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两人三餐四季》霜华坠

17、第十七章

　　林盈一直站在一旁陪着丁一，看着他像个木偶一样给前来吊唁的人磕头还礼，然后往火盆里添着纸。
　　她已经冻僵了，可她现在除了陪在丁一身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此时说什么节哀顺变，说什么人死不能复生都显多余。丧母之痛她无法感同身受，那她也就没有资格去劝丁一让他不要太难过。
　　林盈一直都觉得郭德纲有句话说得很对：不明白任何情况就劝你一定要大度的人，这种人你要离他远一点，因为雷劈他的时候会连累到你。
　　林盈拿出手机，看到秦秋的信息有二十多条，她把对话框滑到最上面，一条条认认真真地看着。
　　里面全是关心她的话，有让她注意保暖的；有让她不要太伤心的；有告诉她这种比较混乱的情况下她要自己找水喝，要照顾好自己的，别人是顾不上照顾她的；有让她不要去劝丁一的，这种时候丁一最恨的就是那些让他放下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安慰话……信息一条又一条，最后停在了“小盈，我好想你，等你回来。”这里。
　　林盈含着泪，给他发了一张丁一跪在火盆前的照片，接着用冻僵的手指打了字：哥，看着丁一我好像看到了18岁的你，我的心好疼。哥，以后我会好好爱你的。我想你。
　　秦秋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和文字，鼻子一酸，喉头发紧，眼前一片模糊。
　　他的家乡离丁一老姨家不是很远，婚丧嫁娶的习俗也几乎差不多。他当年也是这样麻木的跪在那里，悼念着父亲，也悼念着他即将结束的人生。
　　不同的是，除了弟弟，他没有人陪着，没有人是真心实意的来帮忙，大家都想着他什么时候能把钱还给他们，他们对他这个只有18岁的孩子充满了不信任。
　　那时的艰难，他至今都不想再去回想。
　　可是再难，他也这么咬牙挺过来了，还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追到了自己所爱之人，而他的姑娘也在努力地慢慢接受着他、爱着他。
　　揉了揉眼眶，秦秋给林盈回了信息：我以前除了我弟什么都没有，现在我有了你，只要和你在一起，再大的风雨我也不觉苦。
　　点了发送键，秦秋继续打着字：冻僵了吧？没人吊唁后就可以把火盆放进灵棚，男人进去守着就可以了，你自己进屋去休息一下，还有两天时间，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别感冒了。开饭的时候记得抢着吃，填饱肚子是第一位，这种时候是没有什么餐桌礼仪的，大家都抢着吃。估计你没经历过这些，一定要听我的话，乖。至于丁一，现在对于他来说，说什么都没用，他现在只想和他妈妈呆在一起，你拉着他吃饭喝水，让他睡一会，别的不要说也不要做，把他安全带回来就好，其他的让我来说。
　　林盈回了句好的，让他也要照顾好自己后收起了手机。
　　正如秦秋所说，已经很久没人来吊唁了，王建国把火盆移到了灵棚里，又放进去了一个烧炭的火盆，四把凳子，接着他和林盈一起把已经站不起来的丁一扶起来，安排他坐在火盆边，王建国把灵棚的帘子放下，不一会里面就温暖了起来。
　　三个人安静地坐着，各自想着心事，谁也没说话。
　　外面有人喊着开饭，王建国对着林盈结巴地说：“林……老师，吃……吃口饭吧。”
　　林盈还没回答，丁一便对她说：“林老师，谢谢您！您辛苦了，快去吃口饭吧，我自己呆着就行。”
　　林盈感觉到了丁一的变化，他说话时眼神不再闪躲，语气也不再带着小心翼翼，这个15岁的小小少年一夕之间就这样被迫长大了。
　　林盈想起秦秋的话，点了点头，起身和王建国走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景象，林盈才真切地体会到了秦秋为什么要她抢着吃饭。
　　十几个人围着一个桌子站着，每人手里都端着一个大碗，碗里是一个特大号的馒头，拿着筷子的手飞快地向桌子上放着的四大盆菜夹去。
　　没人说话，没人谦让，大家都尽量多的往自己的碗里挑着菜，吧唧嘴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盈忽然觉得，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说的就是她，她读了17年的书，如今所学的一切在这都用不上。
　　本来被丁妈妈道德绑架的时候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但看着眼前的这些，她知道就算丁妈妈不说，她也绝不会让丁一生活在这种环境下。
　　不是对这种环境心存鄙夷，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每个人也有自己选择人生道路的权利，她无权干涉，更无权去蔑视，她只是不想让丁一的人生走上这条路，在十几岁的年龄就这样结束自己的一生。
　　不知谁往林盈手里塞了一个碗和一双筷子，林盈也不扭捏，谢过后拿起馒头开始往碗里夹菜。
　　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大盆冒着热气的开水，盆里放着一个大勺子，口渴的人可以用碗盛水喝。
　　林盈夹够菜，把馒头放在上面，又找了个碗装满了水，给丁一送了过去。丁一正在长身体，虽然难过没胃口，但也是饿得前心贴后背，看着林盈端着碗走进来，赶忙接了过去。林盈让丁一赶快吃，她这出去吃一口。
　　晚上男人们要换班守灵，女人们可以回去休息，林盈叮嘱过丁一一定要睡一会，否则坚持不了两天后，便随便找了个沙发窝着睡下，没有人照顾她，也没有人招呼她。
　　此刻她什么都不讲究了，什么洗澡洗脸，没人会来伺候她，这种时候做这些，遭到鄙视的会是她自己。
　　一桩桩一件件，许许多多的事加在一起，更坚定了她要带走丁一，供他上学的决心。
　　第二天又是乱糟糟的一天，附近的邻居几乎都来凑热闹了，一捆黄纸换一天的饭，怎么算都值。
　　林盈严格按照秦秋的话做着，发现真的轻松不少，如果没有秦秋的隔空指导，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情形。
　　他不能陪在她身边，但他却做了一切他能做的，林盈心里感动不已。
　　第三天一大早，人们吃过饭，让丁一给丁妈妈最后净一次面后，便封棺准备起灵。
　　丁一跪在地上，高举烧得漆黑的火盆，使劲向面前的石头上砸去。
　　火盆碎片四溅，人们得了信号，哭声统一响起。
　　他们的脸上不见一丝悲伤，眼中没有一滴泪，只有震天动地的哭声此起彼伏。
　　丁一的老姨甚至上一秒还在扯着嗓子哭着，不知身边人和她说了什么，下一秒就有说有笑，笑够了再一秒入戏。
　　林盈看着眼前的场景觉得无比的讽刺。
　　最难过的丁一扛着硕大的招魂幡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三步一跪，五步一叩，慢慢向坟地走去。
　　林盈站在送葬队伍的中间，看着丁一坚定的眼神，挺直的脊背，知道这个孩子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天真烂漫了。
　　葬礼结束后吃过饭，林盈征得了丁一同意，准备赶最近的一班车回家。
　　走之前林盈给王建国留下了五千元钱，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结巴着说不要，丁一的老姨却在推让中紧紧把钱攥在了手里。
　　她脸上带着夸张的笑，说：“哎呦，林老师，你看您来一趟我这也没好好招待您，我这忙前忙后也顾不过来，还让您这么破费，真是不好意思。不过这葬礼啊，确实花了不少啊，我们家一年的积蓄都搭进去了，可有什么办法，谁让她是我亲姐呢。”说着假装抹了抹眼泪，接着又立刻换上笑脸：“林老师以后有空儿得常来啊，到时一定好好招待您。”
　　林盈笑笑点头应着。这个女人没说假话，这几天她确实半点都没照顾过林盈，都是王建国得空在招呼着，真正照顾她的，是那个在家里等着她回去的秦秋。
　　林盈想到，葬礼的最后一天，丁一的老姨在门口支了一个小桌，话里话外的挤兑着来蹭饭的人，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许多人也都不好意思了，除了黄纸，还随了礼金，最后也让她收了不少礼钱，不然她怎么能对办葬礼如此上心。如果花掉了一年的积蓄，估计她得扯着丁一让他把这个钱吐出来。
　　王建国听着媳妇的话，急得说不不出话，只能“你，你”的指着她。
　　丁一老姨狠狠地瞪他一眼，王建国一拍大腿一跺脚唉了一声不再吭声。
　　从头到尾她都没说让丁一回来，林盈忽然想到，她和秦秋每个月给丁一妈妈的生活费或许都进了这个女人的腰包，否则以这个女人的性格怎能忍受的了？
　　如今“收入”没有了，对他们也无须客气了，这是看在五千块钱的面子上才和她寒暄的吧？
　　丁一站在林盈身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林盈本来还想着以后让他常回来看看，看来是没这个必要了。
　　丁一给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王建国上前一步要说什么，被丁一老姨使劲踩了一脚，让他常回来看看的话到底没说出口。
　　丁一当做什么都没看见，毫不留恋地跟着林盈回家了。
　　他坐上车，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小镇，他再也不想回到这个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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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婆婆去世的时候，看着老公扛着沉甸甸的招魂幡，在长长的砂石路上三步一跪，五步一叩时我就在想，希望有一天我能把这些记录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