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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本以为对方会回他一个白眼,却只见那双深邃的凤目微微一弯,那道眉眼传来的笑意转瞬即逝,犹如黑夜中的清月之晖。
      月照般的一瞥,挥之不去。
      叶峥不知是何时睡着的,醒来时四周蒙蒙亮。此间竟是和昨日见到的夕阳斜照一样,朝阳升起时晨光从东面照入,熹微恍然,一切仿佛仍在梦中。
      揉了揉眼,叶峥从软塌上起身,借着蒙蒙晨光环视四周,房里的另一个人还没有醒来。
      陶雪义背靠着墙,一条腿向前伸直,他放松了打坐的姿势,双手交在腹部,看起来睡得正沉。
      ……跑路的好机会来了。
      叶峥瞬间清醒,赶紧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下了软塌,快步溜到门口。突然想起外面还有个死人,心中默念阿弥陀佛。
      无暇为前辈收尸,对不住了……叶峥随即一拉门把,不料昨晚急于关门用力过猛,竟是卡得略紧,一拉,响声刺耳。
      “嗯……”
      听见一声呢喃,叶峥心想不妙,他要醒了?他便是管不得三七二十一,脚底抹油就要跑。
      “唔……!”
      呢喃声乍听之下似乎有些痛苦。叶峥刚准备来个百米冲刺,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只见那人似醒非醒,脸色苍白,起伏的胸口伴随着细碎的喘息,像是在梦魇。
      “哈......哈......”沉睡中的人拧着眉,喘息愈乱。叮咚的琴声,亦澄亦清,浓稠的血色擦拭不去,漆黑一片……
      “喝!”两眼一睁,陶雪义从梦魇中醒来,晨光点点,细碎地洒在一人脸上,那张脸贴得很近,微光点亮了那一双望向他的星眸。
      “你怎么了……?”
      男人的话带着一丝温热的呼吸,拂过陶雪义渗着薄汗的脸。时间静止了须臾。
      叶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返回,看着对方从梦魇惊醒的表情,竟有一丝无辜。但他还是为自己的心软后悔了――陶雪义突然拔剑,熟悉的套路,熟悉的风格,叶峥脖子一凉,再一度与那抹刀锋亲密相接。
      男人的心中翻过好几个白眼,为何自找不痛快,为何上天给他机会却这么不懂珍惜……
      “……带我去。五子村头的渡口,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低柔的声音还带着喘,却是压得极低,显出他惯有的冷硬。
      叶峥苦笑:“带你去之后,你岂不是就要灭我的口了?”
      陶雪义看着男人的脸额头发黑却又似笑非笑,他目光一转,便是收了剑。
      “我不杀你。”

      出了青雀庄,暖风和煦,阳光晴明,竟是有种重回人间的错觉。
      叶峥没料到,陶雪义会陪他把“老前辈”埋了再出发。说是埋,倒也只来得及盖上泥土落叶,算是入土为安。
      走了少许路,叶峥手搭凉棚,看着一片平原出神。他带着陶雪义从昨晚黑衣人逃离的方向出了山坳,本该拴着他那匹青毛小骢的树旁空荡荡,他早就料到这种结果了。
      前方一条小河从西往南淌过。那正是能通往五子村的水路。用水路前往是他们这票人计划里的一环,但这河面不宽,夜里难行,对方应该没有选择水路,而是牵走了叶峥的马走的陆路。
      果不其然,一艘小船依然停靠在岸边,叶峥快步上前,拨开岸边遮挡的树丛杂草,草木摇晃抖下一帘露水。
      “我们走水路,五子村不远,两个时辰能到。”叶峥跳上小船,看着跟上来的陶雪义,不禁又忆起不久前那糟糕的西江之夜,“不过,我不确保他们是否真的往那处去了。你确定要跟着我?”
      陶雪义目不斜视,深邃的眼眸映着碧水。
      叶峥懒得管他,抽出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九环刀朝着拴船麻绳一劈,小船随波荡起。他往船头一坐,单手便拿着船桨划了起来。
      船推开碧波,清风拂面,水流不急不慢,小船顺流而下,听着清脆鸟鸣,便已驶出甚远。
      陶雪义坐在船边,身微微倾向水面,碧波中的倒影不甚清晰,时散时涣。他用手撩起散落的鬓发,借着倒影梳理起来。坐在船头的男人单手划船,不久便有些累了,百无聊赖地回头看去,只见那人正高高地把衣袖撩起,在涟漪中舀起一捧凑到嘴边,小口小口喝着水。
      水滴从指缝溢出沿着手臂滑落,像是不允许衣服沾湿,长长的脖子往前伸着,袖子也被一只手挽到了小臂上,喝得专心。叶峥回过头去,心想这个男人是很在乎仪表没错,他也见过一些达官公子,但像他这么细致的还是第一次见……何必呢?叶峥不解,只觉得自己已是出了一身汗,便把衽口打开了些,迎着船头凉风,还颇舒畅。
      敞开的胸膛还挂着凝固的血污,他肤色像古铜,却也稍浅,岭南的气候滋养出来的人都比北方人黝黑一些。因为肩膀有伤,叶峥划船的那只手用上了一倍的劲,筋肉贲张,露出的小臂已是涨红。陶雪义看着他,目光集中在那块被血污沾染的胸膛,眼睛微狭。
      划船的男人哆嗦了一下,朝那眼神回望,陶雪义正顺着一缕发丝,面颊闪着水光。见叶峥望过来,一丝尴尬的气氛升起,陶雪义神色平静,两人又面面相觑起来。
      果然是个怪人。叶峥一边喘息一边叹了口气,“等下我就不划了,你……”
      男人的话正说到一半,忽而听得岸上隐约传来一些人声,他循声望去,是几个挑着担子的妇女在岸边嬉笑,才发现船已是行到了一处村头,镬屋错落,柳暗花明。
      叶峥心思一转,也不管话还没说完,他见前方正好有个小码头,便拿起船上的竹竿插入河底,把船往码头一靠稳,便跳上岸朝着妇女们走了去。
      妇女们用白话交谈欢快,村头花树成荫,鸟儿和鸣。
      “姐姐,好多枇杷啊,可否分我一点?”
      妇女们闻声回头,见一个高挑青年从河边走来,笑得爽朗。她们面面相觑,那担子里正是满满的枇杷,枝叶青绿带着露水,果子粒粒饱满金黄欲滴。
      “呀啊!”向男人凑近的大姐突然惊叫起来,几个面容淳朴的村妇立刻凑到了一团,“哎呀……你……”见他身上胸口敞开,衣服上竟挂着斑斑血迹,腰上似乎还别着一把刀,朝着她们靠近,便是惊慌失措,正要大叫。
      叶峥心想不妙,平时在村里讨小吃习惯了,忘了眼下略显狼藉,竟把大姐们吓住了。
      “姐姐们别怕,小弟不是歹人,只想要点枇……”说着说着,叶峥也自认倒霉,心想算了,正要赶在大姐们大叫之前往回走,一回头却碰到了跟过来的陶雪义。
      “你怎么来了?”叶峥一看,这人身上也没好到哪里去,“走吧走吧。”
      陶雪义依然站着,只见村妇们聚在一起,朝着他们打量了一阵,最后眼神都聚集到陶雪义身上。
      “那个……是要枇杷么?”为首的大姐竟然朝着陶雪义走了过去。
      “我想要一些干粮。”俊秀的男人微微颔首,叶峥瞧了瞧他又看了看大姐,一种不是很舒适的感觉涌上心头,滋味难喻。
      几个大姐进屋拿了一些馒头,葱油卷出来,包在冬叶里。叶峥讪讪地在一遍剥着枇杷吃,几个姐们眼神全往陶雪义身上钉。叶峥咕噜地吞下枇杷肉,甜味却是没往心里去。他想,陶雪义这人长得是有些俊,但他在村头讨了十多年的果子,自认脸是不差的,至于么?只见他被女人们盯着也丝毫不为所动,目不斜视,笔挺的后背显得他肩宽腰瘦,贴身的长袍衬得身段洒落,确实是有几番村乡田野难得一见的风韵。
      算了。叶峥见陶雪义接过了干粮,他又挑了一些红枣,几个枇杷加一根淮山,便谢过了村妇们,啃着淮山往靠船的方向离去。
      “看我做什么?吃这个补血,你不懂。”发现自己被看着,叶峥随口解释,便一个跨步跳上了船。
      然而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叶峥眼前一暗。
      脚上一个趔趄,高大的男人重心向后一倾,正要倒去――
      “啊......”他伸出手去却抓了个空,刚以为要一头摔进水里。
      丝丝缕缕的触觉拂过男人的脸,瞪直的双眼依然看不清画面,只感到身体悬空,一边的肩膀被稳稳地扣住。
      那几缕发丝洒在他的半边脸上,有些冰凉。陶雪义倾身将他扶稳,两人不自然的姿势随着河面的微波轻轻地晃。
      “唔……”陶雪义扣在他肩膀的手臂很是用力。船身随波起伏,两人保持着平衡站在船上,越贴越紧,叶峥想直起身,只能伸手扶在对方后背。他常年练武身量颇重,扶着对方的手缓缓环上后颈,不得不用上几分力气……好不容易站回重心上,淡淡的铁锈味在两人贴近时变得清晰,对方的发丝滑落他的脸颊,绕过脖颈,激起一丝痒意。
      “谢……”叶峥抬起脸,却不料鼻尖蹭上了对方的。他的臂膀比陶雪义的要结实一些,身量相仿却比他高出些许,如今倒像是他把对方抱在了怀里……
      咚!
      “呜……!”最终还是免不了屁股着地的命运,叶峥哀叫一声,没想到刚站稳便被人推了一把,幸好是跌在船上而不是水里,但也不由得恼火起来,却见那人云淡风轻地站在船头,径自划起了船。
      叶峥知道自己是失血过多倒下的,此刻跌坐在船板也不想再起来。男人枕在一只手臂上,望着那站在船头的笔挺背影,柳影斑斑掠洒而过,水面波光陆离,撩起一阵倦意。
      突然手上碰到了一块物什,叶峥眨眨沉重的眼皮,在船板上摸索着,拎起一看,那是一块紫檀木造的牌子,上头系着锦绳和银色的穗子。刻在檀木上的字一时看不清晰,只有木牌下方的一朵金线葵花,分外夺目。
      “你东西掉了。”
      陶雪义闻声,微微回头,见叶峥手上甩动着的东西,表情一怔。叶峥见他神色着急,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甩得更肆意了。
      “还给我。”陶雪义居高临下,冷冷地瞪视叶峥。
      “哼。”叶峥正有股气无处消,便轻狂起来,“别怪我多言,若是你找到最后,那个皇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可怎办?”
      陶雪义面色阴沉,接着,却是浅浅地笑了,笑容带着几许狠意,“难道不是拜你所赐?身为江湖匪寇,梁上君子,竟是愚昧天真,遭不知真身之人差遣;于蒲牢堂,于律法,你都死不足惜。”
      骂得真厉害,叶峥心想。他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甩着木牌的手变换出花样,故意撩拨对方,本以为陶雪义要动手,没想到却是回过头去继续划船,再也不朝他看。
      “都是为人卖命……不过我是想通了,自此脱离暗影行当退出江湖,反正你也说过不杀我,君子不食言。可你还得卖命啊,就没想过回京受罚?你说是拜我所赐,但我看你也是穷兵极武,算不算自食其果?”
      “…………”划船的人沉默不语。
      叶峥往后一躺,嘴角嘿然,“何必啊何必,反正我是放下了。有好酒好菜,能睡得安稳……做男人,再有一个红尘知己……才是最好的……”
      男人的声音渐渐消沉,船上只剩船桨摩擦的声音,和波浪声交织得越发宁静。陶雪义直直地站着,握船桨的手指发白,木块被捏得凹陷下去几分。
      水调船头,不觉间小船入了宽流。绿荫开阔,接天碧水揽尽春日熙辉。
      潺潺恬静浪,粼粼玉绢波。
      一双深潭般的眼眸沿着水面追光远望。天水交映,碧色融融,几只飞燕剪落春风,朝水平线悠悠飞去。那双眸子装起了几许思量,敛入了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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