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神话》V.V.

1、年少的野望

　　那一年的夏末，神奈川的大海和天空都蓝得耀眼。耳边的风声中夹带着海鸥的叫声，暑热的空气里，已经隐隐传来秋的凉意。
　　立海大附属国中网球部，今天是招新的日子。
　　13岁的少年有着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和眼眸中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深沉，他在身边前辈们嘻嘻哈哈的眼神注视下，默然走进红色的球场。立海大的网球部实力向来在本校所有社团中出类拔萃，是连续十三年的关东大赛冠军，因此队员的选拔也格外严格。一年级的新生，在他们成为出色的选手之前，注定是要经过前辈们所谓“磨练”的残酷打压的。
　　真田弦一郎，武士的儿子，现在也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小不点儿，也许网球打得还不错，也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几岁。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知道这个反戴着黑色棒球帽一脸紧张样的小子，在今后的几年会牢牢霸占着中学网球界“皇帝”的称号。正如没有人会知道，此时此地的另一个谁谁，会成为网球界多年不曾打破的神话。
　　新生站成一排自我介绍，真田是第一个。在他之后，自我介绍就逐渐演变成了一场闹剧：红头发的吹泡泡小子叫丸井、皮肤黝黑精力旺盛的光头叫桑原、一头银发一脸坏笑的苍白男孩介绍自己叫仁王、清秀的男女莫辨的蘑菇头就是不肯睁开眼睛说话的是柳……今年的新人还真是个性十足啊，前辈们嬉笑着议论。只有真田的脸色，显示着他对于以后要和这样一帮没正经的家伙长期在一起，有多么的不满意。
　　“1年C组，21番，幸村精市，请多关照。”
　　柳精炼的仿佛二进制的自我介绍之后，一个带着笑意的温温的声音响起。
　　球场上正吹过一阵风，真田仿佛嗅到在燥热的空气中，飘来淡淡的矢车菊香气。
　　队伍的那一头，远远的球场那一头，一个格外纤细的少年站在队列外，长长的宝蓝色额发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见笑着的微微弯起的嘴唇。
　　那一瞬间，真田的心中轻轻悸动了一下。

　　正选队员在场中进行非正式比赛，新生照例在一旁捡球。真田板着脸单调地重复着由球篮奔向场子四周再跑回来的循环辐射形运动，这活儿看起来简单，却很累人，没来回几趟，一头红发娃娃脸的丸井第一个不肯干了：“这算什么入网球社啊，根本是干杂活嘛！——啊——”说完最后一个字才发现自己不小心把一直在嚼的泡泡糖咽下去了。
　　“喂！那个红头发的！——部活的时候不准聊天！也不准吃泡泡糖！”远处眼尖的前辈厉声斥责道。
　　“切！”丸井很不服气的出了一口气，“本事也不见得有多大！——”
　　“不要跟前辈顶嘴。”真田冷静地小声说。长期在道场的学习生活，让他理解制度和所谓的阶级，有时候也是必须存在的。
　　“什么嘛！看你长得老气横秋的，胆子居然这么小……”丸井不满意地挑起眉毛。“你看仁王？”
　　一头银发在真田眼前晃来晃去，丸井这么一提醒，才发现仁王居然在悄悄把做了伪装的各种圆形物体混进网球篮里。
　　“不要胡闹了！”在看见仁王试图把一只土豆搓得更圆之后，真田的忍耐终于到达了极限，站起来喝斥道。
　　仁王吓了一跳，正抱了满把的球跑过来的桑原也愣愣得不明所以。
　　“真田君，你的声音太大了，要是让前辈发现了我们都要受罚。”柳一边说，一边冷静地从球篮里把杂物挑出来。
　　“喂！——我好不容易找到的！——”仁王看着自己精心做的伪装被柳像垃圾一样扔掉，心疼地哀号起来。
　　奇怪的是，新生闹腾了这么久，居然没有人过来责罚他们？
　　真田抬起头望向球场中央。学长们都站着，气氛诡异，最中间一个人几乎被淹没的看不见，只能见到一点深蓝色的发丝，在淡淡的风中飘动着。
　　“幸村？”真田丢下球跑过去。仁王和丸井正好跟在后面看热闹，于是柳也冷静地过去了，只有热血的桑原还在球场远处兴致勃勃地剪着散落的球。
　　幸村仰视比自己高一个头还多的前辈，笑着说着些什么。周围的人脸上的表情，有诧异、有轻视、有不解、最多的是看热闹。站在幸村对面的人，是立海网球社的社长福田。
　　幸村说完了，淡淡笑问道：“前辈觉得呢？”
　　福田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笑了一声，对身后的队员小声道：“今年的新生着实是很有勇气呢。”他回过脸来，居高临下看着还在笑着等待自己回答的幸村，促狭地笑道：“你找一个搭档一起吧，不要输得太难看了。”
　　幸村眼中闪过一丝喜色，他回过头，从人群的缝隙中远远寻找着，终于看到真田他们所在的方向。
　　真田一怔。
　　幸村已经走过来，淡淡笑道：“真田君，麻烦你了。”
　　真田看到不远处的正选队员们看着自己轻蔑的神色，也看到幸村近在咫尺的笑脸，他不知道这两个哪一个更让他感到害怕。
　　原来幸村跟福田提出要让新生一起打练习赛，队员们互相熟悉也好，多一个向前辈学习的机会也好，考察一下每个人的能力也好，都是十分必要的。虽然他的语气很中肯，理由很充分，但这在福田听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立海网球社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过这么放肆的新人，居然第一天就向正选提出挑战。
　　福田抓了球在手里，做好发球的姿势。
　　他的眼神扫过幸村的脸：好好学着点儿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

　　二对一，真田和幸村还是输了。虽然输得不是很多。决胜局的时候，站在后场的幸村没能守住关键的一球。
　　天已经快黑了，只有远处的海平线尽头还能看到一点点橙色的火烧云。学校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因为无礼挑战前辈失败被罚清扫场地。真田埋头不声不响地认真干活，待会儿还要把所有器械送回器械室。四周很安静，只有一些细琐的自然的声音，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汗水一滴一滴掉下来。
　　突然眼前一片刺眼的白光，晃得睁不开眼。真田勉强抬起头，原来幸村不知何时打开了球场上方的巨大镁光灯，原本就瘦的身影打上强光，几乎无法分辨。幸村没有像他一样拿着清洁工具，而是握着球拍，站在光线的汇聚处，在身后拉下一条长长的笔直的影子，一直延伸到真田脚下。
　　“幸村？”
　　幸村转过身，被黑暗模糊的面容看不到表情，真田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
　　“怎么了？”
　　“你相信么？我要让立海称霸全国。”幸村的声音不响亮，但很清晰。他没有笑，温温的声音，甚至有一些寒意。
　　那一瞬间，真田几乎可以同时听见两人心跳的声音，手中的工具倒在地上。
　　“你相信么？我要让立海称霸全国。不是由别人，是由我——还有你，还有他们。”幸村又重复了一遍，寒冷的眼神，和白天那个温柔的少年判若两人。
　　真田有些茫然了。不是因为幸村的话，而是因为幸村说话时的样子。
　　“你相信么？我们会称霸全国！”幸村终于露出一丝没有笑意的微笑，眼底压抑着热切的流光。
　　“我相信！”真田脱口而出。
　　幸村的眼神渐渐温柔下来，他走过来拿起真田掉的清扫工具：“那就好。”
　　“……对不起，今天连累了你。”幸村一边收拾球筐，一边歉意地笑笑，“只是这场比赛，我们不能赢，但是……”他顿了顿，“以后，我们会赢很多次。我们要一直赢下去。真田君，我说到做到，我们一定可以的。”
　　真田听着幸村说的每一字。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幸村终于可以大胆地吐露自己的理想。不知道他是用了怎样的努力，才将这样大的野心包容在如此纤细的身躯内。恐怕在幸村内心深处，早就有这样的一团火在燃烧了吧？
　　幸村不再说话，低头干活，真田才回过神来，赶紧去帮忙。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把东西搬回去，真田还想听幸村再说关于网球、关于称霸全国。但是幸村没有，他说了很多别的，比如自己喜欢的园艺，比如自己喜欢的美术。
　　不要紧，时间还很长。我们还有三年。从今天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