泥人从他们手中滑出落地,摔了个稀巴烂。见王知州渎神,几个农民连忙朝着碎泥人跪下,连连叩拜,“乌涂腌臜,拜这泥巴做的混账羔子作甚,真有神仙,何不来制乱世的魑魅魉魍。”王知州毫不客气地骂道。农民们没有理睬王知州,继续“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说着佛偈,王知州只能无奈地拂袖,摇头叹气。没想到,有几个农民竟想用胶将泥人粘回原样。王知州见后怒其不争,一个箭步上前夺下他们手中的碎片,再次扔在地上。“直娘贼!天谴都冲我来!先来人把这泼皮抓起来!”王知州指着假大仙大骂道。
      大仙呵呵一笑,道:“本仙一未骗,二未抢,官司抓人得有名目!”
      王知州轻蔑哼声,道:“有人来报,说这里有人私杀老牛,以供祭祀。《宋刑统》有令:‘诸故杀官私牛者,徒一年半。主自杀牛马者徒一年。’,以此治罪还不够吗?”
      王知州上来就给大仙下马威,大仙也是傻了眼,颤声答道:“此乃屠户所赠。”
      “人证物证俱在,焉能容你诓人。”王知州不听大仙辩解,叫来几个当差的把他拖走。
      在农户一片“作孽啊!”“天夭啊!”的声音中,王知州将“圣婴大王”的碎片小心拾起,揣入怀中,准备带回府内捣毁,不让农民再有机会祭拜。
      过了几天,农户见“逆天而为”的王知州安然无恙,也就没在敢说些什么,关于“圣婴大王”的流言自然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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