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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重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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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管家再次找上门,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
孙大公子卑躬屈膝亲自上门,却被沈钺告知慕公子不在府上,不过午时会回来,还要稍等片刻。
沈钺不敢自作主张,只能等着慕云那家伙赶紧做完生意回来。于是先让小白给孙公子沏了壶茶,道:“孙公子近日可安好?”
这句话简直完美的继承了官话第一句永远都是废话的准则,要是好了又何必过来叨扰?见孙公子方才忍了三日,沈钺心里大概也有了个数:年轻人,还是吃不得苦头。
孙阳:“原本头两日吃了云姑娘的药感觉好了很多,只是昨天夜里不知怎的又做了那个梦,又是那个!一模一样……今日不请自来,叨扰了二位,还请见谅。”
叨扰也是带了金银报酬来的,沈钺自然不会拒绝,连带原谅了孙大公子不听医嘱:“孙公子说的哪里话,是在下劣拙,让您受罪了。”
两人在花厅里有一句没一句的瞎扯,等到慕云从流仙楼回来的时候,话题早就从正事跑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慕云环顾四周,也没看见孙管家的身影,倒是门童兼茶水小厮小白发现了他,叫唤了声:“公子,回来了?姑娘和孙公子在花厅等着呢。”
“嗯,看见了。”
也没多大的地儿,那边沈钺自然察觉到了,朝他招了招手。慕云抱着琴走过来,淡淡喊了一句“孙公子”,硬是让沈钺觉得……嗯……想醉花楼里买艺不卖身的,花魁。
小白将重新温好的茶放下,三个盖碗,白瓷青釉,碗壁上朱红的鲤鱼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吓一跳就能跳进黑红色的茶中。孙阳盯着那抹抢眼的红色许久,等回过神来,小白已经拨弄好了香炉,把门扣上了。
整个花厅里只剩孙阳、沈钺、慕云三人。扣上的木门把大片照进来的光亮切成了小块,斑斑点点随意打在每个人的身上。偶然间,还能看到尘土的颗粒在可见的格间大小的天地里游走,冲撞。矮桌上的香炉正慢慢的冒出白烟,细细的一条线放出来,很快又和半漆黑的背景融为一体。
孙阳还没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劲,就恍恍惚惚睡过去了,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亲自送上这一单强买强卖的生意。
沈钺舔了舔自己的舌尖,里面似乎还泛着清心散强烈的苦味:“还不错,虽然布置的有点匆忙,也好歹孙阳缺心眼儿,不容易啊。”
慕云自然听出了那句不容易意指了什么,看向自己刚刚喝的那杯苦得发甜了的茶:“门口不过花厅十步距离,还起身和我招手,未免在孙公子面前破坏你清冷的形象。”
沈钺摆摆手,流氓十足道:“只要别人足够敬畏你,要那无用的形象做什么?“
两人手搭手把孙阳别扭的坐姿摆正,让他尽可能舒服一些。
此刻的孙阳紧闭双眼,双手双脚被沈慕二人精心布置过,显得格外地岁月静好。尤其是外面的细茸茸的光照进来打在脸上,仿佛是被哪个采花贼诱拐的深闺少女。
沈钺不存在的良心痛了一下,看到慕云把手上的七弦琴扔过来,连忙接住:“弹什么?”
慕云:“随意。”
说完又补了一句:“别弹十面埋伏就行。”
孙阳很快就开始沉浸在睡梦里。
他开始有些害怕,最近他在自己的梦里保留着极端清醒的意识,他能够清楚自己眼前所见的不是真实的,甚至能记清每个画面。就像远古的秘法下的降头,反复敲打他的记忆点,挖开,填上。
眼前好像是有一扇沉重的门,半遮半掩的,慢慢走进去,里面是一重重厚重的白布帘,混着强烈的陈旧的味道。
是了,他想起来,前朝推崇的就是这种内敛的月白色。
家里长辈提起那段晦涩不明的前朝历史,总是会说道“前朝末帝李灼,冒天下之大不韪,要给自己的皇后做多一件月白色的帝袍。”
祸国啊。
前朝六百二十年的繁荣,俱败在一个女人身上。
大齐建国,所有礼制轮转,月白色成为了最低等的颜色,因为不耐脏,低等的奴仆却也不愿意穿,变成了文人骚客偶尔追求风雅的选色。
孙阳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爬着云龙纹案的月白儒裙,微微泛着清冷的光辉。再抬头看,眼前的布帘中,有一块被扯下了大块,透着烛光还能看见边上的图案。
“五郎——”
亘古的悠长的女声,庄重之间又带了一些妩媚,像是一壶沏得恰到好处的浓茶,回甘且香甜。
沈钺听到孙阳模仿得极为做作的“五郎”,吓得差点弹错一个音符。
看到慕云倒是没什么多余的反应,心底默默竖了个拇指。
她有点相信慕云的精神力挺能扛的了。
宠辱不惊。
大概是因为心是石头做的吧。
那边慕云端了个矮凳,坐在孙阳旁边,贴着他的耳朵,没有多余的感情的声音好像更具备勾人的气质,缓缓地又轻轻地在问他:
“喊你五郎的,是谁?”
“一个女人。”
“她长得怎么样,好看吗?”
沈钺又差点被这句看似孟浪的话吓到。
她说什么来着……是春.梦吧?
“她和我穿一样的衣服。”那边孙阳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她在跳舞。”
这有点答非所问了,慕云停了两秒,又问多了一遍:“长得好看吗?”
沈钺:“……”
这回孙阳反应过来了:“好看,特别好看。”
“我这辈子还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
啧。
这花痴中略带白痴的语气。
沈钺忍不住想骂:好歹也是金陵有名的纨绔公子,刑部尚书之子,出息呢?
这纵横捭阖,叱咤江湖的才华咱可以没有,但是吃喝嫖赌的风流事我们能输?!
孙阳还不知道自己的风流业务遭到了严重的鄙视,他现在沉迷在“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女人”的美貌里。
美人轻轻笑出了声,想羽毛挂过心尖上,痒痒的。
孙阳被刺激得忘了今朝是何朝,面露猥琐的笑容,想去挠一挠面前的景色。
重重的帷幔无风自动,合着美人的舞蹈,配合的天衣无缝。
他在这头掀起的角看到了乌黑的头发,曼妙的声音却又从另一边传来,美人白皙修长的指尖扣着月白色的帷幔,只有半边的帷幔可以透着大片的烛光看见美人妖娆身姿的剪影。
不知道是那边传来的琴声,带了点西域的风情,发动了几分露骨的性感。美人舞步开始变快,赤足踏在地板上,还有清脆铃铛的响声。
慕云回头看了一眼骤变风格的沈钺,似乎用沉稳的七弦琴谈西域舞曲弹得十分开心。算了,她
开心就好。
躺着的黄花闺女闭着眼睛在咧嘴傻笑,偶尔皱了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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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天的月白色,随着美人的身姿规律地舞动,从轻缓悠扬的舞步开始加快,它们划过美人琼脂白嫩的肩膀,触碰外露的小腿,或被玉足轻踩,有来有往。
孙阳着急的掀开碍事的帷幔,奈何美人舞动的节奏愈来愈快,身影也愈难捕捉。
再快,再快一点!
鼓声密集地像敲打在耳边,快速的,疼痛地催促。
眼前的帷幔好像越来越多了,现在却是,美人一点点的身影都寻不到了。
孙阳心下乱成麻团,双手依旧机械的翻开挡住视线的帷幔。
密密麻麻的鼓声突然穿破心跳似的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潮,只是“嘭”的一下,从孙阳的耳朵里激烈快速的穿过,而后是一阵久久的耳鸣声。
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抓住的帷幔划破。
微微一下湿热的感觉。
伴随的针麻的疼痛。
孙阳猛的抬起头,手上抓住的帷幔,宛如被一片傲然独立的石蒜花,晕染脏污了这块纯净之地。
紧接着,更大片的,更多的,满开的血红色。
他恍然意识到了什么,小心翼翼喊了一句:“汨娘?”
“五郎。”
是刚刚那个美人。
终于,看到了一个静态的美人。
完整的一个人。
站在眼前。
她并没有比孙阳好到哪里去。尽管狼狈的模样也不会减去她半分美貌,裸露在外的肌肤布满划破的口子,血毫不客气的往外渗开,若不是那张相对完好的脸庞,怕是也看不出这人原本的肤色。
她叫汨娘。
“我,好想你,五郎。”
汨娘身上的月白衣袍也被血色浸透,“五郎,我日日夜夜都在想,如果当初,”
“你我从未相见——”
汨娘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觉得这句话有点多余,又说起别的事情来:
“五郎,听说我是金陵人。”
这句话转的莫名其妙,他轻轻点了头。
汨娘垂下手,手上的银饰哐当地响:“可是,我在京城待太久了,已经不记得下雪是什么样了。”
沉寂的血红的帷幔,无声息地拒绝跟雪有关的一切相似。
还没等孙阳说话,汨娘又说:“对我好,就是让我囿于这三尺金屋吗?”
“生的美丽,是我的错。”
她眼角下垂,让人产生一种怜惜的冲动,孙阳还想抓一把柔荑,却被她一把甩开:“滚!”
孙阳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手臂在空气里胡乱划了一通。
“……”慕云看着差点打到他美丽而出众的翘鼻的人渣,自觉将板凳往后挪了半寸。
点没把沈钺笑出声来。
孙阳被甩得的不轻,身体没有支撑的往后倒,又在地上滚了半圈。恍惚了好一会,抬起头想
汨娘说句话:“你……”
“!”
耳边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
大片的血红色的帷幔又开始无风自动,却是遵循什么规律,一层层缠绕在汨娘周围。
熊熊燃烧的火舌开始吞噬着这一切,散发出微妙的血腥味。
!!
这不是他熟悉的梦境!
究竟,
是从哪里开始变了?
火光快要把中间那个可人儿烫成扭曲的画面,可是孙阳仍旧清晰读出她面部的表情。
淡然,释放,甚至……还有些开心?
“咎由自取,是我罪有应得。”
这是她最后一句:
“你也一样。”
不是!
“不是!”
孙阳撕心裂肺你地吼了一声,让沈钺压在琴弦上的指尖狠狠一划——
“我这是怎么了?”
沈钺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弹错了音不说,还划破了手。
太亏了这生意做的。
“你怎么了?”
慕云转过头来,皱眉看着她。
“啊,没什么。”沈钺歉意的答道,“不小心走神了,继续吧。”
慕云没有多话,走过来一把抓住她还想摸琴弦的手,“别逞强了。”
掏出另一只手擦擦她湿润的脸庞。
沈钺这才知道自己刚刚没有出息地流泪了。
“故事……太感人了。”沈钺再给丢脸的自己找借口。
接过慕云的帕子再继续安慰自己,“说不定我上辈子就是那个汨娘诶,一时间感同身受,想不到我曾经也有一段那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太感动了。”
慕云:“……”
把沈钺赶到瓜子看戏区,亲自抚琴:“你上辈子,是安广候。”
“大龄少女,未婚,未嫁。”
沈钺心说:“你奶奶娘个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