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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CHAPTER 62 ...

  •   她的人生目前经历过三个阶段。二十岁之前的懵懂无知,进入C城之后的慌乱迷惑和逃离C城之后的忧愁伤感。总体来说,不算太好,也没什么太坏的东西。不过是看过了炫目的奢华享受、体味了情爱的短暂温存、目睹了死亡的全部过程,留下了在心里永远也无法抹去的某道伤痕而已。其实这些,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可以承受的。既然她选择活下来,就说明她愿意试着去承受。她和尤殊波一样,都是优柔寡断的人,也是坚强的人。只是那种坚强,容易造成内伤。

      她在C城逗留的第四天,决定去做那件促使她必须要回来的事情。何大力说,小静,你想清楚,其实你没必要非得见那个人,你在这里,没有朋友了。她说,力叔,我知道,我知道。

      她站在一栋高层写字楼的一层大堂,无视前台小姐疑惑和询问的目光,望着那位小姐身后的的铜制牌匾,查找着某个地点的所在楼层。当她终于找到答案之后,转身坐上了电梯。她要去的地方在二十六层。她很久都没有出入这种高档写字楼了,来这种地方会让她想起亿浩公司,想起那透明的玻璃大门、门口的接待员、工作间、秘书间、总经理办公室、设计总监办公室、走廊一直延伸到的其他部门,还有储物室。不过这些回忆不会时常席卷而来,因为她早已没有机会涉足这些白领们才会时常出没的场所了,她只是一个小饭馆的所有者,平常时候那间餐馆实际上是由她的另一位合伙人营运操持的。她没什么经商的才华,更没有精力,他们希望她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休养好,恢复好。她也是如此按照父母、亲友以及力叔的期待努力地恢复着的,她那喜人的积极表象几乎骗了所有人,除了她自己。

      电梯停在二十六层,门打开,正对一个狭小的走廊,穿过走廊进入正方形地带,四面都有房间。她来到2605房间门前,敲门。门开了,一个年轻女子向她问好,她说明来意,女子让她等一会儿,说是她要见的人正忙。于是她坐到沙发上,读起了年轻女子递给她的报纸。那是一份晚报,除了刊登一些国内外的时政要闻,更多的关注都放在了本市的民生民情上,特别是娱乐版面,似乎把视线都集中在了从本市走出的那些明星身上。她很容易就找到了报道尤殊波新戏的新闻,因为它占据了四分之三的版面。整篇文章几乎全是对小尤演技和敬业程度的溢美之词。她看到报纸上面刊登的他坐在窗前沙发上沉思的彩色照片,忽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人。那本是一张熟悉的脸,却又是一张无比陌生的容颜。那里承载着太多让她感到无以名状的沧桑感、冷漠、惆怅和玩世不恭。他的最新造型已经开始从以前健康、活泼的大男孩形象向成熟、妖冶的男性转化,他的头发留到脖劲的位置,卷发,眉毛修得细长,眼神里是饱满的忧郁和冰冷,过于白皙的皮肤被稍带古铜色的粉底覆盖着,这样看来,他的肤色倒是比以前健康了很多。他的右耳上镶嵌着三枚时尚而雅致的银色耳钉,昭示着他的不羁与叛逆。窗外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为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高贵的金黄。没错,当她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只有一个感觉:他,不是现实中的人。

      里侧的屋门打开,一个中年男性走了出来,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把男子送走,年轻女子礼貌地告诉她可以进去了。于是她把报纸放在一边,站起身来,走进了里面的一间宽敞的大房间,如期看到了她想见的人,唐念。

      “你来了,快坐。”唐念本是坐在写字台前写着什么东西,一抬头看到她,满脸的惊喜,声音却仍旧平静如水。

      她露出平和的微笑,缓步走到唐念的对面那张木椅前,坐下。她很喜欢这个女孩身上发生的欣然变化。她看到了成熟、自信、果敢。她断定唐念一定过着极为有质量的生活,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都是很高层次的生活。所谓高层次,未必就是金钱铸造的空中楼阁,而是足以满足自己所有正常的欲望并且健康的生活。她说:“好久不见了。”

      唐念把手中的硬壳笔记本合上,注视着她,说:“我一直在找你。幸好,你终于被我找到了。”她从事心理医生的工作已经两年了,一年前她开始寻找初静,并到过L城所辖的清水镇,与初静的父母打了个照面,但对方并不希望她打扰自己女儿的平静生活,甚至连女儿最新的住址和联络方式都不肯透露。她并不肯放弃,继续四处打听,最后还是毫无结果地回到了C城。她思来想去,决定给初静写信,于是她坚持每个月写两封信寄到初静的父母那里,她相信那些信总有一天会到初静的手上的。

      初静叹了口气,笑容仍旧是柔美而苍白的,她说:“你竟然已经成为了心理医生,这真是让人惊喜。我看过你的每一封信,仔细阅读过每一个字。就算只是为了回报你的执着,我觉得也该来见见你。只是,我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到你。我已经来C城四天了,可是我仍旧不确定究竟有没有勇气来见你。不过还好,我下定了决心。”

      “怎么会打扰到我呢?小静,你说话的语气变了很多。”唐念的眉心凝着些许疑虑,“从开始寻找你的那天起,我就一直希望能见到你。”

      之后的谈话是漫长的。初静在那间屋子里坐了两个小时。当她起身要离开的时候,唐念拍着她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你说的这些事情我会为你保密。但是,我希望亲耳听到你的这些叙述并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一点你是知道的。”

      她点头,眉眼之间的温和表达着感激之心,她说:“跟你谈话让我觉得自己似乎突然之间平静下来了。我父母曾经带我去家乡邻近的城市看过很多心理医生,他们却没有人像你这样开导我。”

      “因为他们是医生,而我不是。我是你的朋友,我只是在倾听而已。”

      下电梯,走出那座高层写字楼,已经临近傍晚了。冬日的傍晚总是凛冽而寒冷的,她拉紧了上衣领子,眼里流淌着伤怀。唐念给她写了二十八封信,除了对她的寒暄问候之外,每封信都只有一个主题,就是希望她把那天大火的真相告诉唐念的一个病人。她的人生中被别人和自己设置了很多机关,以至于她已然不想去寻找所谓真相了。自从她知道黄雪颂究竟是为何自杀之后,她就意识到这是生活跟她开的最大的玩笑。她曾经以为那个男人将会成为她后半生的支柱,但他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而自杀了。这件事,她倒不是不能原谅,只是觉得有些可笑。她可以理解黄雪颂内心巨大的愧疚感和悔恨,却不能理解他对她的毫无责任感。就好象他们已经是没有瓜葛的路人,就好象所谓的婚约是不存在的。她知道唐念所说的病人是谁,她也知道那场大火给那个病人造成的巨大的心理创伤。她隐隐有一种感觉,那是她的错。四年的时间,她经历了曲折而疼痛的自我怀疑与自我救赎过程,她相信过自己,又推翻自己,最后,她终究还是什么都不能相信。很久以前,一个叫唐念的孩子告诉她,没有什么人是值得相信的。从那以后,她一直以为自己深刻领悟了那句话的含义,却一次次因为这个浅显的道理而摔倒、爬起。她对很多人怀有歉意,特别是唐念的那位病人。可是,如今,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她不该给他造成更大的困扰。如果她一直都是这么安分地想着就好了。可惜,她竟然隐隐抱着某种希望。困扰吗?有些话埋藏在心里已经要腐烂掉了,那样会疼啊。是什么事情驱使她一定要回到这座给她带来无数灰色回忆的城市?是唐念的信。她希望唐念把她说的那些事情转告给那个病人,这样也许会让他安心。站在街角,她长舒一口气,她也有些安心。她以为,她完成了来到这座城市的使命。接下来,只要跟那些警察说她不太适应这里身体很不舒服,就可以回到N市了,回到那个与世无争的小世界,继续她平静的生活。

      她记得刚同何大力离开家乡到N市的时候,有一天阳光灿烂,他们俩坐在租住的小公寓门前的花坛边上,进行着断断续续的对话。她忽然开口说,力叔,你什么都知道吧?关于雪颂的死。他怔住了,尴尬地笑着,说,涂安滢并没有跟我说太多,我只知道他的死和南君有关。她自言自语,说,南君……他望着她空洞的眼神,满怀担心,开解道,小静,不要再想这些烦心事了,这对你不好。她却忽然扬起头,直视着天空中洒射而来的刺眼阳光,说,南君,是个可怜的孩子。韩丁总是瞧不起她并试图让我同意这种观点,但我对于她却始终都怀有同情。她是一个保守而纯洁的女孩倒影在水中变了形的影子,她有一切好女孩都拥有的品德,但却被别人当成了坏女孩。他皱眉,说道,小静,别说她的事了,这会让你想到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她却笑了,她说,我和南君的生活是彻底分割开的,当我生着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我怎么会有关于她的不愉快回忆?我只是不小心间接获得了她的记忆而已。之后,她和力叔依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话题却不再触及南君了。所谓她间接获得的记忆,不过就是那个日记本而已,那本子也早在大火中变为灰烬了。

      她总会不时地想起南君,然后就要惆怅一阵子。她想打出租车回宾馆,却一直等不到空车。掏出风衣兜里的手机,看到了十二个未接电话。除了两个是力叔的,其他都是陌生号码。她查了一下记录,那个号码就是那夜的陌生女人打来的。她叹了口气,给力叔回了电话。本来他是要一起来的,她却温和地拒绝了,她说有些事情她是可以自己做的。力叔在电话里叮嘱她早些回去,她说好。其实,日子渐渐流逝而过,她自己能做的事情除了吃饭、睡觉、焦虑和烦恼之外就再没什么了。甚至她每天的吃药时间都是力叔提醒的。她知道,自己已退化成了只能满足日常生理需要的小动物,她不算是个健全的人类。当一个人的身体生病了,当他肚子上的皮肤被割开,五脏六腑呈现在无影灯之下,冰冷的器械以治疗的名义在他的腹中搅动,他还有自尊可言吗?她的身体是健康的,只是她的大脑生病了。对于她来说,百忧解就是冰冷的银色医疗器械,它们无情地破坏着她的大脑构造,让她变成了一个没有自尊的人,一个什么事都需要别人协助的人。可是,她却停止不了对它们的依赖。这算是悲哀吧?抑或是另一种层面上的幸福?她无从查证,也不想弄明白。又看了一眼那个陌生号码,她想起那个女人在午夜里传来的魅惑声音,她竟然有了回拨的冲动。她眨了眨眼,摇头,想来自己确实病得不轻,为什么要给一个毫无瓜葛的人回电话呢?这很可笑。可是……真的是毫无瓜葛吗?踌躇之间,那个号码竟然又打了过来,她的手颤抖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轻声应着。

      “你还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我打了这么多通电话,你终于肯接了。”那是齐筱玉慵懒的声音,刚给孩子喂了奶粉,她正躺在床上休息。

      “我下午有些事情,手机设了静音,所以没看到。”她礼貌地回答。

      “你在外面?我听到了车子喧嚣的声音。方便的话,到我这里来吧,我身边只有两个孩子,很烦。”齐筱玉就像是在和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聊天,完全忽视对方对她还好不了解这个事实。

      她皱眉,说道:“我并不认识你,我想……”

      “唉——”齐筱玉长叹一声,声音里掺杂了悲凉和伤感,“医生说我有产后忧郁症。我现在真的很难受,和老公吵架了之后就一个人跑到了这里,为了照顾孩子我又不能出门,呆在酒店里简直快要闷死了。我都快疯了……你来陪陪我吧。”

      她的眉皱得更紧,思索了一下,说:“不好意思。如果你的忧郁症很严重的话,还是看医生或者吃药的好。我也不可能帮你解决问题。”

      齐筱玉无奈地叹了口气,是谁说初静是个单纯善良的女孩子的?果然只有情人眼里才能出西施。她淡然一笑,说道:“其实,我知道你住在哪里。”

      初静一惊,“你……?”

      “你别把我当成阴魂不散总想缠着你的女鬼就好了。我只不过是真的没人陪而已。小尤去外地拍戏了,我实在很闷。你不愿意理我就算了。我就算知道你住哪里也不会去打扰你的,你放心吧。你不是很快就要离开C城了吗?”

      她彻底迷惑了,说道:“我确实是要离开的。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看过你的那副画,很钦佩你。我是你的粉丝。”

      “画?”她有些惊诧,但大抵猜到了对方指的是什么。她所好奇的是那么平凡无奇的东西是怎么被这个陌生女人看到的呢?至于粉丝之类的说法就更荒谬了。她,怎么会有粉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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