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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藻荇 ...


  •   徐泽翘了一天的课,恨不得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他的舍友樊昊回来了,看到徐泽桌上自己上午带回来的饭一动未动,冲着上铺喊:“你没事吧?是不是病了。”

      带着鼻音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没事,你别管了。”

      樊昊没再说什么,他环顾宿舍一周,赵明远逃课到城北的校区看女朋友了,秦昭八成去田径场训练了。一个个都指望不上。最终他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微弱的责任感,他问徐泽:“要不要我去帮你签个到?”

      下课时候,樊昊在路上碰到了秦昭。秦昭是作为体育特长生进来的,因为没有人记得住他大大小小的比赛日期,所以有随意翘课的特权。他很少在宿舍住,床位也被舍友默认为是临时的小件杂物堆放地。因为占人家地盘,所以理亏,樊昊客客气气地跟秦昭打招呼。秦昭照例没有留意到他。但樊昊心态很好,他是班长,自比袭人,永远是吃力却哪边都不讨好的那一个,可偏偏还要在班上群里拉下脸,招呼周全。

      樊昊差一分没上中文系,自以为是人生一大憾事。然世事不可全,他乐于心安,何况悲剧美更适于自我陶醉。他带着自怜自艾的心态来了大学,头天宿舍里只有他一人,他勉强抑制住喜色,占据了下铺。

      第二天来了赵明远,一个体态丰腴、慈眉善目的男生,端坐着时像一尊佛,只是这尊佛身上套了层印着蕾姆的T恤。这位仁兄似乎只带了这一件衣服,但行李箱里满满塞了一套摄影器材,从仪器表面的反光来看,价值不菲。樊昊觉得这个人值得深交。

      第三天来了徐泽,以樊昊的审美来看,这应当是会受女生喜欢的类型。本着好看的男生容易认识更多女生的原则,樊昊认为这个人也值得深交。一想到舍友都是值得深交的类型,他对上了日语专业的怨愤之心也消散几分。他在日记中写道:“而今不宜妄自菲薄,应当收拾心情,重振宿愿,畅游于水天山色之际,寄情于晨诵晚练之外。”可惜他们学校没有水也没有山。

      现在就剩下徐泽对面那个上铺的人还没有来了。开学几天后,樊昊终于从他广布的社交圈里打听到,那位是个经管的体特生。因为没有床位,而日语系的男生少,才一路辗转临时安排过来。

      学校里小语种本来就不是优势专业,日语系一共十人,男生就他们三个,极度稀缺,打麻将都凑不齐一桌。

      终于,在快十一放假时候,那名神秘男子在宿舍露面。这位神秘人士是他们宿舍夜谈时,除了游戏、食堂、高中生活、未来计划之外讨论最多的话题。和其他宿舍不同的是,他们很少谈女生,因为谈不下去——樊昊说他理想的女性既要“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又要能欣赏他孤傲深邃的灵魂,还要满足他母亲“本地户口小康家庭”的硬指标;赵明远便涨红了脸,争辩道:“理想的女友只能是纸片人”,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白丝”,什么“贫乳”之类的,引得樊昊听了一头雾水:宿舍内充满了令人疑惑的空气。

      樊昊听不下去,打岔:“徐泽,你一定很受女生欢迎吧?给哥们分享点经验呗?”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徐泽说他没谈过恋爱。赵明远也疑惑道:“不会吧,我第一眼还以为你是现充类型的。”樊昊不依不饶,一定要让徐泽说一个喜欢的类型。徐泽支吾片刻,说喜欢成熟一点的。樊昊立刻做恍然大悟状,说道:“有道理,找学姐确实是明智的选择。”又问徐泽头发是在哪儿剪的。

      秦昭来的那天,樊昊刚下一节选修课。推门进来,见一个男生正在上铺铺床。樊昊仰头,遥遥和他打招呼,秦昭漠然扫视他一眼,算是回应。这人不值得深交,成为樊昊对秦昭的第一印象。

      然而樊昊仅仅回来放了下东西,还没有和另两位舍友见面,就匆匆忙忙地走了。等到徐泽和赵明远回来,见上铺那个人来了,十分惊讶,截住樊昊问那位神秘人士真面目。樊昊想了一想,觉得以后都要做室友,这样刚见面就在背后抹黑人,实在是不体面。便说:“是一个……嗯……挺有个性的人吧。”自认为说得十分周全。

      事实上,直到期中考试附近,那位秦昭才正式搬入宿舍住。因为是特长生,所以他对绩点从来没有流露出一点关心的意思,又因为不在一个专业,和其余三人作息又不同。不过时间一长,樊昊他们看出来了,不是日语系和工商管理的排课不同,而是这位仁兄压根就没去上课,每天除了去操场上训练外,就是躺在床上玩手机。

      樊昊自以为是全宿舍最合群的人,但偏偏他现在成了无所适从的那一个——秦昭和赵明远,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坐在电脑前,不问世事,远离尘俗;而徐泽三天两头往外跑,樊昊一度以为他是恋爱了,可他又从来没有和哪个女生通过电话。樊昊的把全部的兴趣和好奇都放在了徐泽身上,他不信徐泽不会谈恋爱。可当他发现徐泽能很轻易地和女生玩到一起,而自己连跟女生说个话都要酝酿吞吐半天时,又泄了气。他觉得他从徐泽那里是学不到什么恋爱经验了,一来二去就把这颗少男心冷却了下来。

      可当他发现不止徐泽行为异常,连赵明远都开始对着手机屏傻笑时,事情就彻底不对了。终于,在次年三月,他轻言目睹了赵明远,和一个穿着日式校服的矮个子女孩,两人并排,缓缓漫步于学校的樱花树之下。当晚樊昊跑到便利店去买了两听啤酒,大好春光,只能坐在阳台上对月独酌,对影成双。

      现在,全宿舍只剩下秦昭和自己一样孤苦伶仃,樊昊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不宜深交”的舍友了。他不情不愿地承认,秦昭很帅,有六块腹肌,打游戏时候气定神闲,从不大呼小叫,晚上睡觉也很少打呼噜。除了偶尔翻身下床上厕所和取外卖外,没有半点动静,几乎是最理想的舍友。

      除了秦昭对其他三人爱理不理之外。

      好在他们三个都算是好脾气。樊昊是全班女生一致公认的老好人,代价最先被剥夺恋爱资格;对赵明远而言,只要不动他的手办和等身抱枕,哪怕是指着他的脑门骂他娘都没事;而徐泽明显是一副坠入爱河的模样,仿佛背上插满厄洛斯之箭,整个人沐浴在爱神的光辉之下。有时候他一个人坐在那里,嘴角都带着笑意。这样的人,除非是和恋人闹矛盾了,否则很难生气的。

      所以,樊昊虽无证据,但足以相信,徐泽是失恋了。可失恋好歹也是“恋”过的,所以他对徐泽的同情有限,又有几分说不出的羡慕——要知道,恋爱和失恋都是绝佳的作诗素材,保不齐自己就能成下一个徐志摩或是戴望舒。可惜始终没机会一展才华。

      秦昭赶回宿舍取运动服。快到夏季,他的训练安排也紧密起来。他先是在床铺上摸了一遍,没有找到;又去翻椅背上堆着的那一大摞没戏的衣服,结果把椅子弄倒了。他有点心急,扶起椅子后将那一沓衣服扔到书桌上。在他一抬眼的时候,才发现衣服晾在阳台上。

      他自嘲地笑笑,急躁的心也平静下来。然而人一旦平静下来,感官又会变得十分敏锐,他隐约感觉屋里还有人,目睹了自己这一出无声闹剧。秦昭回头,看见上铺被子里蜷着一个人,是徐泽的铺位。徐泽在秦昭的认知里,是一个好学生:长相斯文,很少在宿舍待着,多半去了图书馆。因为他自己是常常在宿舍里打游戏的,就直观地将瘫在宿舍和不学习联系在了一起。而又因为中学时候的经验,他对好学生的印象就是比较鸡婆,所以尽量少去招惹。秦昭的世界只有表象,很少去思考表象背后如齿轮般精密的运转机制。

      而且,他也习惯了日复一日的生活:他按照日程表起床、训练、上课、打游戏,掐表上厕所、入睡和lu |||||管,每天游戏打几盘都是固定的,连□□都只看同一个□□的。所以,一旦看见不符合日常规律的事物,他会本能地感到不安。

      他凝视着徐泽从被子里冒出来的几缕头发,他突然意识徐泽可能也醒着。这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单独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相处。他一瞬间觉得周围变得极静,好像其余的声音都被那团裹在被子里的人带走。而楼下学生说话的声音清晰地飘进来,成为这里的唯一响动。

      “你没事吧?”这是入学一年来,他对徐泽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徐泽知道秦昭在外面,也隐约听到了他说了什么。可现在,他已经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管这些了。和唐镐在一起,耗光了他全部的心力。他强迫自己回想这一年来的日子,可那些振翅盘旋于回忆之海之上的,闪耀着金色光辉的日子,最终蜕变为细而锐的针刺,扎向自己。

      他过分地沉浸在幸福之中了,因为这种幸福是精心编造出来的,所以比真实的幸福更加诱人一些。他想起来,他甚至从没问起过唐镐的住在哪儿,跟谁住。他不是没怀疑过,只是他太深信不疑了,他帮唐镐骗过了自己。

      有一天,他们走在路上,唐镐忽然无声无息地松开他的手,和过路的男人打招呼。那人是唐镐的同事,也许是下属?叫小张。他们聊了几句,唐镐拍着徐泽的肩膀说:“这是我表弟,来这边念书,我带他逛逛。”徐泽礼貌地微笑,他喜欢成熟的恋人,也努力做一个成熟的人——从不给恋人添麻烦开始。

      几周后,他在结账排队的时候,无意中看见旁边队伍里有一个面熟的人。那个人似乎也认得他,两个人对望了好半天,才都一拍脑袋想起了。“唐哥的弟弟!”那个小张冲他打招呼。

      他们结完账后,刚好顺了一段路,随便聊几句天。小张问起徐泽的学校和专业,徐泽答X大日语系。小张笑道:“挺好,你哥也是那里毕业的。以后想要实习证明,就去找你哥,我帮你盖章。”也许是因为对徐泽的印象很好,小张还说:“你哥最近挺忙,还得天天回家陪嫂子。我给你留个电话,要是周末想出城玩,就来找我,正好我一个单身狗,没亲没故,多个人还有意思些。”

      徐泽停下脚步,他拎着塑料袋的手微微颤抖。他好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小张在说什么。

      他轻声问:“嫂子……谁?我哥的……?”

      小张惊呼:“当然是你哥的。你哥都结婚快一年了,你不知道……”他忽然也顿住了,他想起了,在婚礼现场上,并没有见过唐镐有这么一个弟弟。不过如果是远方亲戚,长时间没联系也能理解……

      “诶,你东西不要了?”小张看见徐泽丢下袋子跑开,对他的背影喊道。

      徐泽没有再听,所有的人声在他耳边都扭曲成了刺耳的噪音。虽然才五月,却热得出奇,炽烈的太阳光劈头盖脸浇灌下来,他感到额角的汗从眼角流下,手心却冰冷一片。

      隔了两三站路,他一口气跑回宿舍,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埋进熟悉而又稳妥的黑暗里。不想再和外界产生一点联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藻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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