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23、第 23 章

　　乔易说完这句话，打开了里侧的门，薛唯看到那是一条长长的隧道，很像欧洲中世纪的古堡，只亮着几盏灯。墙壁是黑黄色，令走进去的人感到些许逼仄，但是摸上去，又是干净的、干燥的，说明边境医院的卫生管理和对病人的关怀照顾都做得很好。

　　薛唯跟在乔易身后，慢慢走着，走了不知道多久，让她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胡以木的建筑，也是这么暗、这么长。但是在这里，却比在那里温暖得多。

　　乔易突然停下了，薛唯还觉得奇怪，这四处依然是墙壁，为什么乔易要在这里停下呢？疑惑才刚窜出脑袋，乔易就伸手推了一下左侧的墙壁，在哄哄的嘈杂环境音中，突然宗宗铮铮一阵响，墙壁朝里裂开去，形成了一道阶梯。薛唯探头看，这道阶梯是往下的，也就是说，这间病房还在里头。

　　这里到底住着什么人？什么孩子？为什么隐藏的这么深？

　　乔易从薛唯脸上看出了她的疑问，他道：“等下我们到了，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沿着阶梯走下来，两个人终于到了病房门口。薛唯已经做好了准备，刚刚经历了那个房间，现在不管看到什么她都能接受了，无论有多令人无法相信，她都在心里劝自己：你要相信，这就是在我们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不管他们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你都要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你是一个医生，你一定要用尽自己的全力。

　　门推开了。引入眼帘的不是什么恐怖的情景，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人，也没有残忍的画面。地板是各种治愈系的拼贴画，天花板上还挂着可爱的小娃娃，一片五颜六色的童话世界之景。薛唯目测了一下，这里有一个幼儿园那么大，被分隔成几间教室，最里面是卧室，有大人的床也有小孩的床。走进去的时候，跑跑闹闹的小孩子都有些警觉，但是家长们的表情很轻松……甚至可以说，有点感激和崇拜的神色。薛唯说不清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这是什么意思？”薛唯问乔易，她不太理解。乔易说，这里会比刚刚更可怕，可是，可怕在哪里？她不理解。

　　乔易把薛唯拉到一边：“你看这些人，他们像不像有病的样子？”

　　“完全不像。”薛唯摇摇头。

　　乔易：“这就是最可怕的。人有病，可以来我们医院医治，我们作为医生护士，也会毫无条件毫无保留地去帮助他们。可是，我们对这些人，或者说这些孩子，这些家庭，无能为力。”

　　“奥西里斯系统，一个可以检测出人高低等级之分的东西。在系统和帝国的眼里，人世间不配有任何情感的存在，你要先为地球着想，为人类着想，为家庭着想，然后你才是一个人，才是一个有情感的动物。”

　　“你看到的这些家庭，父母都被检测出为高等人，他们原本幸幸福福地生活在帝国安排给他们的地方，但是，孩子的诞生，令他们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他们的孩子，出生就被检测为低等人。他们会被送走，他们从小就要做苦力，被灌输‘你很低等你很低等你很低等’的这种观念。贝斯同我说过，她的孩子出生之后，她才刚下床，就有人赶着过来对孩子进行检测，当时，她的孩子就被检测为低等人。她不想送走孩子，但是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为了地球，为了资源，为了人类能长久地生存下去，你一定要把孩子送走。她坚持不送走孩子，因为丈夫是高官，所以他动用了一点关系，将孩子留了下来。可是，他们孩子是低等人的消息还是传了出去。”

　　“餐厅不接受他们用餐，超市禁止他们进入，甚至连公共厕所都贴着‘低等人禁止入内’，贝斯抗争过，她说，我和我丈夫都是高等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进去吃饭？服务员告诉她，完全没有问题，只要把孩子放在门口，不带孩子进去，就完全不影响她们两个人用餐。”

　　“他们两个高等人因此失去了工作，被指责窝藏低等人，不配在高等人的地盘继续工作。他们没有办法了，只好躲到了十二区。”

　　“这里的其他家庭，也经历过这样的痛苦。有位妈妈是低等人，嫁给了高等人丈夫，生出了低等人孩子，被整个家庭的人和整个小区的人唾弃，说都是因为她，才让孩子一出生就是低等人，她每天被打被骂，没有人看得起她，甚至没有人把她当人。她被扫地出门，一个人带着自己的孩子，因为烂名声在外，连露宿街头的时候，流浪汉都在她脸上撒尿，甚至把她按在地上，一边说‘我倒要看看这女的是不是只能生出低等人’，一边将她……”乔易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他停住了，深深呼吸了一口，继续说：“这都是她们告诉我的。”

　　薛唯只觉得整个人都被击碎了？她刚才是怎么以为的？“你要相信，这就是在我们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不管他们遭受了什么样的痛苦，你都要竭尽所能地帮助他们，你是一个医生，你一定要用尽自己的全力。”她能竭尽自己的全力吗？她的奉献对她们哪怕是有一点点帮助吗？没有，没有任何帮助。她不能消除他们的苦痛，不能帮助他们的孩子重新走出去，不能帮助他们消除偏见，甚至不能帮他们报复。

　　现在，她总算懂了，为什么这个病房要隐藏得这么深，因为，他们不想见人，不敢见人，他们被别人伤害得太深太深。他们没有见人的欲望，这里是他们的乌托邦，这里没有歧视没有压迫，也没有高低等人之分，这里只有幸福，大家是一个个来自五湖四海的家庭，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只有在这里，她们可以忘记苦痛，忘记过去的一切屈辱，她们可以有爱，配为人。

　　薛唯没有想到，自己刚以为可以开始正常的工作了，就受到了这样的震撼。

　　乔易说：“这里的孩子现在已经到了学龄，傅远的意思，是平时你帮忙医院里的事情，有空的时候，可以过来在这里上上课。”

　　薛唯点点头，算作是接受，但是她的心情始终没有平复下来。在儿科参观完之后，她重新走到边境医院大厅，感觉自己是从地底下走出来的，经历了地狱、炼狱，但最上面一层，也不是天堂。没有贝雅丽齐给自己引路，她只能自己在肮脏的丛林中披荆斩棘。途遇猛兽，她动也不动，任凭它们撕碎自己。

　　看着上来之后的薛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青黛跑过去戳了戳乔易：“你是不是吓唬她了。”

　　乔易耸耸肩：“我可都是在说事实，不算吓唬。都是真人真事。”

　　青黛也一脸无奈：“人家小妹妹第一天来，又是流眼泪又是被吓到的，太惨了点。”

　　傅远此时此刻又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到了两个人身后：“又在聊天？今天第二次了。”

　　紧接着他又说：“哪一个人在医院工作，是不受打击的？怎么突然开始心疼起她了？”

　　青黛扭了扭，顺手又把自己的头发撩了起来，笑着冲着傅远说：“还不是因为傅远你在意她，从来没看见过你单独另一个人回来，这回你单独领回来了，我们还不好好关照关照她？真是的，自己在那里装样子呢！”

　　青黛火辣，其实根本不怕傅远，有什么就说什么，大大咧咧的，况且，她觉得自己说出了真话，无可厚非。

　　傅远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什么我在意她？工作不认真，闲话编出这么多？”

　　傅远好像有点认真了，乔易赶紧戳戳青黛：“你少说两句啊！”然后赶紧拉着青黛走了。

　　傅远刚从手术室出来，经历了一场小手术，不算累，还感觉无来由地精力充沛。他一边休息一边在心里想着，难道自己对薛唯的关心表现得非常明显？可是自从薛唯来了之后，他都还没有和薛唯讲过什么话，就算讲过话，也非常严肃，不苟言笑，他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过，他确实是对薛唯有比别人更多的关心，这是因为，他总感觉自己曾经在哪里见过薛唯，但就是想不起来。

　　不久，薛唯就投入工作了，他故意绕过去看薛唯工作得怎么样，发现她只是在机械的动作，面无表情。这一套动作什么的还是很熟练的，确实是一个有经验的护士，不会给病人带来危机感，而且动作迅速，下手准确。虽然她确确实实在认真工作，但是站在她背后，还是能感觉到，她身上透露出的丧气。很明显，她被刚才的场景震惊了。

　　傅远觉得，自己应该想想办法，帮助薛唯从这种绝望的气息中挣脱出来。但他不是一个能够给人温柔和温暖的人，他也想不到什么甜美的办法，也不想就这么就安慰薛唯。他杵在墙上思考了很久，最后觉得，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带薛唯做一点更绝望的事情，等她适应了，应该就不会再惧怕这些了。

　　决定了这事儿之后，傅远觉得，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