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问悲》年糕不甜

10、3

　　（五）
　　我估摸着，那少年还是没有死心，这些日子一直从旁侧击，询问这大山的不同寻常之处。

　　那时我正补觉，闻言头也不抬，半阖着眼睛，声音也散散慢慢的，“没有，什么都没有。”

　　“你看这地方鸟不拉屎，除了我们两个活物，还有别的东西么？”

　　这里是青夕的地盘，青夕是个树妖，这大山里绝大多数的枝树，都是青夕的本体。

　　根据物种的竞争法则，若是真的有什么灵宝，也早就该被青夕的本体排挤出去了才对。

　　就连前阵子来碰瓷的小雀，也是误打误撞，胆大包天，才敢往我跟前凑。

　　但是这些，少年是不必知道的。

　　我懒懒的翻了个身，从树上掉落，在即将落地的时候化作一团黑雾，随后化为人身，“你留在这里陪我不好么。”
　　我倾身凑向少年，几乎要碰上他的鼻尖，“等你的□□死了，化作魂魄，便可做鬼修，共享天地之寿。”
　　“反正这里鬼差也进不来，不必再受投胎转世之苦。”

　　我自以为自己这番话极有说服力，一双眼睛紧盯着少年的双眼，想从中看出一点动容来。

　　可是没想到，少年眼神躲闪，脸颊莫名冒出一丝红晕。

　　我刻意蛊惑的语气就破功了，收回凑上去的脸，泄气道，“你脸红什么？”

　　少年有些讷讷，“……仙姑实在貌美。”

　　我摸了摸自己这张脸。
　　在荒山，根本没有什么美丑之分，再加上我平日爱以黑猫示人，自然不知道。
　　原来我这幅人类的皮囊，竟能算得上是貌美么。

　　我心中的高兴了些许，连对他的态度也缓和了。
　　“你若是不信，可在山中自行探索，不过若要出远门，莫忘了带上干粮。”

　　反正这大山始终有结界笼罩，便是少年长出八条腿来，也走不出去。

　　少年倒是很高兴，肉眼可见地活泼起来，连笑容也多了些。

　　见他这样雀跃的模样，我也开心了不少，只觉得自己做了个无比明智的决定。

　　果然还是放养来的舒快，小雀儿尚且不愿呆在笼子里，更何况少年一个活生生的人。

　　第二日一大早，少年便收拾好行囊，踌躇满志地进了山林。

　　次日晚，我刚从青夕闭关处回到小屋。

　　便见少年一身伤痕，倒在门前，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六）

　　我为了帮少年治伤消耗掉了大部分的气力。

　　在少年纤长的睫毛扇动之时，我赶忙躲在房梁黑暗处，隐藏起黑雾似的躯体来。

　　我想，当初他初醒来看到我黑猫的模样都被吓得半死。若是看到我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岂不是要当场撅过去。

　　所以我就体贴一些，先躲起来，等着躯体渐渐凝结，能变成人身，再出现在他的身边。

　　少年身上的伤被我治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皮外伤，虽然看着骇人，但其实并没有什么要紧。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能清楚地看清他每一根纤细的睫毛。

　　那少年先是在床上怔怔地发了一会儿呆，随后开始四处望去，似是想要找我。
　　他房前屋后地转了一圈，口里一叠声喊着“仙姑”。

　　可是没人应他，我平时睡觉玩耍的树杈上，也空落落的。

　　自我接那少年过来，就一直陪着他玩耍，从没离开过。这次他醒来见不到我，应当也是不习惯的。

　　但是这次少年显然乖觉很多，即便我不在这里看着他，他也不敢再进入那深林了。每日乖乖地呆在小木屋等我回来。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有我之前为他疗伤做铺垫，少年身上的伤好的飞快，没过几日，身上那些青青紫紫的伤痕就不见了。

　　但是那少年却好像并没有因此高兴起来。

　　反而一日赛过一日的忧愁。甚至频频向深林处走去，复而又折返回来，巴巴的守着小木屋等我重新出现。

　　我发觉那少年可能是在担心我。

　　我经常为那些山精鸟雀疗伤，少年那么细心，自然也能发现，我总在治疗后频频露出疲态，极度嗜睡。

　　一连观察了几日，我终于得出结论，他果然是在担心我。

　　一时间我有点飘飘然，黑雾似的身躯迎风飘动，我却没有察觉，直接落在了少年的身后。

　　我形态虽是黑雾，但也是有重量的，掉落在枯枝树叶上，免不了发出一些声音。

　　这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中格外的清晰。

　　少年耳朵灵敏，听到了，不由得脸上一喜，开始找起我的身影来。

　　罢了罢了，这次是藏不住了。

　　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准备在少年面前出现。

　　只希望他这次不要被我吓到最好。

　　但是就在我凝聚身体的时候，空气中传来细微的灵气波动，草木气息异常浓烈。

　　青夕出关了！

　　再也顾不上那少年，我飞身向青夕跑去。

　　青夕是这大山唯一一只妖，是生了近万年的青藤木，这漫山遍野的山头绿树，全都是青夕的本体。

　　大山最中心那棵树是最大的，高耸入天，枝叶底下的树干比我的小木屋还大。

　　青夕就从那树里走出来，青绿色的衣衫，眉目清朗俊雅，身后的头发极长，披风一般地拖在身后，也是墨绿色的，宛如参差交杂的枝叶，还有零星的几个嫩芽冒出来。

　　“你出关啦。”我直接扑过去，在青夕身边转了又转，欣喜地蹭着他的额角。

　　我自出生起就仰赖青夕的照拂，他对于我来说，亦师亦友，亲的很。

　　这大山的每一根枝叶都是青夕的耳目。他只消一闭眼，就能知道我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

　　他一伸手，我由黑雾便化成黑猫伏在青夕的臂弯。

　　青夕这个几万岁的树妖，别的本事没有，温养精魄的本事确实一等一。

　　我向来爱玩，不喜修炼，所以自身修为也高不到哪里去，平日里积累的那些法力，也是常年呆在青夕的身边得来的。

　　青夕脸上面无表情的时候，莫名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一手敲在我的脑门上，音色沉沉：“带路。”

　　我怂怂地甩甩头，自己跳下来，领着青夕往少年的小木屋里走去。

　　我到时，少年正怔怔地盯着一处，神色放空。

　　待他听到声音，抬头看到我，眼中爆发出实实在在的惊喜来。

　　下一秒，少年便看到了紧随其后的青夕。

　　青夕的身形格外高大，再配上翩飞的青色衣袂，五官清冷雅致。和不着调的我一对比，更显得他才是传说中不出世的神仙。

　　少年将我抱在怀里，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眼中满是戒备：“阁下是？”

　　少年眼中是明晃晃不加掩饰的防备。但青夕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对我招手：“过来。”

　　我由黑猫变作雾气，让少年抓了个空，又幻化成黑猫的模样，三下两下攀着衣服窜上青夕的肩头。

　　我这动作委实熟练了些。

　　这是我常做的，只有我和那少年时，我也是这样三两下地窜上少年的肩膀。他华贵的衣袍上都是我指甲勾出来的乱丝。

　　少年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难看。

　　我没发觉，跟少年介绍青夕：“他是这里的主人，这一整个大山，都是他的地盘。”

　　我以为，少年听了青夕的身份，至少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神仙。

　　但是青夕的目光却全在我的身上，问我：“你这些日子去哪了？”

　　“我……”
　　我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总不能直接告诉少年，这几天，我就躲在暗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却从不露面。

　　少年有些气恼，“你突然离开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你知不知道……”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身体摇摇晃晃地不知该说什么。

　　青夕抬手护住我的身体，垂眸打断他：“她一直和我呆在一起。”

　　我眼前一亮，青夕这个说法不错，我遂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嗯嗯，我去找青夕了。”

　　少年一下子静了下去。

　　我不安地动动爪子，莫名觉得少年不太高兴，问他：“你说我不知道什么？”

　　少年抿紧了嘴唇，却什么也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