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雨录》喜喜_

7、第 7 章

　　当春莲带水，玉阶红点翠。御书房前一排侍卫森严肃立，燕雀息声。
　　一只白鸽飞过金瓦，翩然落在一人臂上，猩红的蟒服迎风溢彩，立于“翰墨斋”牌匾之下的一品武官，白鸟鲜衣，凛凛然。
　　一位少年从御书房走来，步态端秀，身形纤细，年龄未及弱冠，神态却是雍容，一身黛紫色双襕贴里映得肤色雪白，眉目妍丽不俗于御园娇花。
　　“都统大人。”少年声音细而清，朝蟒服武官行了一礼，见他正读着鸽书，便静待了半晌，才接着道，“皇上召您进去。”
　　卫戎都统收起鸽书，转身走向书房，少年垂头躬身，接过都统手上的白鸽，往一旁退了两步。
　　王报囚子，死子生。探南海青雀庄，疑真假。
　　都统伫在门槛前，没有表情地笑了。
　　少年抱着白鸽微微抬头，他的主公面容苍白，过于完美的脸上不见一丝皱纹，正是覆着一层厚厚的白粉，陶瓷般的妖容森然莫测，分辨不出年岁，更看不透任何情感。伫立在房门两侧的蒙古侍卫身段魁梧，映衬之下他略显娇小，然而却是气势凛冽，威态慑人。
　　“舒予怜。”都统朝少年令道，“你明日启程，前往雷州，布候水师衙……不要让我失望。”
　　少年深深一揖：“予怜遵命。”

　　叶峥醒来时，风低且凉，日头敛入了云间。
　　不知不觉竟是睡着了，叶峥环视四周，河道宽敞，前方几座石山傍水林立。
　　“快到了。”叶峥一个打挺，从船板坐起，拿了船桨便划了起来，陶雪义坐在船头，跟着对方的节奏继续划船，往岸边靠去。
　　将船停在一块不起眼的芦草后，陶雪义先下了船。此处草木稀疏，看得见几幢镬屋，却不见人烟，荒地四处散布着大小不一的碎石，前方的石山形状怪异，出是被开采过的迹象，看得出此地曾是一处采石场。
　　“这里就是五子村？”
　　叶峥拿出刚才讨来的葱油饼，一边吃着一边走到陶雪义前方，开始领路，“对。很久以前这里是有一个叫五子村的村庄，因为石山产上好的花岗岩，后来官家就在此建了石场。”说着，指了指他们来的那条河，“石材用的是水运。这条河穿过采石场，渡口就在采石场的中心处，下了渡口之后水势会变快，随着急流绕过石山，进入汇流，就能渡到位于下游的对岸。”
　　陶雪义皱眉：“为何要将人带来此处。”
　　叶峥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处七尺高的石头后方站住，“这是采石场的遗址，石山下都是开凿石材留下的拱形孔洞，适合我们这些土匪做山寨据点啊。”
　　陶雪义：“…………”
　　“这里曾经正是蒲牢堂的分堂所在，听说一年前广州知府上任便致力于剿匪，于是寨子就散了，但是那个渡口到现在还有不少江湖人士光临使用。”
　　“说清楚点。”陶雪义随他站在石头边，眉头皱起。
　　“就是来这里……杀人弃尸。采石场里作案，屏蔽度极好，加上这边碎石料多，随便拿几块往人身上一捆，再往河里一扔，完事。”叶峥一边说着一边探头往石块后方张望，观察了半晌，再往前继续走，回头一看，只见陶雪义低垂着眼眸，目光阴沉。
　　“……不过他们和我商量的时候，并没有说过非要杀人，不然也没必要特意将人绑到此处，更大的可能是这边有其他人接应。若不是把人藏在这里，就是借用渡口急流往下游去了。”两人已行至石山――采石场的入口，叶峥看了陶雪义一眼，往怀里摸索着，一边道：“不过，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概率还是挺大就是了。”
　　“哼。”陶雪义右手抚剑，遂而握住。叶峥感到一阵杀气，连忙闪开了几步，听得对方冷声道：“你进去。”
　　“哈？”正想知道陶雪义要卖什么膏药，只见他轻功一跃，往石壁上扶摇而上，三两下便消失在顶层的嶙峋石缝中。
　　“搞什么......？”叶峥手里拽着块木牌，在原地独受阵阵阴风吹拂，木牌的主人已不知去向。本来正想还给他的……怎么突然就跑了？眼看天空云层密布，比刚才更阴沉了不少。叶峥把木牌收回怀里，重重一叹，向那山下拱洞走去。
　　总而言之，他尚且还算是蒲牢堂的帮众，陶雪义这是要他装忠作饵的意思。跑路的念头瞬间腾上脑海，但下一刻他便放弃了，毕竟不确保陶雪义会不会突然跳下来把他正法……越想眼皮越跳，只好继续前行。
　　“村头的太岁庙不灵。”叶峥头顶青天，遥想过年那阵子帮他化太岁的道士，现在怎么想怎么觉得是个骗子。
　　走入采石场，拱洞一个接着一个，天色阴沉，河面在山石间变窄变陡，水流湍急，与风声交织出诡异的回响。连绵的石洞穿透了一座石山，出口通向前山和后山之间的区域，那里开阔平整，正是旧采石场的中心，也就是“渡口”。
　　石洞中还残存着依附石壁而搭建的寨屋，眼前就是前山的出口，从出口倒灌而入的风带着潮气，阴冷异常，急流水声哗然渐噪。
　　这是他第二次造访此地。三年前的那天，风更潦冽，天更阴冷。蒲牢堂在此弑杀敌帮残党，渡口鲜血成河。他曾经有一把刀，是村头铁匠那买来的便宜货，只斩了一个人就断了，断刀和尸骸被扔进了激流。
　　那一天，他报了仇。
　　再次回到这里，除了不见人烟之外并没有变化。山与山之间，这曾是堆放和运输石材的中心非常宽阔，三层高的寨屋依傍着山体，破落萧条，残砖断木和大小不一的碎石块堆积在一起。
　　突然，叶峥眼神一凝，寨屋前竟然有一个人――那身穿浅黄色深衣的瘦弱身影，他记得正是在青雀庄，与那女子劫走的年轻人！
　　怎会被挂在那种地方？他心头一揣，快步跑去，见那人正是被绑在高高的木杆上，此时天色阴暗，那黄衣青年头颅低垂，脸色森森，叶峥见状直觉不妙，抽刀飞身踏上木杆将捆绳切断，再一个翻身落地，稳稳接住落下的人。
　　然而黄衣青年身体冰冷，眉下昏黑，已是死相。
　　“……怎么回事？”
　　那些人真的杀了他？叶峥触上对方人中，确实已没了气息。
　　该死！这到底怎么回事？！
　　叶峥咋舌，上方岩壁陡峭草木重重，全然不见陶雪义踪影。前后石山断壁高耸，断壁上树木在风中肃肃摇晃，阴云压山，远方雷声阵阵，暴雨欲来。
　　叶峥放下青年尸身，握刀后退，他扫过那堆破落残垣，朝着看不见的众人朗声：“出来吧！是我！”
　　话音回荡，只见一个人影从寨屋顶上出现，身段纤细，青丝飞扬，正是那个女子。
　　女子依然戴着面罩，她居高临下，不发一言。叶峥察觉到这里不止她一人，就在他向背后的河流倒退时，青年尸身的附近缓缓走出几个黑衣人，朝他扇形排开，呈包围之势。
　　叶峥思量一阵，收刀入鞘，抬起双手喊道：“就我一个人！都是蒲牢堂的，有话好好说！”
　　男人洪亮的喊声回荡在石山壁，只望那不见踪影的人还能听见。
　　“不是蒲牢堂。”女子抬声，高亢清丽的声音冷若冰霜，“是睚眦堂！”
　　“什么？！”叶峥怔然。一道闪电从昏黑的天际打落，掩盖了他的声音。周围的黑衣人朝着叶峥继续逼近。叶峥不得其解，见势如背水，只好再次拔刀，却见那女子已经消失无踪，他心中正要暗骂陶雪义在这种时刻不知所踪，但下一秒却又似乎明白过来，冷汗直冒。
　　“……那家伙该不会是故意把我扔在这里，就没想过下来？该死！”心中说罢，黑衣人已是亮出武器朝他杀了过来！眼看背水一战在所难免，对方一共有九人，虽然叶峥自认在蒲牢堂论个头和武功都比一般人好出不少，但他身上尚有新伤，眼下依然是九死一生。
　　不是蒲牢堂，是睚眦堂――睚眦堂到底又是什么东西？！
　　众黑影踏地而起，顿时刀光剑影。要想脱身，只能迅速击倒三至四人，叶峥拼刀架开两人，紧接着再有两人挥刀劈来，他九环刀高举，借九环重力双手握刀，刹那间运足了九成阳劲，他大喝一声，一道猛烈的弧度划过直劈二人刀锋，一阵刺耳的锐响，两片破碎刀刃旋转飞出，鲜血迸溅。
　　“两个，还有六个……”
　　其余六人见叶峥武功不俗，一时之间皆改为守势，绕在四周陷入僵持。叶峥持刀摆出横卧之势，但肩膀的伤口在那蓄力一击之下已然裂开，剧痛再次传来，他用力吐息。
　　一股冰凉随狂风而至，顷刻间风雨如磐，天地晦暗。黑衣人的步伐静了下来，然而静，即是发。就在一瞬间，六个黑衣人冲破雨幕一并冲来，叶峥卧刀一转，刀锋撩起一块碎石，碎石破空而起，击中其中一人，其余五人却毫不迟疑，五口大刀以毫无死角之阵势朝叶峥刺来！
　　“糟……”虽是又撂倒了一个，但对手竟是使出了六合刀阵，叶峥咬牙提刀横于胸前――铮！风雨中刺来一刀，他横刀回挡。
　　大雨滂沱，雷鸣阵阵。刺来的五口刀中只剩下一刀……叶峥喘着粗气，看着前方那翻飞在雨中的身影，心中乱作一团。
　　若不是雨下得太大，扎眼，他真想把眼睛往上翻……
　　“陶雪义！”略带嘶哑的喊声冲破滂沱雨帘，恨不得往那人身上砸去！“你到底在干什么！？”叶峥只见眼前那剑法凛冽的身影以一对五，刚才被他挡回去的一人也回到刀阵中，围着那突然出现的强敌展开了缠斗。
　　痛……叶峥一手抱着已然开始渗血的肩膀，听得刀剑拼击声交杂着惨叫声不绝于耳，朦胧中，围绕着剑者身旁的黑影一个个倒下，四个，三个……五个，六个……
　　“嗯？”七个，八个……怎么越来越多了？！
　　他没看错，原本五个黑衣人陆续倒下后，后方又出现了好几个！叶峥定神观察四周，眼前挥剑的身影确实是陶雪义，只见他一边使剑，一边往他的方向退来，前方，黑压压地多出了将近十个黑衣人。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朝他们袭来，陶雪义抽出软剑，瞬间把身旁的对手击倒，叶峥拔刀向前，贴着他的后背，挡开接连而来的敌人，却见身旁十名黑衣人再次摆出阵法，将陶雪义和叶峥围在了中间。
　　风潇雨晦，激流滔滔……叶峥吐出一口气，背后那个害他不浅的家伙气息也是有些喘，却见他双剑在握，桩步深沉，一如既往的凛然从容。
　　又一阵电闪，十名黑衣人踏地而起，陶雪义软剑运劲，剑光闪耀宛如游蛇，眼看是凶刃既出，必以血祭。
　　陶雪义：“……？！”
　　就在下一刻，本要迎击十人刀阵的剑者眼前猛然一晃，只觉后背突然悬于半空，后襟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扯住，只听得身下流水喧嚣，伴随着布料撕裂的声音，连同那人，一起掉向那滚滚流水――
　　“你……！”
　　啪沙！
　　未来得及发出最后的叫喊，两道落水声没入风雨……陶雪义眼前一黑，激流，波涛，那人紧紧抓着他的手……一切都混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