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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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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初升,叶峥顶着背后一堆爪痕,满脸颓丧。
“都统大人看来是放过你了,你应该高兴才是啊。”张月忠领着叶峥走过一个又一个营帐,来到供卫长所住的长篷屋,“叶公子,请进。”
叶峥想发话,后背却痛得龇牙。本来,他今天也算是全身而退,却没料到刚要走人就被一只凶残的鸟撞倒在地,还被钩爪踩了半天,根本无人相救。等到太阳下山,张月忠才回到观演台,一人一鸟还在原地互相瞪眼,张月忠给鸟喂了一块肉打发走了,而后背开花的男人至今仍是滴水未进。
现在才给他安排上房的意思?叶峥心中咕哝,走进长篷屋,打量内里。屋中摆设将风十足,长案,软榻,狼皮地毯;壁上更挂有奔马图,飞将像,很是英武气派。
“师父随都统大人,还在卫指挥使那边用膳。叶公子且先休息,晚膳随后会有人送到。”
叶峥坐在软榻上,两眼放空,“有劳了。”
张月忠在门边耸耸肩,听说隼飞起来比火铳的子弹还要快,莫非把他撞傻了?便是摇摇头,对叶峥道:“伤药会随晚膳送来。”
叶峥木然地上下点了点头,张月忠擦去一滴冷汗,掩门离去。房内火烛明亮,叶峥呆了半晌,才开始解带宽衣,裸出火辣辣的后背。然而房中并无伤药,他只能看着衣服上的口子,心中把那只呆头呆脑的鸟又骂了一遍。
“嗯?”拎着上衣抖了抖,却发现有什么飘了下来,他弯腰捡起,顿时脑中嗡地一声,如被雷击。
那是一快女子的手绢,脂粉味香浓扑鼻。叶峥连忙将手绢揉成一团,心虚地左顾右盼,发现一个青瓷花瓶陈放在墙角,他把手绢往里头一塞塞到底,爬起来时呛了一口灰。
“咳咳!咳……”怪不得他身上脂粉味持久不散,原来是楼里的哪个姑娘悄悄给他怀里塞了这个……“等等,这样的话……”想必那张手绢上还写有几句悱恻之语,叶峥更忐忑了,一时之间竟然还想掏回来瞧一瞧。
叩叩。
“喝!”叩门声让他虎躯一震,“谁……等、等一等!”是来送晚膳和药品的人?他慌张地披回上袄,前去开门。
月色如霜,叶峥本以为来者是跑腿的小兵,却见两袭银白衣袍,映月而来。
“雪义……?”还有舒予怜。叶峥僵了,他不利索地将敞开的胸襟用手拢着,“怎么是你们?”
舒予怜先开口了,声音细而柔:“咱家来送晚膳与伤药,这可是都统大人的恩德,还伫着作甚?”
叶峥这才看清少年手上端着檀木圆盘,除了一瓶金疮药,便是一碗菜粥两道酱菜,两个烙饼。然而让他更为注意的,并非这几样典型的军粮伙食。舒予怜不知何时已换了一身行头,此刻少年身着白色深衣,薄纱迎微风飘摇,窄小的肩,纤细的腰,被轻盈的衣料贴身包裹,自然垂下的长发在肩上以缎带随意束之,亭亭立于月下,粉面映上烛光,出尘而媚惑。
正当叶峥还在晃神,陶雪义破门而入,“雪义!”只见陶雪义径自进了屋,倒一杯茶,在窗边找了一张木椅入座,对男人视而不见。
“叶公子,你坐。”舒予怜端盘进屋,动作翩然,柔美得犹如少女,“坐呀,我给你上点药。”
叶峥一愣:“什么?”
舒予怜向他莞尔一笑,“都统大人素来赏识憨厚耿直之人。阿禄娜顽泼,是咱们的不是。”一双妙目又瞧上男人脸上的鞭痕,他凑近几分,道:“早上多有得罪,就让予怜来伺候公子吧。”
“什……?”叶峥往后退了几步,然而少年却继续倾身逼近,他无处可退,便是一屁股坐倒在软榻。少年揭开他本已敞开的衣襟,一只纤纤小手便伸了进来。
咔擦。远坐在窗边的陶雪义手中,茶杯微裂。
“伺、伺候?岂敢……”早上才对他出手狠辣,晚上如何就变了一个样?叶峥直觉不妙,正想推开舒予怜,然而对方一双仰起的秋水与他四目相接,竟是被眼神勾得无从下手,一不留神,那双冰凉的手便已抚上他的伤处。
“唔……”
“忍忍。”舒予怜垂下密绒绒的睫毛,小心翼翼地为他的鞭伤敷上药粉。旖旎的气氛让男人心跳不由加快,但对方即便生得再美,也是个——男人啊!
“我、我自己来便可!岂敢被督公伺候……”叶峥说着,便又要将对方推开。
舒予怜望着他的双眸眨了眨,溢出流转的波光,“呵呵。”他细声笑笑,被男人推回来的手以背掩唇,莞尔之间尽是阴柔和妩媚,“怎么,那你还想被谁伺候?”
叶峥尽力不去看他,“我……并非此意。”
舒予怜瞥了一眼窗边的人,又看向身边人,柔声道:“阉人本来就是用来伺候人的,你若觉得不服帖,换一个就是。”
“啊?”叶峥愣在半空,舒予怜的话每次都宛如棒槌,敲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你要我来,还是他来?”舒予怜用眼神指了指在窗边喝茶的陶雪义,“毕竟都统大人是对我们两个下的指示,不过他就那个性子,多乏味啊。”
叶峥还未来得及消化舒予怜那轻描淡写的自轻之言,心已是越跳越快,越快越沉闷。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陶雪义,那人正翘腿而坐,背对着两人一个劲地喝茶。
“雪义……”
“哦?”舒予怜倾身,近乎将娇小的身躯贴在叶峥的胸前,挑起的入鬓眉似乎在等待着他的回应。
“我乏了,出去。”
“雪义!”叶峥见陶雪义从座上起身,他身体一颤,将舒予怜从怀里拉开。
舒予怜噙笑:“陶公公就爱和咱家抢,反正咱家也抢不过你。”
“谁抢?”雪义的俯视近乎带上了杀气。
舒予怜下巴一扬:“呵,是啊,是咱家抢你的,你不高兴?”
叶峥懵了,他刚才只听得陶雪义叫人出去,正准备捞起衣服遁走,这两人却开始说起他听不懂的话。舒予怜又道:“叶公子,你刚才的意思,是要雪义伺候你吧?要我走可以,你说换人,我就走。”
“呃?我……”叶峥从懵圈渐成晕乎。此时陶雪义的脸色沉得发黑,他却来不及察觉。叶峥一边愣神,一边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嗯。”
陶雪义冷凝的双眼顿时睁大:“你……!”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叶峥一惊,见陶雪义一张白脸似在泛红。
舒予怜袖摆一拂:“好,既然陶公公要伺候,那咱家就不打扰了,公公今日辛苦,可别乏过去了呀。”
陶雪义沉默。舒予怜勾着玩味的冷笑步出房门,房中只剩两人独处,却是相对无言。叶峥总觉得有些难为情,刚才被舒予怜把话牵着走,不禁说出了要陶雪义伺候他的意思,现在陶雪义不但板着一张脸,拳头还捏得发白,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叶峥有些怂,两眼一耷,看到端盘里的菜粥烙饼,虽然已经凉了,但还是埋头吃了起来。陶雪义在屋中走动,叶峥不知他在倒腾什么,自顾自吃得两颐鼓鼓。这一日过得漫长,他也还未与陶雪义好生交谈过,两人之间仿佛多了一层壳,再难开口。
将粗茶淡饭全咽下肚里,叶峥发现陶雪义已经倒腾完了,他又回到窗边独坐,案上多了一壶酒。
叶峥眨了眨眼,他没看错,那是酒。只见陶雪义倒出一杯,仰头一饮而尽,紧接着又倒满了第二杯。
“雪义……?”陶雪义竟然在给自己灌酒?见他灌下第二杯,叶峥坐不住了,“你怎么了?这样喝会伤身的。”
“啊!”陶雪义一惊,叶峥竟是抓住了他举杯的手。
“雪……”
“放开我……”陶雪义的声音细而哑,被叶峥突然握住的手僵滞地绷着。
叶峥慌了,只好松开他。
“是我做错了?”叶峥叹了一声,“是,我是不该贸然来这里。你原本想救我,我知道,这一点我向你赔不是。”说罢,仍见陶雪义木然不动,便将他的酒杯夺过,满上一杯,给自己灌去,顿时烈水烧喉,直入愁肠。
“咳咳!”好烈的酒!酒量如他,也不禁呛咳出声。
“你懂什么。”陶雪义沉声道:“叫你逃,你逃便是,跑来趟什么浑水。原本我还能解释过去,你这一来,不都……”白费了。
“解释?你有什么需要解释的,我们是同僚,是不打不相识的君子之交,他们还能误解成什么?你们卫戎军,难道连朋友都不能交?”
“我没有朋友。”陶雪义将叶峥手里的酒杯抢过来,紧紧捏在手里,“谁会和太监做朋友?我也不需要。你却偏偏在都统大人面前说你和我是朋友,根本不知道舒予怜之前如何添油加醋。”
叶峥皱眉,驳道:“朋友就是朋友,我本来也觉得我与你算不上太熟,但毕竟曾患难与共,我便把你当做朋友了,还能被如何添油加醋?就算如此,那也是故意挑衅,你不理便是。”
“你都被追杀了,还敢说。”
“所以我才说你们奇怪、无稽!不就是朋友么,搞得好像……那什么似的!”叶峥窝火,也不知是否酒气上脸,脑袋开始燥热起来。
陶雪义被他说得无言以对,一双眼光把叶峥瞪着,薄唇只张不语。叶峥分不清是烛光还是醺意,陶雪义眼角竟是浮出一抹酡红。
“那个舒公公最古怪,我也没有得罪过他,他是讨厌你,所以迁怒我?”
“他是师父从北方军营救回来的秀童,筋骨有伤无法习武,做不成师父的弟子心有不甘,素来如此。你就不该搭理他。”
“原来如此,他也算有可怜之处。”
唰!
陶雪义将叶峥的衣襟用力一扯,他不禁啊出一声,只见陶雪义板着一张脸将他拉至面前,两人以一个纠结的姿势在咫尺间对视。
“脱了,我给你的背上药。”
“啊……?”叶峥忐忑,陶雪义的语气竟然有些霸道的意味。他想起舒予怜说的“伺候”两字,心跳更是七上八下,加上此时他身上衣带已解,被这么一扯,胸腹敞露,领子更是差不多要滑下肩去。他难堪地推了推陶雪义揪扯衣襟的手,“我、我脱就是了!”
陶雪义近乎赌气般将手甩开,又斟上一杯酒。叶峥硬着头皮背对着他,将上衣脱下,露出那片爪痕累累的皮肉。
“坐下。”陶雪义已然站起,随即将人一扯,叶峥被按着入座,紧接着就是一阵火烧般的痛——陶雪义竟然将烈酒喷在他的伤口上!
“哇!”痛!要死了!
酒如滚蜡,渗入道道抓痕,痛得钻心。他明明记得,陶雪义之前给他疗伤可不像这般粗暴!“你、你至于吗……啊……!”男人发出连连哀嚎,然而对方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待到烈酒浇满半身,叶峥的脑袋也跟着晕眩起来。
陶雪义将余下的半坛往叶峥怀里一塞,道:“痛,就喝。”
“你……!”不可理喻!叶峥悻悻道:“你这算哪门子伺候!”
怒不择言,这话一出口堪比火上浇油,陶雪义觉得脸上又胀又热,他哼出一声,暴力地拿起金疮药瓶,将粉末一股脑撒在男人被酒抹得通红的背,激起对方又一阵吃痛的抽搐。
“伺候?哼,你自己反正会找。”
“啊……?”叶峥心跳瞬间漏了半拍。
“你身上那股味道,所有人都闻到了。”
抱着酒坛子瑟瑟发抖的男人僵成一块,陶雪义将酒坛提起,敲在男人呆滞的脸上:“喝光它。”
“这……”这是罚酒的意思?叶峥脸上尴尬难耐,脸快被酒坛抡平,他只好接过,猛地灌下一口,借烈酒的劲冲陶雪义瞪眼道:“我喝个花酒又怎么了,哪个男人无聊时不找点乐子?真金白银换风花雪月,最平常不过!”
陶雪义一怔,咬牙:“品行不端,白日宣淫,你还在那么多人面前说和我为友……?”
叶峥觉得陶雪义此话甚是刺耳,哼道:“你嫌弃?我就知道……你直说便是!你们这些人,做个朋友都弄得犹如苟且!你不乐意,那我也不稀罕。”说着,脸上又热又烫,陶雪义那张赌气的脸渐渐变成两个,三个……明明该生气的是他,陶雪义他气什么气?
“我……就是喝口花酒,又没有做别的!你以为我带去买菜的钱真的够?哎!不说了!”叶峥猛地站起,背后被洒了一身酒,感觉自己已经腌入味了,酒气弥漫,胀热的脑袋晕晕沉沉。他踉跄着走向软榻,张成大字形趴了上去。
“你们这群人,怎么都这么怪……”咕哝声懒,叶峥发现软榻是缎子做的,柔软滑腻,惹得他昏昏欲睡。
“你当然觉得怪,谁叫你是男人。”陶雪义冷声道。
叶峥嘴一瞥:“说得你就不是男人似的。”
男人喃喃说罢,屋中再无声息。
叶峥的眼皮已经睁不开了,但又觉得自己方才有些失言,他艰难地翻过身来,看向烛光下默然凝伫的人,“我……不会说话,尽说错话,你别气了。”
“别气了……”
男人沙哑的声音逐渐消沉,化作均匀的鼾声。银白的身影凝伫良久,或许是醉了,陶雪义倒退几步,寂寥地靠在案边,青丝半掩面,烛光照亮半边酡颜。
“……”松开咬得发红的下唇,陶雪义一挥袖,走入里间抱出一件大氅,盖上男人光裸的半身。
陶雪义是知道的。这人还是不明白,不明白什么才是他们这样的存在。
真傻。还有些可恨。
“傻瓜。”他轻轻自语,手指在男人熟睡的侧脸轻轻滑过,勾勒那道肿起的鞭痕。男人的眼皮抖了抖,似疼又似痒,看着这副无辜的模样,陶雪义笑了。
烛条将尽,陶雪义将新的换上,举着烛台入了里间。此处原是卫指挥使携妻同居之所,一道屏风相隔,一边是衣橱与帐床,另一边则是镜台与浴桶。陶雪义在床铺坐下,人未醉,却是倦了。他旧伤未愈,这几日下来已撑至极限,所幸那小天罗阵与都统的指教只是演练,并非真格,他才没有再添新伤。
叩叩。
有人叩响了里间的后门,陶雪义也不意外。
“师父。”门一开,正是张月忠。少年披着月光,朝陶雪义礼貌地躬了躬身,带来的小推车上载着三个脸盆。他闻见陶雪义身上有股酒气,圆眼一转,遂笑道:“师父今日劳累,月忠给您烧了热水。”
“嗯。”陶雪义转身入内,少年乖巧地将热水盆搬入,通通倒进了浴桶,还从兜里掏出几朵鲜花撒在水面上。
“叶公子呢?”
陶雪义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门,道:“睡下了。”
张月忠发现师父意在赶人,乖巧地点点头:“师父好生休息,月忠告退了。”便识趣地溜了。
门关上,里间多了一层缭绕热气,还带着缕缕茉莉香。月忠的小心思永远不比舒予怜少,陶雪义浅叹一声,手指划过肩上的飞鱼锦绣,伸入高高的衣襟,襟宽带解,再束青丝。陶雪义半披贴身的蝉衣,手指沾一掬热水,温度恰好,花香怡人。
只是他怎会忘记还在前室呼呼大睡的另一人?他不由得朝外头看了一眼,软榻上的人正一动不动地趴着,鼾声沉沉,梦乡正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