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玑雨录》喜喜_

26、第 26 章

　　松涛是海风的味道，风在山谷中吹起了烟硝。
　　雷州府衙派出百名兵丁，数十名矫勇捕快配备火铳，联合成一支剿匪团进入一处深山，攻袭一日。深山中一峦开辟，山体形成裂谷，山势不高，峡谷入口较窄，隐秘而鲜被知晓，却是神秘帮派睚眦堂的山寨所在。主寨屋建于裂谷口，其余寨屋隐没在林间，寨中帮众上百人。剿匪团精英众多，知州与广信刺史亲率，以突袭制胜，百名谷中匪徒尽数被擒，胜后扎营于山下无人村，待明日细察。
　　天未入暮，日光黯然，剿战后的寨谷中躯骸横陈，硝味弥漫。府衙兵丁已撤出寨谷，仅有一人走入这片疮痍。
　　陶雪义仰望那傍山建于裂谷前的主寨楼，楼有三层，以数十条粗大链索牵引而起，固定在山体上，使之巍然，高可远望，更是难攻不落。如今，两旁高嵩的箭塔已倒下一座，他们的突袭十分成功，善用火铳的武者能以一敌十。
　　但又如何？陶雪义脸上阴翳未除，他并没有找到爱如所说的被关在此处的四皇子景汐，就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未找到。
　　突袭开始之前他率先潜入这座主寨楼，楼内并不见武功能算得上是首领之人，他与杂兵打斗的同时试图逐间寻找，却遭楼内有人引爆火药，危机之际他逃离寨楼回到谷中，府兵已经杀入。
　　脚一运劲，如脱弦的箭，陶雪义重新进入主寨。屋中焦味扑鼻，火药爆破之处砖石散碎，木柱虽未燃烧，却已凹陷，表面焦黑皲裂，寨屋已成危楼。陶雪义沿着阶梯上到第三层，他记得之前摸索到一处密闭的房间，现在正要往那处再探究竟。
　　楼道发出吱吱丫丫的声响，牵引着寨屋的链索在晃动，陶雪义放轻了脚步，越过地面散落的砖瓦，那房间就在眼前。陶雪义伸手推了推，门依旧紧闭，他贴掌在上，运起一道寸劲，门发出一声裂响的同时，他侧身一撞，破门而入。
　　落下的尘埃洒在他的身上，他轻掩口鼻，环视此间。
　　“那是……”看到正后方的一副挂画时，陶雪义凝伫了。
　　一条大鱼游于河山之上，底下是一条青蓝色巨兽蜿蜒包围。图上是那奇异耀眼的青色，在光线晦暗的房内竟是幽幽发亮。
　　然而让他惊奇的不止这副画。他看向脚边，那种幽亮的青色在地板上形成一圈图案，应是有人画上去的。陶雪义循着图案的纹路一面踱步一面观察，这是一个圆阵，四方书画着秦篆符号，他辨认不出其意，只见圆的中间放着一块蒲团。
　　有人在画出这些图案之后，坐在此处。
　　陶雪义俯身触碰那块蒲团，发现那不止一块。是两块蒲团草草地交叠在一起，像是匆忙之下造成的。
　　圆阵内或许有两人曾对席而坐。陶雪义不解，他站直，打算再检查墙壁有无机关暗室，走到墙边时，角落中堆积的东西夺去了他的注意。
　　是一堆木匣子。
　　他快步走近细看，果然是他曾经见过的东西。木匣有手掌大小，表面绘着图案。他再看向那副挂画，心中了然。那挂画上绘的两只兽形图腾，和这木匣上的应是同一种，想必是出自同一个地方——睚眦堂？
　　不对。
　　“珠玑魂梦楼。”
　　陶雪义陷入沉思。
　　不，现在还不是推敲这些的时候。
　　他收起思忖，继续搜寻暗房，却是无果，眼前只有此间通向寨房后方的通道。他沿着通道去到一处平台，平台对着裂谷，抬头只见一线天空，崖壁上布满悬道，一条条索桥连于谷间，仿佛整座峡谷都是寨屋的一部分。
　　陶雪义心中一沉，他们居然没有立即发觉这一点。寨屋和树丛几乎遮住了狭窄的入口，可这谷中逐渐宽阔，出口可见到汇流。
　　不好。
　　陶雪义抓住一条链索向上攀起，跳上高处的索桥遥望——果不其然。一艘船在峡谷出口缓缓驶出，峡谷中山石草木遮盖了视野，他狭目汇神，再看仔细，却已不见那船的踪影。
　　雷州临海，若那艘船驶往海路……陶雪义眸光一闪：要立刻让人通报水师衙门，封锁此地附近的入海流域！
　　时不我待。陶雪义正要折返，忽闻一阵呼喊声轰然响起，谷中链索随声浪颤动，互相牵引，脚下的索桥也摇晃起来。他轻盈平稳地回到寨屋，返回那绘着奇阵的房间，便看到远方燃起了狼烟，正是府兵扎营的方向。
　　轰然之声，是打杀声与火铳声的交织。

　　蒸米粉一笼下肚又来一笼，叶峥吃得狼吞虎咽。肠粉铺的老板盯着他直打量，黝黑的脸上满是质疑。
　　“老板，结账！”叶峥一拍筷子，伸手进胸兜掏出银钱，把茶一饮而尽，便要起来。
　　老板站在一丈外，迟疑不前。叶峥不解地皱了皱眉，“我要结账，有找吧？”他说着，对着那老板把银钱在手心里抛了抛。不知为何对方要用这种警惕又怀疑的眼神瞧他，他不过是连赶了两日两夜的路，看起来有那么不堪么？怎么也不像吃霸王餐的吧？
　　老板畏畏缩缩地把银钱接过，摸出两个铜子放在桌角，便又躲得老远。他心想，这男人虽然不是吃霸王餐的，倒是怎么看怎么像流寇，小心为妙。
　　“兄台啊，算了吧。他是看你风尘满面的，把你当做流寇咯。”说话的是在隔壁桌吃着糯米鸡的中年男子，他见叶峥一脸蒙圈回头瞄他，勾笑道：“放心，无独有偶，我也一样被他当流寇咯。”
　　“流寇？”叶峥受到了打击，表情惊愕。
　　“不就是那传闻要谋逆，私下和南洋番邦勾结的水师提督干的么？最近三天两头就能遇到流寇生事。最糟的是水师衙门被查，听说今后还面临撤军呢。现在又寇乱未定，这雷州自从那提督被处死之后就没安宁过。”男子一边剔牙，一边径自说了起来，见叶峥似有兴趣，便继续道：“也不知是好是忧，最近京师派下来一个官，本以为他是来给水师衙门贴封条的，没想到衙门又开了炊，还动用水军剿匪除寇。”
　　“那不是好事么？忧又是怎么说？”叶峥抬起一条腿踩在长凳上，凑近打听。
　　一旁的老板见两个长满胡茬的男人举止粗野，交头接耳，不由得发起抖来。
　　中年男子眯起一只眼，神色微妙道：“那官是个宦官，你可没见他那长相，长得可真——”男子说着，似乎又想起了那张雍容娇媚，雌雄莫辨的脸蛋，他大声一叹，“漂亮，很漂亮，也很年轻！”
　　叶峥听着，却有些失望。本以为是什么奇诡凶悍的人，竟然是长得漂亮？他对漂亮的男人又无甚兴趣。
　　“我还没说完呢！”见叶峥要走，男子连忙叫住，接着道：“那宦官，这里的人都叫他督公，来头似乎不小。他接管了水师之后，在衙门一连审问了好几个有军衔的人，每一个都有去无回！”
　　“那看来是有些手段。”叶峥挑眉，突然心头一闪，便问：“对了，那水师衙门在何处？”
　　男子似乎话未说完，见叶峥打岔得急，况且还是打听水师之处，眼神便微妙了几分，“怎么？我看你是外地来的吧，你去水师做甚？现在……应该没几个人在那边咯。”
　　“为何无人？”叶峥不解。
　　“你还真的是刚进雷州啊。前几天开始那个督公和雷州府衙都在找一个地方，然后府衙带了一群兵丁先行出发，水师则出动百名水手后续支援，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今天一大早才看到那群水手往西北方向的山里去了。是去……呵呵，说出来你可别笑话，他们之前要找的地方听说叫飞去来峡！”
　　叶峥精神一振，“没错！就是这个地方！”
　　“啥？”男子被叶峥的反应吓了一跳，“什么这个地方那个地方的，飞去来峡我们这雷州乃至湛江根本没有！”
　　没有飞去来峡？叶峥正想接着问地点所在，却不料对方如此说。
　　男子摇头，续道：“那不过是江湖戏说里的名称，后来一些沉迷传奇的人或许觉得这叫法好听，见着个不知名的山头峡谷，就随便把这名字一叫，哪处便是了。这能当真么？”
　　叶峥蹙眉。若是本无此地，却又有不同的人擅指不同的地方叫作飞去来峡，那他们如何才能找到真正要找的地方？莫非睚眦堂正是靠这一点隐藏至今，那他们的据地应该也是个凶险的所在。叶峥不知景柯和陶雪义究竟在府衙兵还是在后来赶往的水师之中，但以他对陶雪义的了解，那家伙绝不可能垫后。
　　“那他们最后找到了何处？”叶峥不禁往刀柄上一抓，神色转沉。
　　远处的老板见状一吓，迅速躲起。
　　“这……实不相瞒，我就是那水师衙门里的伙夫。他们这事查得神秘兮兮的，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不过你若真要去，那就往北坡方向去吧。你的马看起来也够快，应该可以跟上今早出发的水师部队。”男子说着，见叶峥已经跑了出去，喊道：“不过你要当心点！”
　　叶峥翻身上马，朗声问：“要当心什么？！”
　　“当心别被他们当做流寇抓起来咯！”
　　“…………”叶峥眼神淡漠，尴尬地笑了笑，一抖缰绳，直朝西北，也不知男子有无看到这份表达谢意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