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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青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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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那时徐青莲还是个小姑娘,扎着羊角辫,五官紧巴巴的没长开,她自小不爱说话,也就很不起眼。
徐青莲不太爱笑。
她是母亲生的第一胎,当护士抱着小青莲从产房里出来时,从农村赶来的婆婆马上气歪了嘴,黑着脸不说话。
老人家是想抱孙子的,青莲母亲刚怀上的时候她就请了个算命的,那位长着两撇八字胡的算命先生见着钱了,好话张口就来,拍着胸脯保证这胎必是男娃,哄的老人家眉开眼笑。
青莲出生后,婆婆就没再给儿媳妇好脸色过,终日冷嘲热讽,说她孩子都生完了还躺在床上吃白饭。
青莲的父亲是个懦弱性子,面对老母亲的强势,他竟是劝都不劝,当起了缩头乌龟,弄得本该产后修养的妻子只好下床干家务。
婆婆那张刁钻的嘴,这一刁就刁了好几年。
青莲母亲心里有怨气,便都撒在女儿身上。小青莲只要稍不顺她心意,便逃不掉一顿打骂,罚站和不让吃饭反倒是轻的。
徐青莲的沉默性子便是这时养成的,幼儿园里没有小朋友肯跟她一起玩,老师也不太待见这个闷葫芦似的小姑娘。
直到徐青莲五岁那年,弟弟出生后,她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尖酸刻薄的奶奶一夜之间变得慈眉善目,当起了慈祥老人;母亲终于可以挺直腰板,理所当然的躺在床上让丈夫伺候,每餐大鱼大肉的补身子。
所有人看上去都很高兴,整个家庭洋溢着喜悦。
五岁的小青莲也很高兴,自从弟弟出生后,虽然奶奶依然把她当空气,但至少母亲不怎么打她了。
她由衷的感谢着襁褓里的弟弟。
2.
徐青莲小学的时候成绩一直很好。
那是一次家长会,老师点名表扬了徐青莲,她是唯一一个考了满分的学生。
周围的家长向青莲的母亲投去艳羡的目光,都夸她生了个好女儿。
红光满面的母亲回家做了一桌好菜,全是女儿爱吃的,说话也好声好气。徐青莲第一次受到这种待遇,吃的满嘴油光,心里想着如果都能这样该多好呀。
其实她并不那么喜欢学习,只是因为在写作业的时候绝对不会被打骂而已,所以她在家大部分时间都在写作业。
如果老师没布置作业,那就创造作业写作业。
从那以后,徐青莲学习的更卖力了,最后以优异成绩考上了小县城唯一一所重点初中。
初中的她依然沉默寡言,整个人看上去阴沉沉的,交不到朋友。不过因为成绩好,老师倒是挺偏袒她的;老师在教育班上同学的时候总会说“如果你们都像徐青莲一样,我不知道要省多少心!”
每次老师这么说的时候,坐在教室最后排的那个女生就会发出不屑的冷哼。
那个女生不爱学习,整天跟一帮吊儿郎当的男孩混在一起,学校广播的通报批评里时不时就会有她。
她经常在班里大声聊八卦,然后大声的笑,张扬肆意,与徐青莲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叫陈红鲤,是班上第一个开始化妆的姑娘,也是最漂亮的姑娘。
3.
初三中考在即,徐青莲本该安心备考,但一件事却完全打乱了她的心绪。
课桌里出现了一封信,信被浅蓝色的信封包着,里面是白色的信纸,信纸上写着能让女孩面红耳赤的话语,那是赤裸裸的表白。
徐青莲看完后猛地抬起头,做贼似的左右看看,然后又把信读了好几遍,读到脑子里一团乱麻。
那天上课,老师说了什么压根就听不见了。
正是少女怀春的年纪,懵懂美好。
徐青莲本以为情爱一事是陈红鲤那类女孩的专利,与自己是无缘的,谁知老天偏要跟她开个玩笑,也不知这个表白的男孩是不是刚好瞎了眼。
女孩看看自己一身土气的装扮,还有缺乏打理的长发,有些羞怯的低下头。
那天回家后,徐青莲翻箱倒柜挑了两件顺眼衣服,再拿出平时省下的零花钱,正想出门,却被弟弟叫住。
“姐,你去哪?”还在读小学的弟弟好奇问道。
“理个发,很快回来……”徐青莲强装镇定,唯恐被谁察觉了心思。
第二天放学后,按照信上约定,徐青莲来到了学校体育馆后门。她有些手足无措,昨晚辗转反侧一晚,始终没想好该如何答复对方,只好决定见了面再说。
不久后男孩到了,徐青莲愣在当场。
她是认得这男孩的,对方是校篮球队主力,高大帅气,在女生中颇有人气。
男孩走的近了,他却并未看向徐青莲,而是朝后方招呼一声,接着墙后又跑出几个嘻嘻哈哈的男生。
“你们赢了,没想到她真会来,明天午饭我请。”男孩郁闷的说。
另外几个男生闹的更欢了,大声起哄。
原来那封情书只不过是男孩们开设的恶劣赌局。
徐青莲只感觉耳边“嗡”的一声,所有声音开始远去,整个世界褪去色彩,只剩黑白……直到那声清脆的耳光响起,黑白的世界多了一抹艳丽的红。
陈红鲤背对徐青莲挡在她身前,描过的眉高高挑起,极有气势。
“你干嘛?!”男孩捂着脸,愤怒的看着她。
“我倒想问问你在干嘛?跟个垃圾似的。”陈红鲤仰起下巴,毫不示弱。
两方对峙片刻,大概是觉得自己理亏,男孩们最后败下阵来,悻悻离去。
现在轮到两个女孩对视了,陈红鲤先前偶然听到那帮男生聊天,这才想过来看看,没想到那个被耍的倒霉鬼居然是徐青莲。两人虽然同班,但从未说过话,气氛不免尴尬。
“男人都是大猪蹄子,你别往心里去。”陈红鲤终于忍不住打破沉默。
“我以为你是讨厌我的。”徐青莲说。
陈红鲤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平时确实不怎么喜欢她,还背地里叫过她书呆女。
“我也被男人骗过……”陈红鲤认真想了想,正色道:“我觉得女人应该统一战线,所以我帮你。”
“谢谢。”徐青莲非常认真的鞠躬道谢。
陈红鲤有些不好意思,她突然觉得这个书呆女看起来也没那么讨厌了。
当天回家后,徐青莲遭到了母亲激烈的唾骂。
母亲手上挥舞着蓝色的信封,抓着徐青莲的头发,咆哮着将她拖倒在地。徐青莲表情呆滞的承受着打骂,麻木的盼望着这一切早些过去。
可信明明好好藏在抽屉最底下,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房间里的弟弟露出半个脑袋,看到被打骂的姐姐后,有些害怕的缩回了头。
4.
高中的徐青莲变得开朗了些,因为她身边多了个陈红鲤。
陈红鲤原本不打算上高中,毕竟她初中都是花钱买进来的。中考那天,徐青莲刚好坐她边上,原本在打瞌睡的陈红鲤不久后就被一个小纸团丢醒,她睁开睡眼,疑惑的左右看看,于是看到了徐青莲故意露出的答案。
“为什么帮我?”中考结束后,陈红鲤问徐青莲。
“你也帮过我。”徐青莲低头小声说。
高中两人恰好又是一个班,关系便理所当然的好了起来。
两个姑娘性格迥异,却起了些互补的作用。
徐青莲只会念书,陈红鲤便教她怎么化妆,怎么穿衣打扮,还总爱跟她聊些与各色男生谈恋爱的经历。
徐青莲也想教陈红鲤怎么念书,可惜陈红鲤并不感兴趣,作业永远是抄徐青莲的。
“那么努力干什么,吃力不讨好,以后嫁个有钱人不就什么都解决了?”陈红鲤总是这么说。
“如果能考上好大学,好大学里遇上有钱人的概率更高。”徐青莲想了很久,灵机一动才想出这句说辞。
陈红鲤呆愣半晌,居然觉得挺有道理。
从那以后陈红鲤开始认真学习了。
时间转眼晃到了高考,两个姑娘填报了相同的志愿;分数出来,徐青莲轻松超过很多分,陈红鲤则险之又险的低空飞过。
总之大学也能在一起了,两个姑娘都很高兴,然而徐青莲家里没肯让她去读大学,理由是最近家里缺钱。
那是徐青莲第一次跳出来,明目张胆的顶撞家里人,她激烈的表示生活费可以自己挣。
“你读那么多书,吃那么多年白饭,最后还不是要嫁别人家去?让你读到高中就知足吧,之后开始赚钱补贴家里,为你爸分担一些压力,读书的事就交给你弟弟去做吧。”
奶奶在病榻上这样说道,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眼睛几乎被皱纹掩埋,即使这样,也能从皱纹缝里透出一股子冷厉。只要她还活着一天,说出来的话就是这个家的圣旨。
开学那天,陈红鲤去大城市的大学报道了,徐青莲则留在小镇上,寻了份超市收银的工作。
同年深冬,徐青莲奶奶去世。
这位刻薄了一辈子的老人终于合上了眼睛。
5.
第二年初春,已经存了一小笔钱的徐青莲离家出走,来到了陈红鲤读书的城市。
这是徐青莲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小镇以外的世界。
开头几天,徐青莲先是在陈红鲤的宿舍对付了几晚,直到她找了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那边包吃住,她这才搬了过去。
陈红鲤的大学生活固然让人羡慕,但徐青莲想着自己孤身在外,万事要靠自己了,不该有多余杂念才对。
突然就要独立生活的女孩并未陷入恐慌,她从小被使唤做家务,是懂得生活的,只要解决经济来源,便没什么好怕的。
而且一想到家里人再也找不到自己,徐青莲只感到一阵莫名的快意。
从此工资不必上交,也不必任人摆布,可以尽情呼吸自由空气。
这一年,徐青莲有了些物欲。
起因是某日陈红鲤送了她一个名牌包包,说是自己淘汰下来不用的,如果徐青莲喜欢就拿走。
徐青莲很喜欢那个包包,心里隐约觉得白拿不好,便问了价格,结果得知了一个令人咂舌的数字。
那之后徐青莲开始省钱了,甚至还抽空摆起了地摊,卖些手机壳、钥匙挂件之类的小玩意儿,从开始的羞于叫卖,到之后的习以为常花去了一周时间。
她想存钱自己去买个新款的奢侈品。
不过即使她已经存了不少钱,也始终没去买一件奢侈品。不知不觉中,银行卡上富余的数字成了徐青莲安全感的来源。
这时的陈红鲤则不同,她每天的吃穿用度就没重样的,日子甚是洒脱。
徐青莲偶尔会好奇陈红鲤都是哪来的钱,不过想到红鲤家境还不错,便没有细思。
直到某天去学校找她,青莲看着红鲤坐上了一辆豪车,开车的是个中年大叔。
那天陈红鲤一天手机都关机,晚上也没回宿舍。
6.
徐青莲在夜市租了个摊位卖衣服,每天下班后就赶过去打理。
一来二去,生意居然一直不错,渐渐赚了不少钱。
到了陈红鲤毕业那年,徐青莲已经租下了两个商铺,还自己雇了人,当起了老板娘。这一切都是徐青莲靠自己一点点挣出来的,她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姑娘了,俨然一位恬淡干练的都市女强人。
毕业后的陈红鲤没有找工作,而是直接搬进了一栋别墅,真正当起了金丝雀。
某天她跑到徐青莲店里,哭得梨花带雨。
“小漂亮别哭,妆花了丑。”徐青莲无奈的拍着好友的背,柔声安慰,晚上还请她吃了个火锅。
吃着东西的陈红鲤似乎恢复了些精神,便向徐青莲倒起了苦水。
她的确是被包养了的,对方有家室,此时的苦闷也与这事有关,无非就是心中总有些意难平;不过她嘴上虽然说个不停,徐青莲却是了解她的,陈红鲤向来能把事情想明白,现在也就是发泄而已。
“就不怕人家突然不要你了?”近几年徐青莲已经很少劝陈红鲤了,但终归希望好友回归正途。
“不会。”
陈红鲤翻着火锅,夹起一块肥牛,轻描淡写说道。
“我很少主动要求他什么,也不去打扰他,每天在那栋很大很大的房子里,舒服的过好每一天,所以每当他需要我的时候,我就会成为那个抚慰他的女人,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上。”
“人心再复杂终究还是肉长的,时间长了,他就会觉得愧疚,觉得对不起我,给不了名分就会在物质上加倍的补偿我。”
“就算最后我年老色衰,他给的钱总归也够我下半辈子生活了。”
陈红鲤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碗中的肥牛,还不时拿筷子戳弄两下,像是在自言自语。
徐青莲看着她,陈红鲤的形象与中学时重叠,这位好友也是个倔强性子,当年说想嫁个有钱人,现在也勉强算说到做到。
反倒是自己,虽然现在日子不错,但以前始终是随波逐流的过着。直到真的赚到很多钱了,心里才感觉到安宁富足。
“没想过嫁人啦?”徐青莲轻声问她。
陈红鲤抬起头,对徐青莲笑了笑,然后又加了两盘牛肉。
7.
过年的时候,是陈红鲤生拉硬拽把徐青莲拖回老家的,说是要打打她那些家人的脸,让他们看看徐青莲现在过得多好。
徐青莲是从来都拗不过陈红鲤的,只好跟她一块儿坐上了回老家的高铁。
已经六年没回去过了。
心里却说不出有什么感受,复杂难明。
说不上恨,也说不上扬眉吐气,最后全部归于平静。
回到家,那间屋子变得破落了些。
敲门,开门的是母亲,这些年她的面容苍老了很多,当看见女儿回来了,还穿的光鲜亮丽,这个女人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你有没有钱?”
徐青莲平静点头,说“有的”。
走进屋子,父亲躺在床上,半闭着双眼,显得很没精神。几年前他出了车祸,脖子以下基本都瘫痪了,家里就是那时没了经济支柱。
晚饭时间弟弟下班回来了,母亲准备去热剩饭,徐青莲没让,电话打去订了一桌外卖。
弟弟在父亲倒下后就辍学了,开始赚钱养家,还得还父亲住院欠下的一屁股债。
那之后,徐青莲很快帮家里还清了所有债务,并要求弟弟去高三复读,参加今年的高考。
“奶奶生前说了的,读书的事情交给你来做,那你就做好。”徐青莲捏着茶杯,轻描淡写的说。
弟弟面露喜色,没有半点忤逆。
一旁的母亲见女儿的杯子空了,赶忙提溜着茶壶,替她续上了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