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两人三餐四季》霜华坠

16、第十六章

　　经过一天的考试，一天的批改试卷、录入成绩，林盈所在的小学部正式放假了。
　　秦秋还在上课，林盈自己在家准备着去巴彦哈达要带的衣物。
　　给宝音叔和孩子们的礼物昨天她和秦秋已经买好了，整整塞了一后备箱，行李只能放在后排座上，衣服不能多带，一个皮箱就可以了。
　　林盈正收拾着，电话响起，看到是张主任的号码赶快接起，林盈喊了声张主任，对面却是丁一的声音，他带着哭腔焦急地说：“林老师，我妈不行了，秦老师在上课，我妈想在走之前亲自感谢您和秦老师，您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我老姨家，了却我妈最后一个心愿，求求您。”说着便呜呜哭了起来。
　　林盈赶忙安慰，这时电话里传来张主任的声音：“小林啊，刚刚丁一老姨给我打了电话，说他妈妈突然不行了，临走前想见见恩人。期末了，秦老师走不开，你看你能不能陪这孩子走一趟？他自己坐车我也不太放心。”
　　林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让丁一在学校等着。
　　她一刻不敢耽误，简单收拾了两件衣服，背着双肩包打车去了学校。
　　其实在今年九月末，丁一的班主任王老师就休完产假回来上班了，把班级再次交还给王老师后，林盈就没再亲自去关注过丁一，不是不关心，而是在这个复杂的职场中，有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她还是知道的。
　　如果丁一是她自己的学生，那她怎样关心怎样做都不为过，可她作为一个只代了三个月课的代课老师，去卖力的关心别的老师带的学生，时间长了对谁都不好。
　　那时会置王老师于何地？王老师她自己的学生，自己不资助不说，别的老师还比自己更关心，慢慢的脊梁骨都会被戳破，到时明明是件好事也变了坏事。
　　而且，林盈也不想把这种关心变成丁一的负担。
　　那孩子虽然不说话，却很敏感，她不想让他感觉他们是在施恩，不想让他有心理压力。
　　秦秋经常会绕过王老师直接去男生宿舍看丁一，一方面他照顾孩子比林盈有经验，毕竟他从18岁开始就一直抚养着他弟弟；另一方面，他是男老师，异性之间比较好办事，王老师不会太为难他。
　　而王老师知道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当着她的面，当着别的老师的面刻意关心她的学生，她也不太在意。
　　平时秦秋会和林盈说丁一的情况，他们会一起讨论丁一下一步的教育问题，可以说林盈虽然没再亲自去关心过丁一，但对他的情况还是十分了解的。
　　在校门口下了车，林盈一路带风往教导处跑去，当她气喘吁吁敲门进去的时候，秦秋已经在里面了。
　　两个人互看一眼，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秦秋十分自然的把她肩上的包拿下放在椅子上，转身给她接了杯水，让她顺顺气。
　　林盈和张主任打了招呼，喝了几口水，看向丁一，丁一红着眼眶，喊了声林老师，就再也说不出话，林盈对他说：“放心，咱们马上就走。”丁一的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
　　林盈看向秦秋，想问问丁福全去不去。
　　还没开口，秦秋心有灵犀，皱着眉有些担忧地说：“张主任已经联系过丁福全了，可他正醉着，说什么也不去，我实在走不开，麻烦你跑一趟了。你俩的火车票我已经托人买了，你们到候车大厅门口给他打电话就行，我把电话已经发到你微信上了。我刚给你卡里转了五万块钱，情况不明，该用就用。下了火车丁一的姨夫会去接你们，你们还要坐一个半小时的汽车才能到地方。手机要保持开机，把定位打开，我手机会一直开着，有事一定要打电话，注意安全，注意保暖，丹参带了吗？”
　　林盈点头，如果不是有人在，她此刻真想飞扑上去紧紧抱住他。
　　长这么大，每次出门除了父母，没有一个人会如此叮嘱她，担心她，为她做好一切。和白梓在一起时，她才是那个照顾人的角色。
　　秦秋好像看出了她的想法，脸上有了笑容，宠溺地说：“回来给你做好吃的。”
　　张主任清了一下嗓子，打断了他们俩的眉目传情，说：“快走吧，一会赶不上火车了。”
　　林盈红着脸接过秦秋递过来的包背上，秦秋帮她整理着肩带，双臂虚虚环着她，把压在背包后面的衣帽替她拽了出来，他的呼吸打在她的耳边，酥酥痒痒的。
　　她看到张主任和丁一都被秦秋高大的身影挡在了身后，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爱意，踮起脚，飞快地亲了他一下。
　　秦秋手下一顿，对着她笑得灿烂，无声地说：“等你。”
　　从小到大林盈都不是一个吝惜表达自己感情的人，只要确定了心意，便不再扭捏，她虽然没有张娜娜那样伶牙俐齿，但她也是会用各种方式去表达对喜欢的人的爱。
　　她和张娜娜的本质是一样的，所以两个人才能从初中开始就“臭味相投”，且一直保持这么多年。
　　秦秋为她做了这么多，她随心而动，博得秦秋一笑，心中亦是满足。
　　而那些来学校之前的焦虑、紧张、不安，在两个人的互动中通通化成了云烟。
　　因为秦秋还有课，不能去送他们，林盈便带着丁一打车去了车站。
　　在坐了四个小时的火车后，林盈见到了丁一的姨夫，一个满脸沧桑，一身质朴的庄稼汉。
　　他说话有些结巴，对着林盈有些腼腆，搓着手说了句林老师好就没了下文。
　　林盈和丁一跟着他去了不远处的汽车站，一起坐上了去往广平镇的班车。
　　坐在车上林盈给秦秋发了定位，告诉他，他们已经坐上汽车了。
　　秦秋秒回：“辛苦你了，回来好好抱抱你。”后面跟着三个拥抱的表情。
　　林盈心里暖暖的，回到：“一时不见，如隔三秋，很想你。回去我也要好好抱抱你。”
　　秦秋看着林盈发来的信息，激动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知道，林盈是在对他的爱进行回应，原来被爱的感觉是如此美好，他的姑娘简直就像个宝藏，时不时地给他来个惊喜。
　　秦秋：我要给你做一辈子的好吃的！
　　驴唇不对马嘴的一句话看得林盈心潮澎湃，这个男人啊，怎能不喜欢他。
　　经过一个半小时的颠簸，在太阳西斜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广平镇。
　　丁一的姨夫王建国带着他们回了家，院子里的灵棚已经支了起来，一口棺材摆在灵棚正中间，棺材的后面是一个大大的“奠”字，前面放着一个供桌，供桌上空无一物，一个烧纸用的泥制火盆被摆在供桌前，火盆旁摞着几大捆黄纸，盆里面还什么都没有。
　　灵棚外侧挂满了串在一起的纸钱，随着北风上下翻飞，三三两两的邻居分散在院里的各个角落低声说着话，满院的压抑，这里的一切都透着死亡的气息。
　　林盈看着眼前的景象，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她虽然来自小地方，可那里毕竟是市里，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禁止了土葬。
　　家里有人去世，要通知殡仪馆，殡仪馆会派车来把尸体拉走，所有亲戚朋友都要去殡仪馆送行，封建迷信活动是绝对不允许的。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林盈不敢再看，拉着丁一，跟着王建国进了屋子。
　　从下车开始，丁一就在不停地抹眼泪，如今进了屋子，看见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丁妈妈，丁一再也控制不住，一下扑倒在床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丁一的老姨边把丁一往起拽边跟着痛哭，一边向丁妈妈喊着：“姐，你睁眼看看，小一回来了！你快睁眼看看吧！你惦记的小一回来了，你记挂的恩人也来了，你快睁眼看看吧！我苦命的姐啊！”旁边的人无一不动容，都在抹着眼泪，劝着丁一和他姨。
　　林盈被眼前的一切深深地震撼了，她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接触过别人的死亡，她自己犯心脏病的时候也没人会如此，因为大家都知道她吃上药后就会缓过来。
　　可眼前的死亡，却是真实的无力回天的绝望。
　　看着丁妈妈骨瘦如柴的身形，凹陷的双眼，灰败的脸色，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她儿子回来的样子，林盈的眼泪早已决堤。
　　丁妈妈在哭喊声中睁开了眼，看着床前跪着的丁一，颤抖着想去抓他的手，可她已经没了力气，丁一一把握住妈妈的手，哭得撕心裂肺：“妈，我回来了，妈，我对不起你，我该跟你来的，我该陪着你的！妈，儿子不孝！儿子不孝！”
　　丁妈妈艰难地开口：“儿啊，是妈对不起你，你没托生个好家庭，没摊上一个好爹妈。儿啊，你以后要听恩人的话，好好学习，出人头地，报答恩人，报答你老姨一家。”
　　说完这些，丁妈妈歇了好半天，看着林盈，林盈赶忙在床边蹲下，丁妈妈流着泪说：“林老师是吗？”林盈哭着点头。
　　丁妈妈声若蚊蝇地继续说着：“恩人，对不起，把您骗来了。我儿以后就托付给你们了，我知道这对你们不公平，可他爸实在指望不上，他老姨家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你说我自私也好，不要脸也好，我不能看着我儿的前途就这么没了，我死不瞑目啊。我儿是个好孩子，我不能再陪他了，我求你们帮帮他，让他读完大学，来世我做牛做马报答你们的大恩大德。”
　　林盈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对丁妈妈说道：“阿姨，你放心，丁一以后就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绝不会让他受委屈的。”
　　得了林盈的保证，丁妈妈看着自己的妹妹，用尽最后一口气说：“妹儿，谢谢你。”
　　说着，永远闭上了双眼。
　　一时之间哭声四起，林盈已经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看着悲痛欲绝的丁一，听着四周的哭喊声，她如坠梦中，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
　　扶着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的丁一，她想到了秦秋，那个自己扛起一切的男人。
　　听他的描述她已觉心疼不已，身处其中才知万般语言皆是苍白。
　　丁一还有老姨一家的关心，还有她陪在身边，当时的秦秋除了有个15岁的弟弟，还有什么？他连办丧事的钱都是下跪求来的。他是怎么做到如此云淡风轻地谈起这些过往的？
　　18岁的他，其实已经痛到心死了吧？她真的想立刻飞回他身边，告诉他，以后她会对他好，会爱他一辈子，会永远陪着他，不会再让他一个人承受一切……
　　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丁妈妈抬进了棺材，供桌上也摆满了供品，丁一已经披麻戴孝跪在了火盆前流着泪烧着纸，安静得仿佛世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男人们留在院子里，把送来的花圈一一展开，整齐地立在墙头，各种纸扎也陆续买了回来。
　　女人们忙着做饭，叽叽喳喳，热火朝天，立起的泛光灯把整个院子照得亮如白昼。
　　除了丁一和她，好像再无人悲伤，刚刚的一切，真的好似一场短暂的梦。
　　林盈站在丁一旁边，冷眼看着这所有的一切，觉得现实竟是如此的讽刺和不真实。
　　她已经不害怕了，经历了刚刚的生离死别，她现在只想着一件事：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