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3、第 3 章

　　“喂！”闷响之后是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她紧靠透明挡板，英文发音标准，可是断断续续的：“我说大哥，你把窗户打开行吗？这卡车里太臭了！”

　　路易斯猛地一锤窗户，骂了句：“吼什么吼！你们不能安静点儿吗？”

　　女孩不甘示弱：“能安静能安静！我的天！这里面都臭死了，我们可不敢讲话了！你赶紧打开啊！”

　　路易斯觉得烦，推开了挡板，一阵空气灌进去，女孩安安稳稳地坐了回去。

　　本来路易斯开车开得好好的，大脑放空的状态被这女孩突如其来的打扰给搅乱了，他就不自觉地开始回想一些事情，首先，他就想起了三天前接到这个工作的时候。

　　面前的男人朝他递过来一支烟：“三天后有一批要去伊雯捷琳医学中心的实习医生，最近车辆太少，他们进不来十二区，麻烦你，把那些年轻人接进来吧。”

　　路易斯叼着烟，粗糙地吸了一口，望着面前的男人：“我的车不运人的。”

　　有时候，一个人讲那句话，并不是那个意思。他说的不运人，并不是真的不运人。其实他也运过人，这话说出来，对面的男人就知道了，这是在谈钱。

　　谈钱就谈钱，谈钱多直接啊，单刀直入，省了不少废话。男人直接开出一张支票，这张支票一递到路易斯手上，他就知道事情办成了一大半，路易斯的表情对这个数很满意。但是这个事情还有没办成的另外一半。

　　路易斯摇了摇头，心里就揣着那另外一半。男人问他你犹豫什么呢？有什么办不妥的事情么？

　　路易斯又点了点头，说没错，就是有办不成的事儿。这要从刚分区的时候说起，整个地球已经分成了十八个区，前十一个是高等区，后六个是低等区，路易斯当时出狱的时候就被判成了低等，但他吧，智商确实是挺高，低等得并不是很厉害，各处一综合，就被送到了位于中间的十二区——过渡区。所谓过渡区，也就是犯了事儿的高等人，就经过这个区被送往了低等区；而有些低等人，依靠着某些机会，通过十二区，从低等区爬到高等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再正常不过了。

　　每一个区，都会有一个医学中心，但十二区的这个，因为情况比较特殊，位于过渡区，所以医疗以及检测、探测水平完全不亚于前五个区，至少也是第四第五的水平。所以，伊雯捷琳医学中心很难进，比进世界名校、知名公司还要难。正是因为难，医学中心对人才很重视，接人、入职、培训、工作、晋升尽然有序，从不乱套，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一套规章制度的。路易斯不轻易答应下来，就是不知道，为啥这么个事儿会落到他一个普普通通的卡车司机身上。

　　男人不动声色地编出一个理由骗了路易斯：“大家既然都是道儿上的人，我就同你摊开了说。我是伊雯捷琳医学中心的高层，请我打通关系的人很多，这次来入职的人里面，有一些……不是那么优秀，你懂我的意思吧？所以，有些人的资料，我得先处理完了，再给他们送到医学中心去。只是在这之前，需要你，接他们过来，把他们接到这个地址。”

　　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就是走后门的意思。虽然其中有一部分话，是假的。

　　听到这里，路易斯对这件事情又有了衡量，刚才支票上的数，现在看起来，也不是很满意了。他故意露出不太乐意的表情，大拇指和食指捏着支票搓来搓去：“这事情怕是真的办不了，万一被发现了，我这卡车司机也没得做，要是给我辞退了，我睡大街去？”

　　“我看你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候这么蠢？”男人无奈了，说：“本来，改改资料，帮个忙进高等区，也不是什么难的事情，但是这个机会，你既然不要，那就算了吧。”

　　也就一秒钟的时间，攻守双方就直接转了个向。男人的意思，是事成了之后，会帮路易斯一把，把他送到他想去的地方。

　　路易斯心满意足，甚至带着点讨好的语气：“你真的可以帮我进高等区？不是在骗我吧？”

　　男人态度更恶劣了：“爱信不信。”

　　“好。”路易斯做梦都觉得自己是个天才，生来就应该在高等区，白给的机会怎么愿意放过？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回到此时此刻这条路上，刚刚没打开窗户的时候，周围都很静，他一个人沉浸在夜色里。但现在打开了窗，货箱里那些年轻孩子们热热闹闹的声音传了过来，搞得他也很兴奋，还哼起了歌，两条腿忍不住随着歌曲节拍抖了起来，好像这辆车开到头，他就可以成了高等人似的。

　　慢慢地，卡车开到了指定的地址。路易斯下车看了看，还是个挺气派的建筑，搞得他都感觉自己脸上沾了光。卡车上的年轻人陆陆续续下了车，被几个穿着干净整洁的工作人员带领着在门口排队，剩下两个工作人员走到路易斯面前，礼貌地问：“您就是卡车司机？”

　　路易斯点头。

　　“路易斯·劳恩对吗？”

　　他又点了头。

　　“这边请吧，老师特别交代了，今天一定给您办成事儿。”两个工作人员毕恭毕敬地把路易斯带进了建筑左侧的一间屋子里，这个屋子，陆陆续续有人走进去过，但是从来没有人活着走出来。门打开的一瞬间，路易斯还以为自己真的要翻身了，双手兴奋地上下搓着，感叹自己真的很聪明，很懂得把握机会，哪里晓得刚走进门，就感觉到了腹部一阵刺痛。

　　工作人员紧接着“啪”地一声关上了门，由于关门声音太猛烈，引起了好几个排队的年轻人的注意，纷纷侧头看这边的动静。但是那动静只是一瞬间的，好像一阵风，吹过了，就没了。他们也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是太大惊小怪，没纠结太多。这几个年轻人中，就有刚才在卡车上敲窗，叫路易斯开窗透气的女孩子，薛唯。

　　薛唯今年十七岁，刚刚做好准备进入社会。她心里的社会都还是别人告诉她的样子，自己没什么概念，但是或多或少对未来有一点浅浅薄薄的幻想。她有时候会看着街边恩爱的情侣，幻想自己今后的生活：努力学习、努力工作、提升学历，找到一个还算不错的工作，遇见一个很爱的人，和他租一个小房子，还最好是个loft，这样的房子很有安全感。等到两人有钱了，就换一个两室两厅一厨一卫的大房子，养一条狗，一只猫，不要孩子。生活虽然是很平淡的，但是总归是自己想要的。

　　毕竟世界上大多数人，都过着和自己想象中不一样的生活。所以，要是真的能做到“平平淡淡”，也很不容易了。

　　活到十多岁，对自己的未来也有了一些朦胧的规划。到伊雯捷琳医学中心工作，算是比较符合她心中“还算不错的工作”的，甚至超出了自己的预期。但这一切最开始都不是源于她自己，而是她的一个发小。

　　发小叫做胡以木，是一个浓眉大眼，笑起来很阳光的小胖子，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学医。三两岁的时候，和薛唯玩儿过家家，永远都是扮演医生和护士，两个人乐此不疲，一个扮起医生来像模像样，另一个演着病人无怨无悔。薛唯出生于二零一八年，胡以木比她大一岁，二零一七年生的，那个时候医患关系比较紧张，胡以木的爸爸就是医生。并不是不辛苦，被人骂过同人吵过，也连续八小时手术昏倒过，这些薛唯都看在眼里。有好几次，她看着扮演着医生，表情兴奋的胡以木，都要问他，你看你爸爸，好辛苦啊，你怎么还愿意当医生的？大家不都是干哪行，就劝人不要入哪行吗？

　　胡以木摇摇头，说我不知道，可能当医生是我的初心，我想救人，救多一点，再多一点。薛唯很佩服他，因为她连自己的初心是什么都找不到。

　　不过，如果非要说的话，可能她的初心就是胡以木吧，因为那个时候她就在想，反正自己也不知道将来会干什么，那不如就学医。她果然也学了医，只不过在当时看来，她的水平并不是很高，报的是护理专业，她本来以为没差，谁知道一下子就和临床、口腔和检验、影像的拉开了差距。而胡以木心思细腻，不骄不躁，直接攻读重点院校临床医学，出来就是外科医生，同他爸爸一样，累，但是已经是医学专业里口碑比较好的了。这下薛唯算是知道了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胡以木”这个初心在她心里也慢慢开始动摇。她花了好长的时间认清这个现实，于是给自己定下的目标里面，才有了“努力提升学历”这一条。

　　这个时候薛唯刚毕业，出来找工作，用她自己的话说，“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考上了伊雯捷琳医学中心。按她的意思，是觉得自己永远不可能是出头鸟，所以，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对自己来说几乎不可能的，以最后一名的成绩考上，才算做是幸运。当时地球才刚分区，伊雯捷琳医学中心相当于是全球斥资在第十二区打造的一个重点医学研究院（当然各个区都是有的），落谁头上都是一件大喜事，虽然说只是一名小小的护理岗位，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好地方好单位，就是好兆头。为此她开心了好多天，爸妈还请了亲朋好友吃饭。

　　因为地球划分成了十六个区，每个人的生活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影响，但是大部分人都还是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生活，比如薛唯和胡以木。要说薛唯来伊雯捷琳医学中心，还是因为胡以木。他说因为分区和医学中心成立的原因，加上他自己本来就很优秀（当然这一点没说，不然的话也太飘了），他随着老师和团队迁到了医学中心进修，发消息给了薛唯，薛唯这才决定试试的，哪晓得一考就考上了。

　　大老远跑过来，一想到马上就可以见到胡以木，俩发小在异地他乡重逢，共同开拓未来，薛唯就觉得挺开心，排着队也忍不住踮起脚尖，往前探头看。这一探头，一不小心碰到了前面一个女生。

　　女生紧接着回过头来，薛唯连忙站稳，脱口而出：“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