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命》夜樵

22、第 22 章

　　“说到这个，你应该不知道，农贸大市场死的那一家姓杨的，也是我们的人。”胡以木说道。

　　薛唯抬起头看他，他知道胡以木说的应该是杨叔一家。她有些惊恐：“意思是说，帝国已经开始追杀你们了吗？你是不是也不能活了？”

　　胡以木安慰她：“没事，不要紧张，我还没事。帝国暂时还查不到我的头上来。况且，我是一个有用的人，他们还不会拿我怎么样的。杀了杨叔一家，是在杀鸡儆猴，告诉我们其他人不要轻举妄动。我想接下来‘save’也不会有什么动作，大家还要慢下来，从长计议。”

　　”好，好，那就好。“薛唯总算听到了令她心安的句子，只要胡以木没有危险，那就一切都好。

　　胡以木望了望四周，很警觉的样子。他小心地拍了拍薛唯的头，眼里有不舍和不忍，可是他没有办法出来得太久，讲完这些话，他就要回去。

　　薛唯看出来了，她也有些舍不得，扯住了胡以木的袖子。

　　“薛唯……”胡以木说：“我今天来跟你说这些，是不想让你想太多，我把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是不想让你迷迷糊糊地生活下去。你不要担心我，如果你恨我怪我，觉得我是个怪物，觉得我吃人，觉得我伤害了别人的生命，那都没关系，但是你一定要顾好自己的生活。“胡以木说完，就摆开了薛唯的手，从矮楼的另一角闪了过去。

　　“胡以木！”薛唯喊了一声，但是胡以木已经消失在街角了，她的喊声传出去、拐了弯、散在空气里，没有得到回应。

　　她恨，她当然恨。从医者活在世界上，是为了救人的，不是为了吃人的。她怎么会不恨呢？胡以木曾经就是她的梦想，是他带她来到这个她之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世界，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但是，看着他痛苦，想到他在没有人的地方受了那么多委屈，她又恨不起来了。因为，因为胡以木是她的梦想啊。

　　她擦擦眼泪，慢吞吞地走回了边境医院。乔易和青黛就站在门口假装没看她，但是余光又瞟着她。看她走进来，心情很低落的样子，两个人就走过去问：“怎么啦！那个人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薛唯擦擦眼泪。

　　青黛笑开了：“哎，那肯定就是两个小情侣在卿卿我我，恩恩爱爱啦！没关系的！是不是吵架了？是不是分开了伤心啊！”

　　薛唯马上摆摆手：“不是的，我和他是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

　　乔易也笑了，刚准备接话，远远地就看到傅远一张冷漠得像是要结冰的脸，他马上收起笑容，戳了戳青黛，青黛小声“damn it”，又戳了戳薛唯。

　　傅远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声音，一边直直走过来一边说：“我不管谁和谁吵架了，谁和谁分开了。你们现在在工作，不要聚成一团。”他说完这句话，又冷漠地走过去，对着其他护士说：“去楼上手术。”

　　薛唯倒是觉得傅远和之前不一样了。她没有见过傅远工作的样子，基本都是在医院外见到他。她以为他一直都是一个相处起来很轻松的人，但是没想到他一工作起来竟然这么认真。边境医院和傅远这样的前辈，是她幻想中的伊雯捷琳的样子。完完全全地投入、不苟言笑、节奏紧凑、不亵渎生命、永远将病人放在第一位。这是她憧憬的工作，这种状态也是她觉得应该有的状态。在伊雯捷琳，她没有感受到这种气氛，来边境医院之后，她感受到了。

　　傅远刚准备上楼，想起了什么，就对乔易说了几句话。乔易点点头，过来领着薛唯去儿科：“傅远说最近儿科差人手，你过来儿科帮忙吧。”

　　来到十二区这么久，薛唯终于重新有了工作的感觉，偏离了自己的人生轨道这么久，她好像终于找回了原先的道路。过去经历的一切，她要在这里画上句号。那些过去的事情，她都要悄悄地将它们藏起来。现在，她要开启人生的正轨，要投入到自己计划的人生中去。这一刻，她的人生重新开始了。

　　薛唯没有想太多，跟着乔易走了进去。最先看到的两间房气氛比较欢快，在这里住院的孩子都没有什么太严重的问题，大家自然而然地玩在了一起，连家长们都坐到一起拉家常了。薛唯觉得挺温暖，嘴唇不自觉地网上翘。

　　乔易看到了，不留情面地提醒了她：“别高兴太早了。接下来，你可别哭。”

　　慢慢往里走，薛唯就看到了前方的路被浅蓝色布幔遮住了。布幔前有一个工作台，乔易将薛唯喊住，让她现在工作台前换衣服。正在她纳闷是什么衣服的时候，她看见值班的护士拿出了一套看起来像是玩偶，但又是防护服的东西。

　　“这个是，防护服？”薛唯问。

　　乔易回答：“没错，有用的，穿好了。别出错。”

　　乔易的语气很严肃，同刚刚很不一样，这些人虽然平时嘻嘻笑笑的，对人很温柔，但是一旦工作起来，都非常认真。薛唯也不自觉地挺起胸膛，屏住呼吸，只等乔易拉开帘子的瞬间。

　　“唰——”，浅蓝色的布幔被拉开了，走廊里很静，和刚才的欢声笑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薛唯不敢说话，在乔易的带领下，来到第一件房间。

　　推门进去，她看到的并不是像刚才的病房一样，一排排病床排列的格局。这间房间更像是一个实验中心，晶莹剔透的巨大子弹一个一个竖立着，每一个晶莹剔透的子弹里面都漂浮着一个个年龄不等的孩子，他们带着氧气面罩，有的清醒着、有的沉睡着。而在他们的前方，都配备了一个倒扣过来的碗形状的空间，薛唯看到那里面睡着一些成年男女性，显然是这些孩子们的家长。在孩子治疗的时候，这些家长就是在这些安置机器中度过一天又一天的。

　　薛唯想开口，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乔易看了出来，叹了一口气：“没关系。你不用吞吞吐吐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一边指着一边对薛唯说：“你第一天来，本来我也就是要向你介绍的。这些看起来像子弹头的东西，是我们的治疗仓，在这里治疗的孩子，都是得了很严重的皮肤病和呼吸道疾病的，有一些是烧伤的，有一些一碰就会流血，有一些器官已经开始溃烂。地球的气温太高，普通的隔离仓不管用，只能将他们的整个身体泡在治疗仓之中。”

　　“你看，他们每天都呆在这里。从来没有出去过。一旦出去，有的人瞬间就会死去，即便是可以坚持，这其中坚持得最久的也不会超过四个小时。对他们来说，没有外面的世界，只有这里，这里的治疗仓，这里的爸爸妈妈。这里就是他们的全世界。”

　　薛唯听得想哭，眼泪流了出来，所幸她穿着隔离服，带着面具，孩子们看不到她的眼泪。现在，她总算明白了为什么这些隔离服要做成玩偶形状的，这可能是孩子们唯一能看到的外来的东西，这也是唯一守护他们童心的东西。

　　薛唯看到远处一个女孩子，不过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可是她没有了双腿，好像一个有气无力的洋娃娃一样漂浮在治疗仓里。她的心紧紧地捏做一团，有一双脚在她的心上反复碾压。她觉得透不过气来，五脏六腑都拧到了一起。

　　乔易声音有些颤抖：“这个孩子，五岁的时候遭到一个中年男人的性/侵，她想逃，可是根本不可能逃掉。那个中年男人对这个孩子进行了长达六小时的虐杀，放她跑，又捉她回来，拳打脚踢。再放走她，再次抓回来，继续打……最后，他打断了她的双腿，对她实施侵害……这种种过程，都被这个垃圾录了下来，他每天反复观看，以此为乐……这个孩子的双腿到送进医院来的时候，骨头全部都碎成了渣，即便是打了麻药，我们起初在摘除碎片的时候，她依然吼得撕心裂肺，像是一只刀下的小羊……”

　　薛唯狠狠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发出声来。直到走到这个房间的尽头，她才忍不住问乔易：“为……为什么，还要让他们……活着。”她觉得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很该死，她想扇自己几个大嘴巴，她作为一个护士，怎么有资格问出这样的话？谁不想活？谁的生命一出生就是要放弃的？可是看着这些孩子这么痛苦，她还是不忍心，还是不忍心，她很纠结，恶魔和天使在她的耳边旋转跳跃着。

　　乔易说：“这是他们的父母要求的。他们苦苦哀求，用尽全力，说倾家荡产也没关系，只希望孩子能活着。”

　　这些孩子还瞪大着好奇的眼睛看着“薛唯娃娃”，有一些天真地伸出手在透明容器里面抓了抓，有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像在笑。可是薛唯一点也笑不出来，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脏了，但还是坚持着，做了几个可爱的动作，去抚慰那些孩子。

　　乔易在薛唯的身后说：“有的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可笑。这些孩子看起来被禁锢着，可是他们这样的处境，反而是相对安全的，在这里，他们不会受到什么伤害，因为他们受到的伤害已经够多的了，生活在这里反而可以保护他们。还有一些孩子，明明可以活得光明正大，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觊觎他们的天真和阳光。”

　　薛唯听到这话，回过头去：“在哪里？”

　　乔易挥挥手：“过来，往这边，我带你去下一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