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53、第五二章 人面依旧，世事已改

　　人一走，富丽堂皇的正殿就显得有些空荡。对坐的两人各自饮茶，气氛莫名的紧张。
　　女人见面第一个注意的便是对方的容貌，沈湘也不例外，她一边喝茶一边偷偷打量凤九离，心中暗叹，二十多年不见，她韶华依旧，自己却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了！
　　凤九离也十分感概，沈湘不顾一切嫁给周棠时不过才十五岁，那个为了爱一往无前的单纯女孩儿，在这深宫中学会了争名夺利、尔虞我诈，为了利益不在乎剥夺另一个无辜女孩儿的终身幸福，不遗余力地拉拢她，想取得她的支持，刚刚如果不是她太过急切，也不至于表现得那样明显。就像现在，她恢复了平静，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着优雅高贵，原来眸中闪现的热切已全部隐去。
　　“你找我有事？”凤九离突然不想再周旋下去了，每每亲眼见到所谓的物似人非都让她觉得疲惫。在她长久的生命里，无数次经历这样的改变，甚至生离死别，开始的悲伤已渐渐被麻木所取代，她只想逃离这一切。
　　沈湘松了口气，她还真有点不适应凤九离笑呵呵的样子，这样直来直去说话才是她的性格。
　　“湘儿与凤姐姐多年不见，自然是想跟姐姐叙旧，可是我现在出宫不便，才请姐姐进宫来，还请姐姐不要怪罪。”
　　“不敢！”凤九离撇了撇嘴角，笑容中满是嘲讽，“贵妃娘娘有话直说好了。”
　　“姐姐，我真的只是想见见你，姐姐生湘儿的气了？”沈湘起身蹲在凤九离裙边，轻轻伏在她腿上，抬起脸看向她，满目悲戚，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说她作态倒也不全是，当年沈湘在凤九离身边待了几年，虽然凤九离冷冰冰的不大理人，对她还是很好，最后她嫁人还破例去送嫁，感情自然是有的。现在凤九离这样与她说话，她一方面忧心与凤九离的关系，一方面也确实有点伤心。
　　家中长辈已经陆续去世，连哥哥都不在了，能见到凤九离这个曾经对她真心相待的“姐姐”，她又怎么会不高兴呢。但她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目的，如果可以用感情做筹码拉拢凤九离，那她以后行事就更加方便了。
　　凤九离的手轻轻抚上沈湘美丽的脸颊，最后用手指勾起她的下巴，红唇轻启，“湘儿，你后悔嫁给周棠吗？”
　　后悔？沈湘一愣，她从没想过，或者说没时间想这个问题。刚开始她进宫，可以天天见到棠哥哥，而且因为有哥哥撑腰，宫里没人敢欺负她，她曾经那样的开心快乐。
　　从什么时候起，她变得不满足了呢？是明白棠哥哥喜欢的根本不是自己的时候，是失去孩子的时候，还是哥哥避世后所有人开始针对她的时候？她已经记不得了。
　　可是后悔，为何要后悔。嫁给周棠，她得到了无上荣光，皇后一死，她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以后她还会把她养的皇子扶上位，她便可以长长久久的坐在太后的位子上享受全天下的敬仰，直到她死。
　　沈湘脸上的笑容柔美纯净，仿佛还是当年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我怎么会后悔呢，嫁给棠哥哥是我最大的心愿啊！”
　　凤九离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锐利，眨眼间又变回平静无波的样子，将蹲在面前的人扶起。
　　“地上凉，起来说话。”
　　沈湘顺势坐下，握住凤九离即将抽回的手，“凤姐姐这些年去哪里了？为何没来京城呢？”她的声音变得有些低沉，带着一种难以言明的伤痛，“哥哥去世前总是念叨你，可惜……”
　　凤九离沉默地看着她做戏，觉得眼前这人无比陌生。
　　那种审视的眼神，让沈湘感到烦躁恼怒，脸上却还维持着悲伤的表情。
　　“娘娘，八皇子来给您请安了！”
　　通报声传来，将沈湘从无法言明的尴尬中救了出来。她抬手拭了拭眼角，换上了一副轻松的笑脸。
　　“凤姐姐，正好八皇子来了，你也见见吧。”说着不等凤九离答应，便扬声道，“让他进来吧！”
　　宫门吱嘎一声打开，一个身穿锦袍的小小少年走了进来，身姿挺拔，神情肃穆，来到近前向沈湘行礼道，“儿子给母妃请安！”
　　凤九离虽知这是沈湘让人安排的，也不由得多看了八皇子几眼。这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孩子，不过十岁上下的年纪，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已掩不住其间的风华。
　　八皇子周明铖，其生母是宫中歌姬，偶然得了周棠临幸，可惜没能熬过生产，死后被追封为才人。沈湘将他抱来，多年精心培养，让他成为所有皇子里最出色的一个。周棠对他的出身虽不满意，但对他的天赋才华还是很喜欢，所以也着力培养。
　　太子死后，周棠没有再立储君，八皇子因年幼没有得到太多关注，尤其是与沈家的婚事搁置以后，众人更觉得这个出身低贱的八皇子没有机会问鼎，反倒让原来不时找他麻烦的人都散去了。
　　“明铖，快来拜见影山派的圣女！”沈湘道。
　　周明铖这才抬眼看向凤九离，他微微一愣，很快回神，垂目行礼道，“明铖拜见圣女!”
　　凤九离不闪不避，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从进门开始，他沉稳得完全不像个孩子，看见自己的容貌也不过是一瞬的恍惚，意志之坚定实属罕见。这样的人深明动心忍性的道理，只要有合适的时机，何愁不能成事！沈湘确实培养了一个好苗子。
　　她抬抬手，“八皇子不必多礼。”周明铖执的是子侄礼，按她与周棠和沈湘的关系来说，受礼也不为过。
　　周明铖闻言又深深一礼，站到了沈湘身旁。
　　沈湘见凤九离始终面无表情，心里有点没底。沈家的婚事已经取消，她并不打算强求。凤九离的脾气她还有几分了解，一旦认定一件事轻易不会改变，为了已成定局的事去与她争论毫无意义，不如趁此机会，让她见见八皇子，留个好印象更好。
　　沈湘笑着道，“听说姐姐收了雪儿为徒，这丫头我倒是经常见，确实很有灵气，只是没想到她还有造化成为姐姐的徒弟。”凤九离笑而不语，沈湘接着道，“姐姐看八皇子怎么样？”
　　“你想让他跟我修仙？”凤九离挑眉看向沈湘，八皇子一直垂目而立，仿佛现在被讨论的人根本不是他。
　　沈湘怎么可能让自己一手培养的孩子去修仙呢，她不过是想在凤九离口中得几句好话，增加八皇子在周棠心里的分量罢了。可是现在凤九离一句话把她逼到了墙角，无论回答是或不是都不太合适。
　　沈湘讪笑了一下，“能跟姐姐修仙自然是好的，可惜明铖没有雪儿的福分。”
　　凤九离的笑容中满是嘲讽，想再刺激她一下，又觉得无趣，便道，“该见的我也见了，既然你没事，我先告辞了。”说着，起身要走。
　　沈湘面色一变，连忙起身拉住她的衣袖，强笑道，“姐姐好不容易来我这里，怎么这么快就要走！湘儿还有好多话想跟姐姐说，还请姐姐用过午膳再去，如何？”
　　凤九离回头看她，那张脸的轮廓与沈源相似，急切的样子让她不由得想起沈源成亲第二日，他们相见时的模样。她心中微微一叹，轻轻拂去沈湘的手，又坐了下来。
　　沈湘见她如此行动，心知自己准备的那些手段恐怕都排不上用场了。
　　这人本是世外高人，当年下山帮助哥哥并不是为了名利，但功成之时飘然而去，丝毫不为外物所动，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她是真的不在乎那些荣华富贵，所以才能对所有权贵不假辞色，即使面对皇帝也是如此。
　　自己能得到她的特别对待，不过是因为她与哥哥的情分，现在自己为了争名夺利妄图利用她，恐怕要将那点情分也磨没了。
　　她知道她不该这样着急，可是自从哥哥死后，她和沈家都不好过。她还好说，自从皇后死后，周棠没有立后的打算，她这个贵妃统管后宫，与皇后不过只差一个分位罢了。沈家却不大好，侄子沈燚没有哥哥的雄才，本家势力蠢蠢欲动，周棠又刻意打压，她的靠山倒了大半。
　　前朝和后宫密不可分，如果她不能把八皇子扶上皇位，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靠周棠是靠不住的，这些年他的狠辣无情她再清楚不过。
　　这次听说凤九离在京城出现，她几乎欣喜若狂，可还没等她见到人，便被周棠通知与沈家的婚约作罢，始作俑者还是凤九离，这犹如当头一棒，让她头疼不已。于是她开始不断派人去请凤九离入宫，直到现在见到人，她的心已被磨得乱成一团。她只想着快一点让凤九离表态，却忘了，这人根本不是她能随便利用的。
　　沈湘殷红的唇被她咬得泛出一丝青白，凤九离面色平和，看着她变幻的脸色，轻轻地吐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沈湘，你到底想要什么？如今你已站在权利的巅峰，还这样岌岌为营，难道你想自己做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