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那个比孔雀漂亮的女人》白玉辣豆

3、Chapter 3

　　我拿桌上的报纸遮住了脸，假装在阅读报纸。

　　段奋强等人在我坐的旁边那桌坐下。四方桌子，他们一人一方，安鹊小姐姐与段奋强挨着坐在一起，坐在我的左手方向。

　　他们对面坐的是段奋强的奶奶，段奋强的左边坐的是段奋强的爸爸，右边是段奋强的妈妈。

　　我想起上次安鹊小姐姐在洗手间里与段奋强的那通电话：他们要在周六商量婚事。

　　我一下子想不起今天是几月几号星期几。在这里见到了他们，那今天一定是周六了，他们来‘春生茶馆’商量婚事了。

　　姝姑拿水壶给他们那一桌时，往我这边看，我着急地朝她使眼色比口型做手势，不要让他们知道我在这里。

　　可是已经晚了，他们这一桌的人追随姝姑的眼神看了过来。

　　我吓得攥报纸挡脸的手都在发抖。

　　姝姑也知道我会尴尬，帮转移了焦点，说道：“这里快拆了，那棵树是移不走了。”

　　姝姑说的那棵树位于我所坐的地方三十米处。他们的视线齐齐看向那棵树。

　　那是一棵桂花树，枝干细长，冠密叶绿，每逢桂花盛开的季节，白色与黄色的小粒桂花密密麻麻夹杂在枝头，露于绿叶丛中。

　　每种东西都有属于它们自己的气味，新书是油墨味，医院是消毒水味，‘春生茶馆’就是桂香味。

　　那棵桂树是我和段奋强在小时候一起栽种的，一共栽了两株幼苗，全都成活了。有一棵桂树在始春爷爷过世之后被雷劈成了两半，大伙都说，始春爷爷是怕孤独，带走了那棵桂树。

　　两棵桂树，剩下了一棵，它也孤独。

　　爱这种东西太危险了，它无色无味，却有着可以摧毁世界的能力。

　　我和段奋强小时候爱在桂树下玩‘桂花雨’。段奋强双手握着树干摇晃，桂花密集地落下，落在我们的头顶，我们的肩上，我们的心上。

　　睫毛上落有桂花的段奋强对我一笑时，我想，我可能从那时候就懵懂地喜欢他了，比他喜欢我喜欢的要早。

　　我们到了某个年龄就不玩‘桂花雨’这种在成年人眼里看起来幼稚的游戏了，有些事是会改变的，今天觉得好，有可能明天就觉得不好了。

　　正如我那时喜欢他，视他为世界的中心，后来我们各自活成了以自己为中心的样子。

　　他们那一桌的人在聊结婚的事。

　　在暖阳的烘烤下，听得我昏昏欲睡。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知道安鹊小姐姐是本市人，家里父母都是大学教授，她毕业国外的名校，在市中心的一处黄金地段开了一家心理咨询诊所。

　　这种长得漂亮家世好有能力的小姐姐，狗逼男段奋强不配。

　　他被他爸妈养来什么都不会做，饭不会做，衣不会洗，家务活帮不上忙，这是我和他在一起时总结得出的。

　　他家发了一笔横财，他辞职在家追逐梦想当画家的那段日子，我下班回家，厨房冷锅冷灶，他一粒米都没食。

　　不会做饭，外卖总该会点。他倒好，外卖也不点，就是个张嘴等我投食的雏鸟。

　　我下班回家要给他做饭炒菜，碗是我洗，衣是我洗，房间也是我收拾，他什么都不做，就画画。

　　我不是找了个男朋友，我是养了一个儿子。

　　他是找了一个能搂着睡的保姆。

　　我放低用来遮脸的报纸。今天的安鹊小姐姐穿了一件白色羊羔毛外套，下面穿了一双黑色过膝靴，今天她穿的外套是我喜欢的风格和样式，不像上次那件长款黑外套那么深沉。

　　安鹊小姐姐今天还戴耳环了，那是一对珍珠耳环。

　　普通的耳环被她一戴，我都好心动好喜欢，种草想买。她就是传说中披个麻布口袋都好看的人儿吧。

　　她随手一撩头发在耳后，阳光都失色了。

　　这样的小姐姐怎么可以配我那狗逼前男友呢！我认为我除了性别是女，其他方面都很配小姐姐，我什么都会做，为了满足段奋强的胃口，我学会做川菜粤菜湘菜。

　　我可以给小姐姐做能下三碗白米饭的鱼香肉丝，也可以给小姐姐煲神仙喝了都点赞的龙凤汤。

　　段奋强他什么都不会，他是个连眉笔和眼线笔都分不清的傻子，他是个把五种不同颜色的口红认成同一色的傻子。

　　他经常让我生气，他还不知道他惹我生气的原因。

　　不知道是不是与段奋强这个狗逼呆一起久了，我被他的种种行为逼得心动于女生了，性取向发生了改变。

　　从第一次看到安鹊小姐姐，我对安鹊小姐姐就是心心念念的喜欢了。

　　她漂亮，比孔雀漂亮。

　　段奋强拿来没有用，如果我和小姐姐在一起就完美了。我们可以交流护肤心得，我们可以一起研究时下最流行的妆容，我们能交换漂亮的衣服穿。

　　我有五十只口红，安鹊小姐姐如果有五十只口红，我们就共同拥有一百只口红了，这是多么庞大的一笔财富！

　　女孩们在一起能聊的就多了，上至道听途说的各种狗血八卦，下至衣服包包和面膜，而男人……呵呵。

　　“你们的婚房我们买在了‘江岸花园’，腾个时间，你们在本月六号搬过去。”这是段奋强妈妈的声音。

　　我睡意渐无，伸长了脖子去听。

　　段奋强没吱声。

　　安鹊小姐姐沉默着吹开茶面上漂浮的茶叶，吃了口茶。

　　段奋强妈妈看着段奋强说：“你现在住的‘一秋天水’，我找中介租出去了，租户月底就会入住了。”

　　‘一秋天水’那套房子是我和段奋强共同居住，没想到他都快结婚了，还没从那套房子里搬出来。

　　隔着报纸，我看见段奋强想要说什么，安鹊小姐姐的手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不要他说话。

　　“阿姨，你放心，我们会在六号搬过去。”

　　看吧，还是安鹊小姐姐懂事，女人始终比男人成熟。

　　我和段奋强都不在一起了，他住在我们曾生活的房子里算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还喜欢我，其实呢，他对我的喜欢就那样了。

　　大家认识的时间太久，这么多年了，早就厌烦彼此了。

　　我感受不到他爱我。

　　有段时间我天天加班，下班都快十一点，他接我下班接烦了，又说起让我辞去我这破工作的话，还说他有钱，他养我。

　　我对他是很失望的。

　　我不需要他养，我有手有脑子能挣到钱。

　　公司里的A同事家和我顺路，A同事邀请我坐他的车，他送我回家，我欣然同意。我知道我的这种行为不对，但比起段奋强不接我下班，我要一个人坐出租车回家的害怕，我宁愿选择坐A同事的车。

　　段奋强一定也知道，在我们共同生长的家乡，某某女生晚上独自坐出租车被司机奸杀的事。我亲眼看见尸体被打捞上河，那是我童年的噩梦。

　　所以我从不会在晚上一个人坐出租车。

　　A同事的存在，可能让段奋强受到了威胁。他不说让我辞职的事了，按时按点在公司楼下接我下班回家，和我说起结婚的事来。

　　他想娶我，我不想嫁他了。

　　有没有那一张结婚证都无所谓了。有了那张证，以后想分开都要跑一趟民政局，没有那张证，随时撇清关系都可以。

　　我俩就僵持，他想结婚，我不想结婚。

　　段奋强他妈就给段奋强出主意，他们之间的对话被我偷听到了。他妈说让我怀孕，等大起了肚子，我求着都要嫁。

　　段奋强这人虽狗逼，但是有辨事能力，当场反对了他妈的话。

　　幸好他没和我结婚，不然他现在就遇不到安鹊小姐姐这样配他绰绰有余的人了。

　　可惜了安鹊小姐姐，跟了他这种人。

　　我如果是个男人就好了，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追求安鹊小姐姐，不管能不能追到，感受过程就好。

　　我顶着一个段奋强前女友的身份，想去追求安鹊小姐姐，比取经还要难，在性别上就是一道坎。

　　太阳快落坡时，他们终于聊完了结婚的事。

　　段奋强爸妈分别给了安鹊小姐姐一个红包，代表对安鹊小姐姐的认可。段奋强奶奶拿出了一个大红包给安鹊小姐姐，拉着她的手说：“孙媳妇啊，你和他要好好的啊。”

　　安鹊小姐姐弓腰站在段奋强奶奶身边，恭敬地说道：“好的，奶奶。”

　　段奋强没有任何征兆地向我坐的地方看了过来，我吓到呼吸都停止了。

　　他不会是发现我了吧？

　　他长久停留的的眼神告诉我，他好像是发现我了。

　　怎么办？是我先打招呼，还是等着他向我打招呼？

　　我看见他朝我走来，我的脚心冒出了汗。我急到一跺脚，心道，大不了就是互问一声好，再撒谎说我也有结婚对象了，没什么了不起。

　　这年头分手的情侣不止我们一对，老死不相往来不现实，做不成朋友，也没必要做仇人。

　　我提起勇气，准备放下遮住脸的报纸向他打招呼时，他就从我身后走了过去，走到那棵桂花树下，伸手折了一根树丫。

　　树丫发出被折断的清脆响声，断掉的枝干截面不均。

　　吁——

　　好惊险。

　　他原来是在看桂花树。

　　“燕子。”

　　我被那声‘燕子’逗得转回头，看见段奋强奶奶正拉着安鹊小姐姐叫燕子。

　　安鹊小姐姐和段奋强爸妈的脸色惊变。

　　哎，这老太太是老糊涂了，把安鹊小姐姐错叫成我的名字。

　　我纯粹以为奶奶是口误，叫我叫惯了，改回来就好了。

　　可我看见她拉着安鹊小姐姐一声声叫着燕子，说燕子你什么时候给我炖牛肉羹吃，我就明白了，奶奶是真的老了，老到把安鹊小姐姐认成是我了。

　　牛肉羹到处都有卖，想吃就可以买，而我和段奋强，是走到尽头，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