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27、第 27 章

　　“我想要研发一种药，可以使人的各个器官都保持长久的生命力，这样的话，人类既不用担心老龄化严重和出生率降低的问题，也可以不再将人分为三六九等。”傅远说道。

　　“那么直接做实验不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把这些小动物给解剖了呢？”薛唯问出了这句话，拿着刀的手迟迟没有切下去。

　　“当然是因为实验出了一些问题，我找了生命周期比较短的动物，想看看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的器官是不是依然可以保持像刚开始的那种生命力。但是服了药之后发现，要么就是有的器官功能非常强大，有的器官迅速衰竭，要么就是不起作用……总之是这种研发还有欠缺的地方，所以得先看看它们的生理结构，再做下一步打算。”

　　薛唯点点头，算是理解了傅远的意思，搞清楚了之后，立马就开始下刀了。在她解剖的时候，傅远就站在她的侧面，刚好是没有光的一侧看着她，既没有挡着她的光，也站在她旁边些微给点指导。手上粘腻腻的，刀切下去的声音软糯软糯地，混合着一股在医院里独有的味道，傅远偶尔会提醒她一两句，低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薛唯心里竟然感受到了一点诡异的浪漫。

　　等到解剖完成了，傅远和薛唯才轻松下来。从轻松到累再到麻木，薛唯觉得这一天下来，自己都已经精神恍惚了，刚开始明明那么累，此时却又这么清醒。也许这就是工作的真谛，你不知道你到底是累的还是轻松的，你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睡着的还是醒着的。

　　傅远把一切东西都收好、清理好，给薛唯倒了一杯水，顺手打开了窗，这个时候薛唯才注意到原来傅远办公室外面还有一个小阳台，刚才自己在屋内是完全看不到的。

　　“来这里坐吧。”傅远搬了两把凳子，同薛唯一起坐在办公室的小阳台上，喝着清水看着月色。

　　“我的睡眠时间很短，而且一叫就醒。”傅远抿了一口水，说道：“因为做外科医生养成了这种习惯。但是我的睡眠质量很高，如果我熟睡了，我就是真的睡好了。”

　　薛唯想到自己一有空就会睡很久，有的时候第二天就有事情要做，但是前一天晚上依然会熬夜，吐了吐舌头，说：“这么一比，我的作息也太不健康了。”

　　“作息还是健康点好。”傅远说：“我做了很多台手术，见过很多种类的病人。慢慢觉得，身体是本钱，所有的事情都不如健康重要……有的时候我做完手术，就会一个人在阳台上看月色，运气好的话，我看着看着就可以睡过去，运气不好的话，隔不了多久又是下一台手术了。”

　　薛唯感觉此时的傅远和工作的时候不苟言笑的那个人不同了，话变多了，那肯定就意味着，现在已经不是工作时间了，她的心情也轻松愉悦了很多。她说：“我有一个好朋友，他的爸爸也是外科医生。我从小就和他一起玩，还和他一起等他爸爸做完手术……我小时候太羡慕医生这个工作了，我这个朋友想成为他爸爸那样的人，我也就想成为他爸爸那样的人。但是越长大越觉得医生这项工作非常辛苦，我这种……我也不是很努力、也不是很聪明，普普通通的一个女孩子，怎么有资格成为那样的人呢？所以我就不再把医生当成我的梦想了，我觉得可以做一个护士也已经很不错了……”

　　傅远打断了薛唯：“薛唯，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非要带你回来。”

　　可能……是可怜我？薛唯心里这样想着，但是并没有这样说出来，她只是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是因为你眼里有求知欲，很像几年前的我。”傅远说道：“我活在这个世界上看到太多的人年纪轻轻眼睛里就没有光了，他们不再依赖这个世界也不再相信这个世界乃至世界上的任何东西，他们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这种状态是非常痛苦的，可是你没有，你眼里还有光，有一些事情，是必须要你这样的人才能做得到的。所以，不要老是说自己不努力，不聪明，很普通。你完全可以从现在开始，努力一点，变聪明，让自己不普通。”

　　薛唯低下头仔细想了想，又抬头：“几年前的你……几年前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傅远手轻微抖了一下，狠狠吞下一大口水。他问薛唯：“刚才我换衣服的时候，你都看到了？”

　　“嗯……虽然没看全，但是也看得差不多了。”薛唯说。

　　“你还记不记得，我刚才跟你说，奥西里斯系统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傅远问。

　　“记得，你说它的诞生另有其人。”薛唯道。

　　“我现在就来告诉你，是什么人创造了奥西里斯系统。”傅远深深叹了一口气。

　　有一对年轻的科学家，他们非常在意人类最终归属哪里的问题，通过什么方式可以让地球能保持长期的运转，让整个人类族群得以延续下去呢？他们的智慧无人匹敌，在激烈的碰撞中，他们构建了一个模型。他们觉得，只有这个世界上最最优秀的那一些人，才具有维持人类延续的力量，只有他们的智慧，才能推动地球不断运转。可是，地球上的人口数量太多了，要怎么才能将那些优秀的人筛选出来呢？这就是他们构建的模型的源头，他们创立了奥西里斯系统，通过人的智慧与人身体强健程度来判断一个人是否有资格成为高等人，住在高等区，做高等人才能做的工作。

　　但是这个系统在刚创立的时候，无人问津。大家都只觉得这个很好笑，我自己生活得好好的，要你这个测我高等低等干嘛？况且，你们这个如果不准确，测错了怎么办，我怎么可能相信机器呢？

　　于是这两个年轻的科学家就想了个办法，来不断精确测试指数。但在这个办法实施以前，他们得找实验体。有些人看到酬劳很理想，就决定过来试试，但是听说实验内容之后，他们也都甩手不干了，最后找来找去也就剩一个人。那个人是一个流浪汉，成天睡得昏天黑地的，生活实在是索然无味了，于是就过来报名实验体了。

　　但是他们的计划需要两个实验体啊，在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无比疯狂的情况下，根本就没有人愿意来，怎么办呢？这个时候，他们把目光投向了一个没有什么反抗之力的人——他们的儿子。

　　“我们是为了人类，我们必须要这么做！”其中一个年轻的科学家，也是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这样劝道。

　　实验开始了，他们将自己的儿子和流浪汉的每一个器官都对调，将对调的这个器官看成变量，不断地去修改完善他们所创建的奥西里斯系统，最终形成了现在的奥西里斯系统。直到人类面临了很严重的自然灾害，开始思考地球该何去何从的时候，终于有人想起了这两个科学家，他们变得一呼百应，人们都赞同他们的观点，认为高等人就该往高等人的地方去，低等人就该往低等人的地方去，只有这样才能把星球上所有的智慧都集结起来，把所有拖后腿的成分全部摘除。

　　薛唯一口水呛在喉咙里，拼命的咳嗽，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她在心里百般措辞，很怕伤害到傅远。犹豫了很久，她终于开口：“所以，你是他们的儿子？”

　　傅远点了点头。

　　薛唯太震惊了，她没有想到傅远居然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对比傅远、胡以木等人，她突然觉得过去自己十几年的生活不值一提。

　　“奥西里斯系统出来之后，我就离开了家。虽然我被关在实验室里看着刀子不断地切开我，线又将我缝合，虽然我的父母义无反顾地沉浸在他们创造的那个世界里面，那个时候我就像你一样，眼里有光。我在解剖之前都会祈祷。我就是想，把每一个生命都当成真的生命，而不是为了整个人类，必须得交出自己的牺牲品。所以，我眼里的光是来自于，我想为了每一个生命能成为真的生命，做点什么。”傅远杯里的水已经喝光了，他将杯子放在地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天空，然后，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不再讲话。

　　薛唯发现了傅远的变化，她慢慢凑过去，看见傅远的睫毛在闪烁，不知道是因为睡得浅，还是因为有风在吹，总之这个男人已经一动不动了，只有温润的呼吸喷在薛唯的手上，她才知道他其实只是睡着了。

　　薛唯把凳子搬近了，凑到了傅远跟前去。这是薛唯碰到的第二个，她愿意听他讲话的人。只是因为，听他讲话，她能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没有废话，没有丧气话，也没有极端理想主义的话，一切都是真实的样子，是从讲话人嘴里讲出来的，讲故事的样子。傅远说得对，自己是有求知欲的，她对优秀发光的人有求知欲，对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有求知欲，对一切或明或暗的真相有求知欲……但为什么，独独对于自己的一生，没有求知欲呢？

　　为什么在十几岁的年纪，就给自己定好了一切，学习、工作、找对象、成家、养娃、退休、孤独终老……凭什么自己的一生就要按自己最开始安排的那样来走呢？它不能再多一点好奇吗？不能再多一点新鲜事吗？不能再多一点这一辈子都没有体会过的事情吗？

　　薛唯在夜色里突然流泪了，这流泪不是因为伤心，而是第一次她发现，未来在自己面前成了不确定的样子。她也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可是这样的情况又令她非常开心，因为她好像有了去体验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的勇气。

　　她正低头擦眼泪的时候，傅远突然说了一句：“眼泪掉在我脸上了。”

　　薛唯惊讶地看了傅远一眼，他依然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只是闭着眼睛说了这么一句话。薛唯轻轻笑了：“我给你擦干净。”然后就伸出手去把傅远脸上自己的眼泪擦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