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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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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区里住了一位树仙,他并非城市里不足百年的新树化作,在很久很久以前,后来的城市上有一棵古木,当时的人们把它奉作神明,常来参拜祭祀,人们的精神力汇到一处,日复一日便凝作了树仙。树仙是人们的希冀所化的,岁岁年年保佑着这里的人们,直到战火点燃了村镇,古树与被树仙所保佑的人都化作焦炭,埋进土里。但树仙依旧存在,他本不依附古树,是过去活着的人的祝福,过去的祝福祈祷无法被后来的战火烧毁,树仙便留了下来,静默地注视着这篇焦土,看着时过境迁、沧海桑田。后来又有人在这处定居,新来的人修了土地庙,土地神本就存在,庙一盖好,分管这片土地的土地老头儿便很不客气地住了进去,然后发现了好奇张望的树仙。
树仙活了很久,但这片土地荒芜的时候他就像停止生长的孩子,依旧是懵懵懂懂。树仙成形到村镇覆灭不过百余年,对于天生之灵来说,这太过于短暂,就像一个刚断了奶的孩子。
新来的土地一个人也孤单,就把小树仙引回了土地庙。
“这不好办哪,小孩儿,你非实物所化,但供奉你的信徒又没了,你的一举一动都要消耗那些属于过去的精神力,等到精神力耗尽的时候你就要消失了。”
树仙没来得及生出七情六欲,只是知道了,没有惊慌没有着急没有任何感情。
后来土地庙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路边的小神龛。土地老头儿骂骂咧咧地缩成一颗土豆大小住进了小了几十倍的简陋房子。
神龛前的泥地铺上了水泥,又被沥青盖住,道路两旁装上了防护栏,住户越来越远......
每天,树仙早早地离开了小神龛,化作一般人高,短裤短袖凉拖鞋,像是下楼取快递的阿宅,半透明地走在好几里外的城市里。树仙的肩上粘了一片叶子,在车水马龙间不自然地苍翠欲滴着。
没有人能看见树仙,但熙熙攘攘的人群也没有撞到他。
“土地说,我没有七情六欲,让我多看看人间,沾沾烟火气,等沾到烟火气我就不用天天数着我剩下的精神力过日子。可我数了一下,就是我以后一情一欲不通,我也能再活个两三百年,我又不图长生不死,有什么可担心的。你说是不是?”树仙歪头碰了碰肩上立起来的叶子。
“......”
“看着这么久的人间,除了让我有些不能做人的遗憾,也没多的变化。七情这种东西啊,要我说就像五福,几百年后还是差一张敬业福,怎么抽都抽不齐,不然有点灵气的东西就都能成仙成神了。”
“......”
“我说吧,你这片叶子,什么都好,就是太闷了,我每天说这么多,你好歹给个反应吧?”
“有变化,你的话变多了。”
“你这个七情六欲一窍不通的家伙!冷漠!无情!!!”
两个声音的交流并么有融入周围的世界,和周围的颜色紧挨着,鲜亮顽固地独自流淌着。
从白天到夜晚,树仙不知劳累地走着,路过一个深巷,停下来,静静地看着里面被小混混勒索的学生。
树仙和叶子蹲在巷口,因为不会被人看到,丝毫不注意形象。
“里面灯太暗了,我看不清,要不我们凑近点?”
“土地爷爷说遇到坏人要躲远一点。”
“你这个缺心眼的,我们是来看人间百态的,不是上级视察,自然要对各种事件雨露均沾,况且看这种热闹我们又不是第一次了。”
“......”
一仙一叶踮手踮脚地摸进巷子里,尽管没人能看见他们。再昏暗的灯光也能把灯下人的脸照得苍白,被勒索的高中生任人推搡打骂,在逼促的暗巷里打转。
“啧,可怜的人到处都是,有多少暗地旮旯就有多少人的呻吟呼喊被淹没在黑暗里人间,哪是什么红橙黄绿的红尘,简直就一光怪陆离的深渊。”
“......”
叶子的沉默并非一两日,树仙早就习惯了。
被害者穿着旁边不远处一所高中的校服,校服上鲜亮的蓝白色一半褪了活力在变淡,一半又染了尘土越发灰黑。高中生用被擦破的手往口袋里摸索,手臂上掉皮的地方被口袋上生硬的拉链挂到,不觉地一缩。
“你磨磨唧唧地做什么啊?还想丢个女用报警器跑啊?小孬种,花样多。”他身后的混混应声哄笑起来。
高中生停了手里的动作,抬起眼睛等着说话的混混:“你们抢我这么多次,我要是觉得有用我早就带了,还用得着你教我?”
话里凉飕飕的口气激怒了说话的混混,一个拳头砸了下来,在高中生原本苍白的脸上印了个生动的红痕。
“你这□□崽子,今天长胆子了是不?我打死你个龟儿子!”
其他的混混听了唤,七手八脚地把高中生往地上推,又七手八脚地拳打脚踢,小心的避开头部,又装起一副下手心狠手辣的样子。打得差不多了,领头的混混便亲自把手伸进高中生的口袋,摸出来一张五块。
“艹,怎么这么点,这么穷还话多。”说完飞快地揣进自己包里。
混混们大摇大摆地路过树仙和叶子,凯旋似的走进马路边的路灯光里。
树仙和叶子盯着巷子蜷缩着的单薄学生,满脸都是同情。但对于七情不全的树仙和一情不通的叶子来说,同情,只是一个到时候就会触发的感觉,没有完整的七情支撑,偶然的同情不过就是一个嗝,打过就过了,雁过无痕。
树仙收敛了看热闹时的长颈鹿姿态,学着现世的人一般拍一拍衣服抬脚走人。刚走两步,身后的学生也爬了起来,掸了掸灰尘。也许是因为真的有灰,学生比树仙掸得自然些。没有过多的抱怨和哀嚎,他安安静静地扶着墙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都不容易啊。”树仙在身上搓了一坨半透明物体,往学生脚下一抛,落地便成了个有鼻子有眼的藕粉丸子,蹦蹦跳跳地跟着学生。而树仙也跟着这坨丸子变矮了一截。
叶子难得发话了:“偷窥狂。”
“我这是觉得有趣,多角度观察生活,你懂什么。”
树仙取下肩头上不时变换姿势挂着的叶子,用双手严严实实地包住他,闭眼默念着古老的咒术树仙的身体渐渐变小,从青年模样变成年幼的稚童,再由半腿高的孩子变成一个大号的藕粉丸子,变小的丸子在原地一卷,啪嗒一声消失在了巷口。而土地的小神龛里,青年模样的树仙由小渐大地出现在土地面前。
土地还是数百年前的样子,衣着样貌,就连头发胡茬也不曾长长半分:“喜、怒、哀、惧你百年前便窥见了,而百年后你依旧只有四情。”
“别人都是七情一齐一呼哈就都有了,独独我缺东少西,土地爷,这些话我每次回来都要说,耳朵都起茧子了。”
“耳朵起茧子有什么用,你倒是起个爱恶欲给我看看哪?”土地气地跺脚,但又站不太稳,只好跺拐。
另一边,小藕粉丸子伴在高中生脚下,蹦蹦跳跳地打转前进,像是期待着什么想让他再走快一点。高中生挨到了家门口,先前的疼痛褪了不少,走路也利索了,不用再扶着墙,但插钥匙的手还是忍不住颤抖。
门锁在安静的楼道与同样安静的屋里响起,门缝应声弹出,仿佛打开了八音盒的盒盖,但里面响起的并非音乐。
“云...见!你也知道回家?你看看几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早就放学了吗,啊?你在学校不好好学,你去外面呈威风啊?你这样子,你还去和人打架了是不是?打输了?你个窝囊废物,学校学校不学好,混也混不出名堂,你活着有什么意义?有什么意义?活着有什么意义啊...活着是为了什么啊......”
被叫做云见的高中生走出玄关,看着在桌上摆了一碟豆子下酒的男人已经抱着自己自顾自地哭了起来。桌顶上的吊灯接触不太好,偶尔闪一下,透着蒙了灰的灯罩艰难地把白光打在父子二人的脸上。哭着的人已经醉了,云见放了满是灰的书包,收拾了醉汉手里面前的杯碟酒瓶。醉了的人还在低声地哭,没有反应。
云见把醉着的人拖到床上,钟面上的两根针和了又分,已经很晚了。
云见麻木地回去自己的房间,摊到床上,融进了沉寂的夜里。
团长跳上了床头柜,两个竖线般的眼睛盯着很快入睡云见,也很快安静下来,成了一颗半透明的摆设。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树仙又带着叶子往将要热闹的市区走去。云见换了身衣服,拍了拍书包上的隔夜灰,推门往学校赶。树仙跳上跑长途的货车顶,在车顶上被吹得头发脸皮都不住的抖动,肩上的叶子在风中艰难地爬进了他怀里,后来又觉得不妥当,从下面钻进了树仙同样狂抖不停的体恤。
昨夜的云见并没有好好洗洗自己,换了衣服也还看得出昨天在巷子里的痕迹,身上隐约的伤被他苍白的脸衬得有些可怖,无意中散发着我不好惹的气息,卖早餐的大妈因此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又看得畏畏缩缩,怕惹怒了这‘混混’。
载着树仙的货车驶过学校门口,云见拎着早饭在马路一边等货车开过再走上人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