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波初时舞》堂暖米

40、CHAPTER 40

　　半夜，哗哗的水流声里，尤殊波站在浴室中央的透明玻璃淋浴间，挤了几滴茉莉香型的沐浴露，用水推开，一点点揉搓起泡沫，抹在全身上下，将水流调大，冲洗干净，顿时有种松弛舒适的感觉。打开玻璃门，对着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裸体，果然是个骨瘦如柴的弱男人，说来吴朗还给他制定了肌肉养成之类让他头疼的计划，而且这似乎也在合约规定之内。他纳闷的只有一件事情，合约里还有什么没规定的吗？

　　用毛巾擦头发时，他听到了某个刺耳的声音。其实门铃的声音是很柔和的，但对他来说无异于一种预兆，那就是那个让他浑身上下都不舒服的大经纪人要驾临了。他继续擦着头发，任由门铃响着。当他套上白色绒布睡衣的时候，门铃声已经转变成剧烈的敲门声。吴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粗鲁了？

　　他无可奈何地走出浴室，看了一眼桌上的时钟——凌晨一点半。他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去，惊奇地发现了穿着一身葱心绿运动装的储千一。他满脸黑线地把门打开一个小缝，正准备问问对方究竟有什么事情，没想储千一却借着缝隙的空档挤了进来，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沙发上。

　　“师哥，你果然和我一样都没有睡！说实在的，我就是睡不着啊！怎么都合不上眼……我想啊，你也刚来美国不久，说不定和我犯一个毛病，所以就过来看看你咯！没想到你还真的没睡着啊！下午游览城市的时候我真是太激动了……”储千一发现尤殊波还愣愣地站在门口，干脆跪在沙发上，下巴杵着沙发靠背，喋喋不休地对他说着。

　　尤殊波发现自己也有大脑短路转不过弯的时候。他忽然回想起，下午似乎和吴朗去接过一个人的，这个人还是他认识的。从机场回来他们还游览了市容，去了几个有名景点，晚上似乎还吃了一顿饭，具体吃的什么他却有点想不起来了，下午去了哪里他也处于放空阶段。然后，这个刚从祖国来到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女孩突然在半夜出现在了他的房间，坐在穿着睡衣里面真空的他面前，大大咧咧地讲述着一日见闻。他眨了眨眼，甚至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话。如果可能的话，他只想说几个字——请你出去。不过这样大概太伤人了点，毕竟这女孩是小静的朋友。小静……想起这个名字他眼光一亮，刚想开口，却又忽然听到储千一连珠炮一般的问话。

　　“师哥你傻站在那边干什么啊？你的房间好大啊！比我的那个要大！你这个是套间吗？就你一个人住？真是太奢侈了！经纪人对你好好啊！我真羡慕你！哦，对了，师哥……你怎么穿成这样啊？你刚洗完澡吗？好香啊……”

　　尤殊波叹了口气，走到沙发对面的冰箱前，轻声问道：“你喝果汁吗？”

　　“好啊，有什么口味的？”

　　“呃……有柠檬、橙子、西柚……”这个人怎么这么落落大方啊？难道来到一个单身男人的房间不是应该矜持一点的吗？小尤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我要西柚的，我喜欢酸甜可口的东东……”

　　尤殊波将西柚汁递给了储千一，无奈地坐在她身旁的另一个单人沙发上，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她喝了一口冰凉的果汁，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好好喝啊！”

　　“呃……你究竟有什么事啊？”尤殊波皱着的眉就像解不开的结似的，他发现储千一的豪爽和大方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了。

　　她眨了眨眼，一脸灿烂的笑容，“师哥，我刚才说了啊，我睡不着，所以来找你聊天啊。”

　　“聊天？”

　　“对啊，我们是一个公司的，难道不应该互相了解吗？”

　　“……”

　　储千一发现尤殊波只是瞪着黑亮的眸子望着她，不发一语，以为对方想听她先说些什么，便说道：“师哥，你都不知道，我好紧张啊！前阵子看到超凡新星大赛招募启示，我就特别感兴趣，寄了一份VIDEO报名之后，没想到竟然得到了答复，说是我入围了第一轮甄选。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啊？……后来经纪人又找到了我，说是要签约，让我成为经济公司的签约艺人，哦卖糕的！我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我一下子竟然拿到了十万的签约金！”

　　“十万……你的签约金是十万？”尤殊波不解地问道，他仔细打量着储千一，实在在她身上找不到什么明星的感觉，吴朗究竟是怎么选人的？她的皮肤有点发黄，双眸细长，鼻梁不太高，嘴唇微薄，下巴特别尖，如果是初次见面的话也许会觉得这个人不好相处。她唯一出众的就是身材了，大约一七五上下的个子，有着纤瘦玲珑的曲线，但这充其量说明她只能当个模特而已，吴朗不是说那个选秀比赛是选歌唱演艺明星的吗？

　　储千一好奇地眨着眼睛，“诶？就是十万块啊……难道师哥你的不是？”

　　尤殊波避而不答，继续问道：“那你是自己报名参加的炒饭新星的？”

　　“炒饭新星？师哥你很风趣啊。对啊，我在网路上看到招募启示之后，自己报名的。”果汁清爽入喉，又有帅哥作伴，她的心情好的不得了。

　　“哦……”原来储千一是报名那个选秀而被公司发现的，那他又是怎么回事？吴朗说之前在D城就看过他的演出，而且十分欣赏他的才华，他才不愿意相信这些鬼话！

　　储千一见尤殊波想事情出神，忽然站了起来，挪步到他身边，吃吃地望着他松垮的睡衣，半天没有说话。

　　“呃……你在看什么？”尤殊波忍受不了她灼热的目光，无奈地问了一句。

　　“师哥啊，你身体的皮肤也好白啊，原来你不只是小白脸而已……”储千一的花痴本性一瞬间爆发了，她远在国内的第七个男朋友早被抛在了脑后，其实上飞机之前她就开始期待一段唯美的异国恋情，没想到在异国也能遇到故知，这难道还不是缘分？

　　尤殊波像个被恶霸盯上的弱女子一样拉紧了睡衣的领口，清咳了两声，淡淡说道：“千一，有件事我想问你，你知道小静现在怎么样了吗？上次你去西饼店告诉我她男友出事之后，事情还有什么进展吗？”

　　储千一脸上兴奋的神情忽然一扫而光，长叹了一声，又坐回到了沙发上，“小静啊……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之后她再也没有给我打电话。我还给她做保姆的那家打过电话，人家说她不做了……出国前我都没和她联系上，也不知道她现在究竟怎么样了……”

　　尤殊波倚着沙发靠背，微闭双眼，大脑中浮现着初静清丽的脸孔和勉强的笑容，他隐隐觉得她一定又遇到了什么事情。他并不责怪她那天失约，只是很后悔自己什么都不能为她做。他轻叹一声，睁开眼，却吃惊地发现储千一的脸和自己相隔不到三公分，不知什么时候她又蹑手蹑脚走到了他眼前，此刻，她正眨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下意识地伸手把她推开，“千一，这么晚了，你也累了，回去睡吧。”

　　储千一“咯咯”笑了几声，“师哥，是不是因为我看你你就害羞了？”

　　“别叫我师哥了，还是叫我名字或者叫小尤吧。”尤殊波站起身来，从储千一身边走过，完全不顾及她的存在，卧倒在了舒适的大床上，还盖上了被子，“千一，你回去睡吧。”

　　储千一似乎没听到尤殊波的话，又尾随到床边，望着他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的样子，好奇地问道：“师哥啊，我不喜欢叫你名字，还是叫你师哥吧。对了，你睡觉穿那么厚的睡衣舒服吗？”

　　尤殊波睁开眼，近乎被逼疯，压抑着恶劣的情绪，尽量平和地说道：“我是喜欢裸睡，难道你想看吗？”

　　她怔了一下，竟然脸红了。她不纯洁的思想正在幻想他脱下睡衣的样子。

　　尤殊波彻底无语地转了个身，把头埋在枕头下面，祈祷储千一不要再絮叨下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当他把枕头拿开的时候，屋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自然不知道储千一一听到要看他裸睡的姿态就一溜小跑出了房门了。那一晚他明白了一个真理，储千一绝非常人。

　　之后的几天里，这个真理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应验。

　　舞蹈课上，Monica教没有任何功底的储千一学习了一些基础动作，与此同时，助理教师让尤殊波复习之前学习的步法。吴朗和以往一样站在一边监督着。两个小时之后，Monica开始教他们一套有配乐的舞蹈动作。正当Monica和助教演练的时候，储千一忍不住好奇地打断道：“老师，我水准那么差，为什么一开课就要学成套的舞蹈啊？”

　　Monica停下动作示范，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你们经纪人在开课前要求我的，我只是按照客户要求来做而已。”

　　“可是我们有一个月的时间啊，为什么这么快就学成套动作呢？”看来储千一很想弄明白这个问题。

　　站在一边的吴朗轻声说道：“千一，舞蹈课程只有半个月。你还有很多要学习的东西，就按照老师说的做吧。”

　　储千一扑闪着眼眸，无奈地摇着头，说道：“可是……她教的动作根本就违反人体构造啊……那个倒立……那个旋转……我根本不可能做出来啊！”

　　吴朗仍旧保持微笑，“所以才要学习和练习啊，千一。”

　　尤殊波耷拉着脑袋，倚着镜子前面的铁质把杆，他知道吴朗这样安排一定是有目的的，于是他决定不费心猜测。他发现妄自揣测吴朗做事目的是一件很没意义的事情，倒不是说这个经纪人有多么高深莫测，而是那些目的和原因他早晚是要被告知的。于是，一切就变得很简单，因为这只是个时间问题。然而，较真儿的储千一是绝对不会这么认为的。

　　储千一不满地转头望向站在自己身侧的尤殊波，“师哥，你难道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学这些动作吗？”

　　“不想。”他没看储千一，而是淡淡地望着吴朗满是儒雅笑容的脸，心里无比厌恶。

　　当Monica把整套动作示范完之后，储千一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疯狂摇头，喊道：“怎么可能……这种舞蹈我怎么可能跳出来？这是什么啊？街舞还是什么？”

　　Monica显然对储千一也没什么好感，说道：“这个舞蹈是我专门为你们俩编排的，可以凸显你女性的曲线、性感和激情，也可以凸显小尤的粗旷和豁达，遮盖他过于阴柔的特质，让他的阳刚美散发出来。在之后的所有课程中你们要做到的只是把这套舞蹈练熟就可以了。怎么，你还有疑问吗？”

　　储千一咬着嘴唇，“太难了！根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试试怎么知道？难不成你想做个什么用都没有的花瓶？你以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成为明星吗？你的脸蛋又没有多漂亮，其他才艺又不精通，你拿什么和别人比？”Monica浅浅一笑，出口的却是尖利的话语。

　　“我才不是随便什么人呢！会跳舞就是明星？你也不是明星啊！”储千一立刻反驳着。她始终认为，自己竟然能通过选秀大赛的初选，又有经纪人来找她签约，那就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的。不过，究竟她的过人之处在那里，她自己却也说不太明白。

　　尤殊波擦了一下鬓角的汗水，说道：“练习吧，千一，不要和老师犟嘴。”女人之间的正常往往是最让男人头大的，不爱管闲事的他还是张口阻止了一下。

　　储千一怀着强烈的不满和抵触情绪开始了练习，尤殊波的配合度却比以前好很多，这让Monica也有些纳闷。小尤一边跟着助教学习男性舞者的动作，心里却基本知道为什么要学习这套动作了。专程来美国上半个月的舞蹈课，除了学些基础的皮毛，竟然把所有时间都用在这套舞蹈的练习上，可见这一定与那个即将举行的炒饭新星大赛有关。跟着Monica学动作的储千一却始终撅着嘴，满心的不悦。吴朗在一边不断地鼓励她，这让她的坏情绪终于好转了一点。

　　下午两个人的课程完全不同，尤殊波去上歌唱技巧提高课，而储千一去学习仪态仪容。晚上一起用餐之后，各回自己房间。

　　凌晨，尤殊波仍旧不想睡觉，开着电视，呆呆地坐在床上。门铃声响起，和前一天同样的时间。没办法他只得去开门。储千一走进来，一脸沮丧地又自说自话地坐到沙发上。

　　“师哥，我们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她的声音比一天前整整低了八度。

　　尤殊波坐到她身侧的沙发上，“按照吴朗的说法，充电。”

　　她又穿着那套绿油油的运动套装，一拽领口，望着自己肩膀的大片肌肤，慢悠悠地说道：“可是……我的肩上好多挫伤啊！都发紫了！只不过练个倒立，我却总也练不好。”

　　尤殊波叹了口气，看着之前信心满满的女孩如今变成泄了气的皮球，安慰道：“回去摸点药膏吧，吴朗不是给你买了吗？很多事情都是熟能生巧的过程。你看Monica也不是天生会跳舞的啊，她也是不断研磨舞蹈技艺才达到如今的成就的。”

　　一提到Monica，储千一就气鼓鼓：“我不喜欢她！摆什么架子嘛！不就是个舞蹈老师嘛，有什么了不起？在学校的时候，念念常常说我智商低情商低，我从来都不生气。可这个Monica贬低人根本不用脏字，还说什么‘没有用的花瓶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当明星’啊，那根本就是在糗我！”

　　尤殊波很想说，通过两天的观察，我发现你朋友说的一点没错，其实Monica也没说错。但他还是忍住了，只是淡淡笑笑。

　　储千一又发了阵牢骚，忽然想到了什么，笑眯眯地说道：“师哥，那天在你家楼下我听你唱过一首歌，真的好好听啊，我这么可怜，你能不能为我再唱一次？”

　　尤殊波一愣，他自然知道她想听哪首歌。望着她满是恳求的眼神，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琴箱里取出了吉他，轻声吟唱着那首伤感忧郁的情歌——《水之心》。她专注地望着他，突然发觉自己很迷恋这个男人唱歌的样子，他只是个脸长得不错的瘦弱男子而已，但一抱起吉开始哼唱的时候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也许他就是天生的歌者，他的声音可以让所有听者产生共鸣，甚至可以看到他在歌声中描绘的那个画面。储千一就似乎看到了凄冷的夜里，一个女子和这个男人相遇了，刹那相逢，之后便是漫长别离，惆怅的滋味悠远而绵长。她被彻彻底底地感动了，并陷入了一种自己也摸不清、猜不透的情绪中。

　　琴声消弭，尤殊波微微一笑，“千一，回去睡吧。”

　　她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充满了力量，笑道：“师哥，在这里我们两个人要相依为命地度过一个月了！听了你的歌之后，我忽然觉得信心百倍！成为明星是我的梦想！我一定会成功的！我绝对不会被那个Monica看扁的！”

　　尤殊波满脸黑线，淡淡笑道：“哦……你一定会成功的。”

　　望着储千一蹦蹦跳跳地走出门去，他的脸色却渐渐沉下来。成功吗？难道成为明星就是成功吗？回想离开大学之后浑浑噩噩的几年，他知道自己对成功从来没有渴望。厉枫曾经笑他不是个男人，其实这话没错，他没有一个正常男人的雄心壮志，没有野心，他曾经一度以为他的人生只是双胞胎姐姐的附属。可是，姐姐已死，他的人生却仍然在苍白中继续，苍白、没有营养、哀伤，是岁月磨去了他的锐气和棱角，还是他自己把自己束缚在了一个牢笼里？和吴朗签约之前，他为了赚钱混日子。签约之后，他为了履行合约混日子。看到储千一因为虚无缥缈的梦想而情绪大起大落，他本是不能理解的。梦想和成功真的那么重要吗？迷惑中，他开始检讨以往的生活。音乐是他的梦想吗？还是赚钱的手段？

　　倚在沙发靠背上，又是一个不眠夜。也许，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需要一些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