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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CHAPTER 8 ...

  •   城市的另一端,初静正坐在小诊所的桌前算账。所长那只白白胖胖的小猫在她的周围“喵喵”叫着打转,似乎是中午没有吃饱。她翻着一页页帐目,仔细地计算着。

      “小初,你好好算算这一周的盈利是多少?哎呀你来了可真不错,之前那个护士干什么都粗心大意的,算账也不会。”所长站在初静的身后,唠唠叨叨地说着。

      “一共是八百六十三块三毛钱,所长。”初静仔细地核对了三遍,把最后的数字报了出来。

      所长的脸上露出十分满意的微笑,啧啧说道:“不错不错,这礼拜你来了还真是把财运也带来了。这个新药还真是好卖,上面加了几个外国字就把那些病人都给唬住了。下礼拜咱可以把药价再提高十块钱,到时候肯定也有人买。”

      初静记录着帐目的数字,心里却犯嘀咕,难道药价是可以随便篡改的?她试探性地问道:“所长……咱们随便改药价的话,会不会有人查啊?”

      所长“呵呵”笑着,毫不避讳地说道:“唉,一看啊你就是从小地方来的,没见识。这价格我就是当面和病人说的,主管部门根本不可能知道。你以为那些病人还能去物价局、卫生局什么的举报吗?他们自己不嫌丢人啊?咱们这别的药都卖不出去,就堕胎药最好卖。为什么啊?还不是那些人自己乱搞?”

      “有些病人可是大学生呢……要是他们看出来那个药不值那么高的价钱……”初静心里还是很害怕,她也是刚刚知道原来一盒一百二的药进货价只要十八块钱。

      所长抱起那只大白猫,玩弄着猫的耳朵,摇着头说道:“小初啊,你得多干干,才知道这行的门道。我为啥把诊所开在大学旁边啊?还不是为了吸引这些父母不在身边的小青年儿?大学生?这年头大学生海了去了。咱先不说素质良莠不齐这一层,就算他们看出我这个药卖贵了宰人了,他们自己还怕丢人呢,告我?我先把他们的丑事告到学校去!年纪轻轻就未婚先孕,哼!”所长开始哼着小调,因为赚了钱而格外高兴,喋喋不休地给这个他眼里什么也不懂的小护士上着课。

      初静咬着嘴唇,把帐目整理完,合上账本,心里却愈加沉重。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事情。在这个纯白色的诊所里见到的越多,她就越觉得肮脏。工作了一周的时间,她已经见到了好几对来买药的情侣,他们有时会争吵,有时很平静,有时甚至只有女生自己来,那些女孩的脸色都是那么苍白,有的甚至还挂着泪痕。她有点看不懂这个世界了,难道正在孕育中的胎儿就不是生命了吗?为什么那些年轻的父母们可以那么残忍地下手。而这些怀孕的年轻女孩子不去大医院检查,只是在小诊所里拿药了事,对自己的健康根本是不负责任。她还发现了另一个事实,一般附近的居民很少来这里买药或治疗,诊所最大的客户群正如所长所说的,竟然就是周边的大学生。

      然而,她并不知道,这份工作给她带来的沉重的罪恶感远远没有结束。

      第二天清晨,她走了十几分钟来到诊所,换上工作服,开始打扫卫生。所长正懒洋洋地喂着猫,一个高大粗壮的男子拖着一个女孩走了进来。初静见状,以为又是买药的,心里一沉。因为那女孩子个子很小,脸长得清秀而充满稚气,看上去最多也不超过二十二岁,她穿着一件长风衣,低头不语,让初静看了心生爱怜。

      “您好。”初静将扫帚放到墙角,上前招呼着。这可是所长给她上过的第一课,见到病人一定要热情招呼,此刻她却是怎么也热情不起来,一看到情侣来诊所她的心里就很难受。

      “大夫,给开点药。”男子先开口了,他看上去能有三十岁了,长得很高,大概一米九零左右,皮肤微黑,眉毛异常粗重,声音很低沉。

      “需要什么药啊?”所长连忙问道。

      “我女朋友怀孕快三个月了,你给我开点堕胎药吧。”男子倒是并不避讳。

      “哎呀……”所长故作犹豫地说道:“还没到三个月……但肯定超过两个月了吧?这就麻烦了。药流已经不能解决问题了。”

      “啊?”男子瞪大了眼珠,问道:“药流不行?为什么不行啊?”他紧紧地拉着身边女孩子的手,似乎是怕她跑掉。

      所长沉着嗓音说道:“我来给你分析一下啊,这是个严肃的医学问题。一般女性怀孕超过49天就不能使用药物流产了,这时候推荐使用人流方式。你看,我们诊所就有无痛人流手术项目,价格公道而且对健康没有任何损害。”

      “人流手术?”男子皱着眉重复了一句,又瞅了一眼身边的女孩,低声问道:“小星,无痛人流手术……你做吗?反正这孩子肯定是不能留的,你好好想想。”

      女孩子自始至终也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个男子,只是下定决心似地点了一下头。

      所长一见女孩点头,满脸笑容地说道:“好的好的,我们做这种手术可是有医疗许可的,绝对安全卫生。价格也不贵,只要四百块钱。你看先交一下钱好吗?”

      男子听到价格之后又是皱了下眉,犹豫了一下才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钱包,将四张纸币拿出来交给了所长。

      “我这就给你写收据!“所长一边从抽屉里取出票据本,一边吩咐初静说道:”小初,快去准备手术器具。”

      “手术器具?”初静对这一室一厅的两个房间早已很熟悉,里屋只有一个医疗床和一些输液设备,没见过什么手术器具。

      “就是里屋柜子第三层的那些东西,快去准备一下,好好消毒!”所长的声音里已经有些许责备和愠怒。

      初静快步走进里屋,在所长所说的位置找到一个以前已经用过的手术包,里面的器具很多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她认真地用蒸汽消了一遍毒,心跳却逐渐加速,她不知道自己之后将会看到什么,她应该庆幸早晨没有吃早饭的。

      所长把女孩领进里屋,嘱咐男子在外面等着。然后,所长戴上了消毒手套,并指示女孩吃了三片药。女孩面色惨白地一步步按照所长的指示做着。她躺在床上,两腿分开,初静用颤抖的双手给她涂了碘液,又为她打了麻药。之后的手术进行了不到半小时,期间初静冲进卫生间吐了两次,她的脸和病人的脸一样惨白。若不是所长一直用一种责备的目光狠狠地望着她、并指挥她做这做那,她早就想有冲出诊所再也不回来了。

      女孩子醒来之后,微张着嘴,眼神涣散,一直声音低沉地重复着一句话:“我好冷……我……好冷……好冷……”

      初静站在女孩子身边,握着她的手,想要给她一点温暖,却发现自己早已全身冰凉,如同冰块一般。

      所长查看了一下病人的情况,满脸笑容地说道:“姑娘,起来吧,没事儿了!全都解决了。我们这个手术绝对没有副作用的,明天你就可以正常上学了!”

      “你没事吧?”初静紧张地问道。

      “我冷……肚子很疼……”病床上的女孩子一脸憔悴,声音也是颤抖的。

      “所长,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吧。”初静充满希望地看着所长,迎接她的却是所长冰冷的目光。

      陪女孩来的中年男人听到声音后,一把掀开里屋的帘子,探着头焦急的问道:“结束了吗?”

      所长陪笑着说道:“都弄完了,手术很成功。”

      中年男人长叹一声,不耐烦地说道:“小星快起来吧,我还有课呢。我可不想迟到。”

      女孩一听见男人的声音就是一阵战栗,那颤抖的电流也传到了初静的身上。她强忍着疼痛挣扎着坐起身来,朝初静笑了笑之后便挣开了初静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到男人的身边。她和男人离开诊所的时候,还回头望了初静一眼,似乎是为了感谢后者表现出的关切。初静的心里却埋下了可怕的痛,那个女孩和她一般年纪,却要经受如此的痛苦,目睹手术全过程的她有种什么东西被撕裂的感觉。

      那一整天,初静的脑中只有两样事物,女孩苍白的脸和银色手术盘上盛着的那些东西。于是,她的第一份工作就这样结束了。她向所长提出辞职的时候,所长着实吓了一跳,他无可耐何地给了她一百块钱算是一个礼拜的工资,然后开始寻摸着再到处张贴下一份招聘广告。

      她摸着衣兜里的一百块钱,走在寒冷的街道上。那天,C城下雪了,雪花落在她细嫩的脸上,融化,有水在流淌。她擦了一把脸,加快脚步,仿佛想让自己尽快走出阴郁的情绪。雪花始终都是很小颗的下落着,就好象潺潺的溪流一样,在她的心里勾画出一幅凄美的景致。有雪的日子本来该感觉到温馨的,可是再暖的衣服都已经不能抵御她内心的寒冷。

      回到707寝室,唐念和储千一还没有下课回来。初静一个人坐在床铺下面的桌子前,发呆。傍晚,两个女孩回到寝室的时候还以为看到了一尊姿态优美的沉思塑像。

      “小静,今天下班很早啊?”储千一脱下外套,兴冲冲地说道。

      “小静,你的脸色不太好,发生什么事了吗?”唐念看得出她的异常,关切的问道。

      “小静……你怎么了?”储千一见她半晌没有回答,又问了一句。

      唐念走到初静身后,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说道:“小静……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初静这才意识到室友们已经回来了,她从沉重的思绪中抽身回来,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对唐念说道:“没事……我没事……”

      “哪里像没事?”储千一也来到初静身旁,上下打量了一番,忧心忡忡地说道:“小静,你别害怕!是不是那个猥亵的所长欺负你了?我早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鸟!”

      初静的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连忙说道:“不是的,所长没有欺负我……是我自己辞职了……我……我自己干不来那份工作……我……我太笨了……”她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无奈。

      “小静,你辞职了?”储千一惊讶地问道,“你把那个所长给炒了?我看他肯定是欺负你了!小静你真有魄力!你都敢炒老板呢!”她的语气里还真是充满了崇拜。像储千一这类神经大条的女人思考问题总是很简单。她以为诊所的待遇不好,抑或是那个老男人所长对初静的态度恶劣,最终导致了初静的辞职。所以在她看来,初静还真有点为自己的命运抗争的气势。

      初静轻声说道:“没有……所长真的没有欺负我。”

      站在一边静静倾听着两人对话的唐念此时却仍旧不动声色,她观察着初静的表情,看到紧锁的眉头、憔悴的面容和一双满是犹豫的眼眸。于是,她摸着初静的肩膀,安慰着说道:“小静,不管受了什么委屈,都要和我们讲!我们可是目前你在C城唯一的亲人了。咱们是姐妹哦!”

      初静点了点头,嘴角勾起漂亮的微笑,说道:“嗯……我知道……我真的没事。”

      是夜,寝室已经熄灯。储千一熟睡的喊声在屋子里回荡,唐念的床上也传来微小的电脑关机声。初静却还是睡不着,辗转反侧三四次,她仍旧睁着双眸,望着映了些许窗外灯光的天花板。那时候楼下还传来晚归的人们说话的声音,她仿佛可以洞悉每个人讨论的话题,因为此时她的头脑无比清醒。睡不着,怎么也睡不着,白天在诊所里看到的一幕幕一直在眼前打转。那个叫小星的女孩脸上满是逆来顺受的表情,本来在小星腹中的胎儿在十几分钟之间就变成了一团肉泥,她闭上眼,睁开眼,竟然哭了。而且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很难受,用力抓着被角将脸埋进去,不停地抽泣。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泪水一直在流淌,她的心已经沉入深深的湖底。

      “小静……”唐念的声音穿过空气轻飘飘地游荡到她的耳边,让她从沉重的思绪中回归到现实。

      她极力压抑着哭声,回答道:“念念……我没事”

      “小静,你怎么了?”唐念似乎是坐了起来,她下了床并走到初静的床下,摸索到被角,问道:“小静……你是不是在哭?”

      “怎么了怎么了?”储千一被唐念下床的声音惊醒了,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小静哭了。”唐念回头答了一句。

      “天啊……小静你怎么了?为什么要哭?”储千一迅速爬下床梯,并把白炽灯开关打开,光芒将屋子的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了。

      初静的脑袋慢悠悠地从被子里探了出来,双眼已经通红,而且已经肿了,泪水还在不断地涌出。面对两个女孩的关心,她更不知道该说什么。初静不希望她们知道自己哭是因为在工作中遇到的事情。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她怕唐念会因此而觉得给她介绍这份工作是错误的,她怕唐念会自责。当然,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唐念早就对校外小诊所的主营业务了如指掌,还正在计算着初静哪一天才会遇上刮宫之类的事情呢。对于唐念来说,这是初静认识社会的第一步。看来这一步让南方小镇来的女孩子有点承受不了了。

      “小静,你说话啊……谁欺负你了?”储千一义愤填膺。

      “没有……真的没有……我就是……就是想雪颂了。”初静终于想到了一个说得出口的理由。

      “你天天都想他啊,怎么就今天哭得这么伤心?不对,一定还有别的什么事!是不是和诊所那个老板有关?哼,看我叫我男朋友去收拾他!”储千一的怒气越来越高涨。竟然有人敢欺负她好姐妹,这可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初静连忙拽住千一的胳膊,嘘着鼻子说道:“不是的,你真的误会了。我……”她思索了一下,轻声说道:“其实……我是在想雪颂曾经送给我的一个玉坠子,那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一个信物。可是……我把它和钱包都落在那个弹吉他的男孩家里了。”

      唐念不语,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初静的表情。

      “那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让坏人拿去?咱们明天就去给要回来!”储千一听完初静伤心的理由之后,马上提出了自己冲动的建议。

      初静还没来得及表示拒绝,唐念却也点头表态了,“好吧,小静你别伤心了!明天我和千一一起陪你去那个坏人家里把玉坠子要回来!你别担心,咱们三个人一起去他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于是,被命运之手摆布到城市不同角落的两个人,终于能再次相见了。

      佛说: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多年后,初静才真正懂得这句话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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