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燕飞》落雪无影

7、明了

　　我不愿睁开眼。
　　睁开眼，我怕会看到一个陌生的自己。
　　痛楚一直包围着我，从未消逝。但突地，一阵沁人心脾的清香传来，让我神清气爽，，竟然不疼了。
　　那人的那双眼一直盯着我。我打了个寒颤，他眼里的凶残是我最害怕的。
　　倏的，几个人正看着我。我低头一看，全身是赤裸的。不要、不要…我叫着，喊着，而他们还朝我扑来。我反抗着，挣扎着，却没法挣脱。我颤抖着，没人会来救我。
　　突地，我被人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不要怕，没事了…”那怀抱的主人安慰我。
　　我竟然感到无比安心，不再惊恐的，我沉沉的睡了过去…
　　*****
　　喉咙火辣辣的疼，我难受的躺着。
　　“水…”一张嘴，沙哑的声音然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恋影惊喜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依婳，姐姐，快来啊，小姐醒了！”
　　我缓缓的睁开眼。望着那熟悉的木质屋顶，不敢相信我居然活了下来。
　　“小姐！”依婳扑到我床前，和恋影一样泪流满面。
　　我伸出手，轻轻拭去两个人脸上的泪：“这不没事了吗，我回来了。”这回，我并未阻止她们流泪。
　　恋影差点就见不到小姐了。她哭着。“要不是鹤公子…”
　　我微楞。早就该想到是他救的我。
　　“依婳，他们没把你着那么样吧？”我突然想起来。在那几天里，我最担心的就是她。
　　她摇摇头：“就在小姐被击昏后，有两个人冲了出来将我放下，可却没机会救小姐。我回来后，鹤公子每天都会来询问情况。”
　　我点头，她继续往下说：“鹤公子立刻就确定了是谁带走了小姐，开始全城搜查。直到前两天才有确切的消息。”
　　“我昏迷了多少天？”我问道。
　　“四天。”恋影回答。“这四天以来，鹤公子每天都会来看小姐。前两日小姐做了噩梦，还是鹤公子把小鸡搂在怀里，小姐才安睡的呢。”
　　我脸上微微发烫。鹤子昀抱着我睡了一夜吗?
　　“小姐，不是依婳多嘴，那个…他们没有对小姐怎样？”
　　“什么怎么样？”我反问，实在不知道她在问什么。
　　“那天小姐被鹤公子抱回来的。遍体鳞伤不说，衣服…衣服…衣服是鹤公子的。”她越说越小声。
　　我沉默了。“我也不知道。”我淡淡回答。“我昏过去了。”我不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侮辱我。如果答案不是我想要的，那我该如何是好？
　　依婳聪明的没有再问下去。
　　“小姐，鹤公子来了。”恋影望向门外，眼里闪着亮光。
　　我冲他微微一笑。他见了我，点点头，可是脸上那常有的温柔却无影无踪。
　　“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我轻声说。
　　依婳出门前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眼中似有警告的意味。鹤子昀视而不见，走到我床边坐下。
　　“对不起。”他朝我说。
　　我自己都没想到，我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鹤子昀以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想知道，我昏迷后，他们有没有把我怎么样。”我鼓足勇气对他说。
　　他摇头，我明显的松了口气。“幸好我赶去的及时。”他说道，话里还带着后怕。“要是再晚上一炷香的时间，我都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那就不用跟我道歉。”我心情有了些好转。我还是没办法不在乎我的清白。
　　他不解的望着我：“你受了那么多鞭子，不怪我吗？”
　　这次轮到我摇头了。“其实，我早就知道可能有这么一天。天下首富的仇家也不是好对付的。”想气你，可却总也气不起来。
　　他的脸上又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我佯怒：“茶语为公子受了那么多苦，公子还不愿承认茶语是朋友吗？”我不喜欢他叫我姑娘。
　　他惊讶的看着我，随后便明白过来：“茶语误会了。”他喊我名字的时候，我的心里竟微微一震。
　　我绽出明丽的笑容。现在，我只想赶紧好起来。
　　“你身体还没好，别太累了。快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他起身。
　　“等等！”我下意识的叫住他。我心里最大的疑问，他还没有解答。
　　“怎么了？”他又重新坐下。
　　“你…未过门的妻子还好吧？”我小心的问。
　　他淡笑：“她很好，毒全部解了。她一直想找机会谢谢你。这次你用的药，都是她亲手准备的。”
　　梅仙…她本性不坏。那些事真的会是她做的？
　　“谢谢她了。”
　　“该是她谢你才对。别忘了，她的命是你救得，而你也差点为了他丧命。”他说道
　　这样说来，他很清楚那些人是因为梅仙绑架我的？我迷惑了。鹤子昀到底知道什么？
　　“你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他站了起来，冲我一笑，离开了。
　　梅仙这两个字，始终卡在我喉咙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
　　*******
　　梅仙的药很管用，过了几天我便生龙活虎，下床走动。她“医仙”的名称也不是白来的。
　　鹤子昀每天都会来。有时待得时间很长，有时只是来看我一眼，说两句话，随即就离开。
　　他每次来，我都会泡上一壶好茶，和他边品茶，边谈天说地。出乎我的意料，他也是茶的行家。
　　“好茶！”他对我说。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前几天，听他这么一说，怔了怔。“子昀大哥何以见得？”自从他救我回来以后，我就管他叫子昀大哥。而他，则叫我小语。“还未品尝便知道好坏，大哥真是越来越神了。”
　　“这茶泡出来，并不像其他茶叶一样会直直的竖着，而是软绵绵的趴了下去。这茶一看就好。”她说着，拿了个杯子，倒了一点茶，倾斜的拿着，茶缓缓的滴出来：“你看，这茶还会挂杯，定不是一般的茶。”
　　我轻笑：“大哥说的一点没错。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语以后可不敢再笑大哥了。”
　　他大笑：“小语也有服输的时候，真是难得！”
　　“大哥可别太骄傲，茶和药我可是钻研一辈子了，大哥还真是不客气。不过说实话，论经商这方面，小语就比不上大哥了。”我成心的说。
　　“经商。”他自嘲一笑。“若有选择，我倒愿意做个普通人。什么天下首富，什么帝都四公子，我一样也不要！只求和心爱的人长相思守，仅此而已。”
　　我暗自惊讶。他最大的梦想，竟和我一样。“梅仙想必很幸福了。”我轻声道，丝毫没有注意到脱口而出的两个字。
　　“你怎么知道的？”他略微惊异，可没有我想象中的怒气。
　　“那些人…他们告诉我的。”我稍作犹豫。“不过像子昀大哥这样有名的人，我怎么能不知道你未过门妻子的名字?”
　　“倒也是。”他脸上那温柔如玉的笑一直没有小腿。我最喜欢的笑容。
　　“梅仙她一直想见见你。”他对我说。
　　我心中一紧。从我的角度看，梅仙是好人和坏人我都不清楚，而就要去见他，心里着实没底。
　　“我这段时间挺忙的。前段时间不在，那边有好多病人等着我去诊治，和你喝茶的这点时间也是忙里偷闲挤出来的。”我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
　　他了解的点点头：“倒是不急，你忙你的，有空再说。”
　　我松了口气：“咱们大楚的国医，我以前还真是没见过。”
　　他淡笑：“怎么，她以前出巡治病救人你没去看过吗？要我看，她不过和你一样，是个大夫罢了。真不明白，她顶多只能算个御医，‘国医’这称号未免太夸大其词。不管怎样，梅仙现在已经不是什么国医了，倒也好。”
　　“梅仙她…是哪个大臣的女儿？”我并未听说大楚有姓梅的大臣。
　　“她…”他停顿了一下，“她的身世没那么简单，你若想知道，就一定保密。”
　　我点点头，好奇心已经让我无法不听下去。
　　他叹口气，吐丝如兰：“四十年前，江南有一奇女子，梅苑舒。三岁熟读唐诗，四岁读遍宋词，五岁便出口成文。凡是她看过的文章，必定过目不忘。当她十岁那年，家门口已经被求亲的人堵满了。梅苑舒心高气傲，一个也没看上。她家门外贴了副对联，扬言只要有人对出下联，她当即下嫁。那年，她十岁，那副对联，竟在她家门前贴了五年之久。直到一天，一位姓马的书生对了出来。梅苑舒与他一见如故，心甘情愿的准备嫁给他。谁知，他却悄然离开了。梅苑舒等了他五年，当他在出现时，竟是一身龙袍。梅苑舒明白了一切，但还是飞蛾扑火的爱上了他。皇帝同样也爱着她，想要给他一个名分，但他却拒绝了。后来，他有了身孕，生了个女儿。皇帝经常会借出巡的借口去看望她们母女。梅苑舒虽然让她看女儿，可不让女儿知道他的生父。没过几年，江南闹瘟疫，梅苑舒不幸患病，撒手人寰。皇上知道后，亲自将她的女儿接进宫，好生抚养。教她学医，学琴，无所不通。而女儿并不知道那是他爹爹，只是见过他经常来看自己的母亲，所以把他当做父亲一样敬重。皇上告诉他，等她长大了，便将他嫁给天下最好的男子，疼她一辈子。女孩天真善良，自然是信了。”
　　“然后皇上就把她许给你了？”我问。
　　他摇头：“那是小时候的时候的事了。我虽不是皇族中人，但因为我父亲的关系，经常会进宫。这也是为什么我和雅俊王、皇上、煜清会很熟。还有芙莲公主骆芙以及梅仙，我们六个是从小玩到大的。梅仙第一次见到我时，就哭着吵着要我长大后娶她。说者或许无意，可听者却有心。先皇听到了，就下了旨意。”
　　“那…雅俊王爷和皇上知道梅仙的事吗？”我又问。
　　“知道。”他淡笑。“先皇有三个皇子，大皇子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俊王爷和皇上都是先皇后亲出的嫡皇子。自从先皇遇到梅苑舒以后，就很少再宠幸其他的嫔妃，所以也就只有三个皇子，两位公主。大公主骆芊三年前远嫁里蜀国，小公主骆芙尚未出阁。因为子祠不多，先皇对梅仙也格外重视。已故的先皇后，以及皇上，俊王爷都知道这件事，对梅仙也是疼爱有加。”
　　我静静的听着他的话。心里隐隐作痛。我嫉妒梅仙。她不过是个私生女，竟能得到那么多人的疼爱。而我，是我父亲结发妻子的亲生女，可他除了教我医术外，正眼都不看我一眼。这就是差别吗？
　　“怎么了?”鹤子昀见我半响无语，轻声问道。
　　“我嫉妒梅仙。”我实言相告。不管他会怎么看我，我就是嫉妒她，嫉妒她有个这么完美的爱人。
　　他的唇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她确实有很多值得别人嫉妒的地方。”
　　我看着他，他似乎对我的妒意毫不在意。“她的存在是皇家的耻辱，可是这样的耻辱还能成为皇室的骄傲。而我呢，我是我父亲名正言顺的女儿，但他从来没把我当做他女儿！他说是我害死了我娘，害死了他妻子。没错，自从我出生以后娘的身体就越来越弱，可她是我娘，我也想她好起来。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我越来越激动，最后忍不住喊了出来。眼里渐渐地有水气产生。没有原因的，一滴泪从我的眼角滑落，我立刻伸手拭去，但泪就像决了堤一样再也止不住。过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在别人面前哭出来。
　　鹤子昀先是被我的反常吓了一跳，矗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缓缓的靠近我，在我面前停下。我不顾一切的扑进他怀里，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他却没有没有推开我。我的手环着他的腰，头埋在他胸前，轻声哭泣，吸取他的温暖。我也是女子，我需要一个像他一样的人为我遮风挡雨…
　　********
　　自从我在他面前落果泪后，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
　　在他面前，我不再做戏，以我的真性格相待。他，总是会温柔的包容我的一切，如大哥哥般宠着我。第一次，我也被人疼爱着。
　　“小姐，鹤公子送您的木芙蓉放在哪里？”恋影怀里有一束花。
　　我望着那束花。粉红的花骨朵含苞欲放，带了几分娇羞。我忍不住伸手轻触。“放在窗边吧。”我说道。
　　恋影满心欢喜的放下木芙蓉。我才发现，恋影这段时间似乎都很高兴。
　　“你依婳姐姐呢？”我问。
　　“她正忙着呢。最近红春院客人很多，人手不够呢。”她说，有些抱怨的意味。
　　我回来后，就在也没有接过客。鹤子昀每日都给老鸨一百两银子，要求老鸨不要让我再接客。老鸨见钱眼开，当即答应。在外人看来，我就想被他包下来一样，被他金屋藏娇。可是我们自己知道，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其他客人为了再见我一面，仍不知疲倦的给老鸨扔银子。老鸨为了多拿些银子，就让我过几天露一次面，这样既不得罪鹤子昀，也不惹恼其他客人。我也没有意见。见人就见人吧。谁知鹤子昀知道后竟大发雷霆，不仅骂了老鸨，就连我也受到牵连。为此，我和他赌气，好几天都没见他。他为了赔罪，才送了我束木芙蓉。
　　“鹤子昀今天会来吗？”我轻声问。
　　“应该把。公子说他今夜会来的。”
　　我点点头。幸好他先认错。要是再晚两天，我一定会沉不住气的。他不在这几天，我一个人真是无聊之极。
　　“去帮帮依婳吧，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说道。
　　恋影又点头，退了下去。
　　我心里因为恋影刚刚的话激起一层涟漪，不是因为她话里的内容，而是她说话时的语气。那一些隐隐的期待被我抓住，听起来格外的刺耳。她不过是穷人家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去期待他？
　　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恋影是我的妹妹，我怎么能这样贬低她？我也是个妓女呢，又有什么资格去评价她？突地，两个字跳进我的脑海，我怔住了。可能吗？我嫉妒了？嫉妒我的妹妹？
　　将前后这么多天发生的事都串了起来，我终于明白了：为了保护梅仙甘愿受辱；为了梅仙的事嫉妒；为了他的不在而暗自伤感；为了他的温柔而落泪；为了一个仰慕他的人而排斥我的妹妹。这一切皆是一个原因。因为我，我爱上了他。是，苏嬿语，我爱上了了鹤子昀，那个有妻室的天下首富。
　　我从不相信这世上有爱情。可现在，我不得不相信。爱的力量真的很伟大。为了他，我愿意做任何事，只为他一个认可的眼神。
　　现实的痛缠绵着。爱上他就是痛苦。他已经有妻子了，我竟然一无所顾的爱上了他。他已经给不了我想要的，因为我知道，他不会为任何人放弃梅仙。就算他不爱她，他也不会。
　　从没想过我到古代后会被爱情绊住。我自嘲一笑。鹤子昀啊鹤子昀，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
　　***********
　　晚上，我特意打扮了一下。女为悦己者容，我也不例外。
　　脑海中不时浮现着他温儒的笑容，我也不禁勾起嘴角。这毒中的真是越来越深了。
　　门被轻轻打开，鹤子昀径直走了进来。我坐在梳妆台前，没有看他。
　　他走到我身后，看着镜中的我：“小语还在生气吗？”
　　我这时才转过身，望着他：“木芙蓉很好看呢。”
　　他听后，脸上的笑加深了：“小语喜欢就好。我今日还带了鸢尾来，都放在小语的房里可好？”
　　我淡笑，点头。
　　一时沉默。
　　“梅仙姐姐身体可好？”我随后问。
　　“好。”他简单回答。似乎还有下文。
　　“子昀哥有事？”
　　“你…你近来可有时间？”
　　我仔细一想：“有。”
　　“那我明天陪你出去转转如何？”他问道。
　　我一怔。自从上次出去被人绑架，我就再也没怎么出去过。那件事确实给我心里留下了阴影。
　　他看出了我的犹豫：“不会有事的，我在你身边。”他柔声说。“你在屋里呆了好长时间，该出去走走了。也就当我赔罪。”
　　他在说这话时，我竟产生了错觉，好像我是他心中的珍宝。
　　为了不让他失望，我答应了：“好。”
　　他的笑更深了一层，一直笑到眼底：“那明日巳时我来接你。”
　　我又点头：“今日很忙吗？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我已经猜到几分。
　　“没什么，你要是不想让我走，我就再留一会。”他淡道。
　　“梅仙姐姐的身体不太好吧？”我试探着问。
　　果不其然，我猜中了。“有些低烧，并无大碍。”他有些不自然的回答。
　　“快回去陪她吧。”我扬起笑容。“她得赶紧好起来，我们明天才能放心得出去啊。”她一定要好起来，不然我明天就没机会和他在一起。
　　“那好吧。”他说着，朝门口方向走去，“明天我来接你，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知道了。”我将他推出门外，关上房门。真是的，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他走后，我靠着门站着，一动未动。在他心里，我始终是比不过梅仙吗？梅仙生病，他的那股紧张让我见了就嫉妒。原来，女人的醋意竟是如此可怕。
　　梅仙，你知道吗？我现在几乎都有些后悔了。后悔当初答应他救你，后悔后来由机会杀了你却被我生生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