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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涅槃 ...

  •   天玺十年,春分日,大离国新年。
      祭日大典在新年繁华热闹里添一笔繁琐,大离从整日繁忙中抽身,变成后半夜沉默的老人。
      子夜刚过,深宫某处夹道突然暗影攒动,若是近看竟是一队队的骑兵,个个披甲执锐,却马蹄裹布,藏匿了声响,如一条条黑色的虫子飞速掠过,沿着宫道,像阴暗里的毒蜘蛛织开了一张血色淋漓的巨网。
      那巨网在逐渐收口,锋利钳牙在收入的领地里指向一个方向——
      甘黎宫大门四开,静谧无声,只有正殿亮着一间灯火,此处正是大离天玺皇帝的寝宫。当值的宫人正到了瞌睡最浓的时候,没有留意到灯火的颜色泛出奇异的光晕。
      星河涌起墨色,星光逐渐淹没,天幕低低压下来,与地上的巨网呼应,那浓墨里隐隐红紫,天空的脉络被谁搅动,越搅越烈,终于忍不住怒意,绷成一道紫练,天幕里撕开了一道不详的伤,刹那间,紫电化剑,带着无比炙热的光划破苍穹,如有神谕指引,劈落,正劈在那间幽微的灯火上。
      瞌睡的宫人乍时惊醒,一跟头摔了个狗啃泥,他虽然离得远,衣服眉毛也被燎着冒烟,却近乎忘记了疼,向霹雳炸起的烈火扑去,三五步间又遵从本能退了回去,在烈火的边缘,目眦欲裂,那可是陛下的寝殿啊,宫人大叫起来。
      随即,闷雷落下,九道天雷,悉数劈在了同一个地方。
      宫人特有的尖锐嗓音没来得及刺破夜色,人就被高压撕裂,高温滚过,化成了灰。
      天玺皇帝八岁登基,以稚子之龄,雷厉风行、励精图治,短短十年间,将大离治理的繁荣昌盛,以“路无拾遗”、“夜不闭户”入史书形容这个时代都不算夸张,人道是天玺帝将会是大离、乃至这块土地上无数皇朝以来,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谁知,今夜,浓墨重彩的天玺帝,竟让天道给劈了……还劈得连渣都不剩。
      黑夜里的披甲之兵,好像那天兵洒豆,突然冒出了一片,将整座宫城包围得水泄不通,一队人马围着天雷劈过后的废墟,团团打转,无一人敢上前。
      这时,一人冲出人群,只见他满身焦糊,只大约是身白衣。纯白,若离,大离最崇尚的颜色,离,乃火也,离人尚火拜日,日光最炽热之处为白,红次之,离人的喜服也是白色,此人的衣着暗纹繁复、款式华丽,是件喜服。
      却滚了一身的尘和泥,
      他挣脱了束缚,口中喊着什么,隐约是“陛下”,朝着火星爆飞的废墟冲去,谁知冲到一半,叫声戛然而止,“扑通”一声他摔进了滚烫的灰里,竟然被自己绊倒了。随即,两旁的士兵将人提了回来。这人似乎已经疯了,又闭着眼挣扎要扑向火堆,火光和浓烟乱窜,那散乱的头发里,一双眼睛突然睁开,那本该疯狂失智的眸子,竟是强烈到极致的狂热之色,那分明不是疯狂,而是冷静至极的一种悚然,本该俊秀隽逸的脸布满了怨毒。

      “他,当真死了吗?”
      “火太烈了,无法感知……”

      “哗啦”——
      好像为了帮衬那人一句“火太烈”,瓢泼的大雨随着话音落下,顷刻间,整个皇城被浇了个透心凉,天玺帝寝宫废墟上的烈火,在暴雨里,又消磨了一段时间,才渐渐被浇熄。
      暴雨中,废墟灰烬被浇成了泥水,泥水在断壁颓垣里蜿蜒,不知暴雨浇灌了多久,似乎泥水也被冲洗干净,废墟瓦楞间,突然裂开一道缝隙,缝隙逐渐皲裂开,像春天的泥土里长出了嫩芽,废墟里长出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沾满了泥水,蠕动了一会,跟条蚯蚓一样弓起一段,才渐渐露头,雨水瓢泼中,那东西上的泥水渐渐洗去,露出了白色的衣角,层层叠叠的布料上暗纹繁复,雨水洗净处,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红色的液体从眼角,嘴角,双耳不断汩汩流出,雨虽大,却冲不干净血水。
      竟是个血色晕染过了头的艳鬼!
      艳鬼似乎跟僵尸是一家,肢体很是不调,磨蹭了许久,才将双腿从泥泞中拔出来,又呕出了两大口血,艰难的抬起一只脚。
      “陛下,九道天雷的滋味如何?”
      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艳鬼脚下一顿,喉头涌动,好一会才吞字成音:
      “玄清……”你为什么?
      “玄清?”正是方才那个焦糊白影,他大步走出宫侍撑的伞,挂在嘴角的冷笑逐渐扩大,他大笑道,“那个废物,早死了。”
      艳鬼天玺帝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捂紧胸口,将全身所剩无几的力量沉入丹田,可惜在丹田中极速溃散,根本无法凝聚,眼中清明一闪就要消逝,“嗖——”飞箭离弦的声音在耳畔炸起,箭落下带起的风动极为密集,天玺帝将刺猬版本的自己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将所有的力气集中思考,他不是玄清?他们朝夕相处,今日预备大婚,他竟然不是玄清?他是……是慕容玄泠。
      漫天密集的箭雨落下,废墟之上,不见了天玺帝的踪影。
      百军之中走出来一个男人,正是方才问话慕容玄泠之人,他的面容与天玺帝有五分相似,也是副俊美端庄的模样,只是那另外五分生生拖了后腿,将俊美拖成了粗俗。这五分俊美的男人十分暴怒,降下无数指令,务必将废墟里残害天玺帝的妖邪诛杀,天玺帝已经被雷劈成了渣,只有斩杀妖邪才能为陛下,不,为先帝报仇。
      “天雷渣渣妖邪”冲出皇城,已经力竭,趴在草丛里,伸出颤抖的手指,轻轻一弹,一簇火苗在指间燃起,火苗跳动,火焰里飞出明亮的一团,在空中抖了抖浑身的金毛,落在地上,竟然是一只长着大鸟翅膀的“怪兽”,怪兽抖了抖耳朵,抖出撒娇的姿态,扑向它的主人的怀里,扑到一半,它那迟钝的脑子仿佛才意识到不对,顿住肥硕的身影,睁着大眼睛看着天玺。
      天玺帝抬起手,摸了摸怪兽毛茸茸的脑袋,摊开手心,将一枚暖玉塞进怪兽的耳朵里,他的眼睛、嘴角、耳朵已经不再流血,整个人已经惨白成透明的,没有大雨里浑身泥血的狰狞,这个时候也有了些冬雪里梅林间微风的温润。
      “我这一生,竟是执迷不悟,仓促的……咳……”他喘息了一阵,“仓促得想悟也没了机会。”他弹手拍打,催着怪兽快些离去,怪兽却“喵呜”了一嗓子,刁起横尸在地的天玺帝,扔在背上,张开翅膀,蹿飞了出去,一排钢寒冷箭瞬间钉满他们方才所在的地面。
      林间潮湿的冷风拍打在脸上,昏昏欲死的晕眩感稍微退散了一些,天玺帝睁开眼睛,无意瞥了一眼四周,顿时清醒过来,他狠狠的一揪怪兽的翅膀,薅下来一把羽毛,怪兽失去平衡,在空中打了个转,掉在了树林里,天玺帝心中叹息:“你个蠢东西,真是上赶着亡我,长大了还不知道要被卖到何处去。”
      这怪兽还是个穷奇幼崽,却完全没有上古凶兽穷奇的威猛,不知祖上到底混了什么鸟兽的血,竟生生长歪成了一只家养猫,又懒又懵。一落地,天玺帝从穷奇的耳朵里收回暖玉,一个弹指,那头带着翅膀的懒猫原地不见了踪影。
      迎着烈烈山风,踏出几步,止步深渊,负手而立,天玺帝转头,顶着回光返照的精气神,用挑剔的眼光检阅一遍身后的骑兵。迎目对上高高的战骑上的男人,他十年的心血,都便宜了这个异父兄弟。
      战马上的男人挥喝一声,骑兵们蜂拥而上,铺天盖地的雪刃朝着谋害天玺帝的“妖邪”砍下。妖邪披着天玺帝的人皮,更显得可恶,更该杀他个碎尸万段。
      深渊上空陡然搅起旋涡,男人惊骇的目光里,天玺帝飞身跳下了深渊。
      那个伤得跟块破布一样的人,跳了崖,跳的还不是普通的崖。
      这是万魂窟,底下镇压了无数妖魔人神的冤魂,普通人落入的一瞬间,便会被撕成碎片。天玺落入万魂窟,此刻定然已成了齑粉吧,九道天雷尚且让他逃脱,他当真就此死了吗?男人望着万魂窟里上下交错的电光,竟然无任何一法可去确认,最终收兵。
      黑暗的血光里,骷颅百鬼突然炸开了锅,沸腾着朝从天而降的新鲜血肉疯狂撕咬,一瞬间,暗纹繁复的白衣从破碎不堪变成了破碎成粉末,很快被啃了个干净,鬼魂们嗷叫着享受饕餮狂欢,然而,鬼魂们只啃到了衣服碎料,黑红血光里,过分年轻的男人,只是浑身变成了赤/裸,身体没有受到伤害。
      一圈淡淡的光晕包裹着他,天玺内心唏嘘:“帝气护体,竟然死都难死。”
      伸手攀住一段岩石,山岩不堪重力,咔嚓断掉,一连攀过几处断岩,才缓和了冲力,天玺翻身爬上了一块凸出的山岩,光着身体躺在冰冷的石头上,身体比石头更冷,他死鱼一样的倒抽着微弱的冷气,想回想一下短暂的一生,回光返照的精神头已经不给面子的过去,脑子里搅成了一碗浆糊,想着就这么衣不蔽体的死去,未免不雅,挣扎着坐了起来,当真是一瞌睡了有人伺候来枕头,他看到了一丛植物,叶子又大又软,遂爬过去折断三片大叶,胡乱折腾的披在身上,特别有上巳节时那扮演山神的“草裙舞”效果。
      靠着石柱子,扣下最后一根草绳结,这回也算死得体面一点了。
      “噗——”一声,草叶遮掩得不太严实的胸口,冒出一段雪亮冰刃,血花一起飞了起来,那血飞出去的声音,倒是比山涧微风更轻。天玺帝看着胸膛上冒出来的剑尖,先上懵了一会,随后又是释怀,只是想回头看看执剑的人是谁,却已经无力回头,“呼——”他身上的那一层帝气之光消散干净,不等他摔下断崖,百鬼一拥而上,将坠落的身体淹没,转瞬啃食干净。
      天玺帝坠落的时候,身体翻转过来,看到了那个执剑的人,在百鬼翻涌的莹光里,那人衣袂翻飞,高绝如幻,不知何时结的仇,竟从未见过。

      上古伏羲大神推演而制八卦,离乃八卦其一,代表的是火,火主南方,南方的种族很多尚火拜日。但那只是崇拜,又不是要变身成火,任谁被烈火烧得不分年月,也要怀疑人生。
      或者鬼生?妖生?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在烈火里焚烧了多久也不清楚,只是被火焰烧化了经脉,又凝成一副新的骨肉,再被烧化,重塑,再烧化……无限循环中,无聊时胡思乱想一番,想起了南方种族应该喜欢火这个有待考证的事。难道他是被献祭的祭品?还是个反复废物再利用的祭品?如果知道是谁把他推向了祭台,一定要将对方大卸一百零八块分开了细细的烧回去!
      什么声音?谁在呼唤?
      烈火里,从一颗种子大小反复熔化重塑,已经有成人般大的最耀眼的一团,生出肉眼可见的光丝,蔓延开来,越出火圈,穿过炽热的岩液,缠绕进坚硬的山岩,那颗“种子”开始释放神识,感知外界。
      神识光丝探出山岩的一刹那,被一层坚硬的东西弹了回去,那触感甚过刀割,神识的触须在剧痛之下全部缩了回去,山地下,岩浆里的烈火,遽然熄灭,烈火中的耀眼光团突遭境遇巨变,好像风中的残灯,明灭了几回,也熄了火。
      那一团匍匐在周遭涌动的岩浆中,星火散落,变成了一只通体金红的大鸟,噗嗤煽动了下翅膀,金灿灿的羽毛落了一地,随后,那一地羽毛消失不见,那恍若大鸟的影子原地缩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消失的羽毛化作流光溢彩的薄衫,穿在了小小的人身体上。
      他翻身坐起来,是个八九岁模样的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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