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41、第四十章 与故人叙旧

　　这一声笑语仿佛打破了看不见的魔咒，周棠也笑起来，“阿离这是哪里话，我想请你都请不来，还会吝啬一杯茶！过来坐！”
　　周棠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带头绕过屏风，进了里边的暖阁，将凤九离让到靠窗的暖炕上，自己坐在了另一边。
　　两人之间的小几上摆着一副残局，凤九离饶有兴致地夹起黑子，落在杀得最激烈的一处。“这长夜漫漫的，你怎么有兴致一个人在这里摆弄残局？”
　　周棠捻起白子轻轻放下，“没有人可以与我对弈，只好自娱自乐了。”
　　连城端着茶盘进来，将茶轻轻放在凤九离的手边，顺势跪倒，给凤九离重重磕了个响头。“连城给凤姑娘请安！”
　　凤九离端起茶轻抿一口，茶香四溢，果然是进上的好茶。
　　“连大总管的身份已是今非昔比，我可当不起你这一拜啊！”话说得十分谦虚，但闲适的态度就显得敷衍多了。
　　连城脊背一僵，不敢接口，深施一礼后退出房间，顺手带走了躺在外面的黑衣人。
　　暖阁内一片寂静，只听见落子的声音。对面而坐的两人似乎都忘记了各自最初的目的，仿佛今天的会面只是为了与老朋友下一盘棋。
　　棋盘之上，两人各执一子杀得难解难分，不过半个时辰便分出了胜负。
　　凤九离输了半子。
　　她抄起一边的茶杯，将半杯凉茶灌下后，开始收拾棋盘。
　　“你留手？”周棠微微挑眉道。
　　“我又不是你的臣子，为什么要留手！”凤九离嗤笑一声，靠在身后的引枕上。这个姿势并不优雅，但她做起来却显得格外潇洒自然。灯光之下，雪白的皮肤闪着诱人的光泽，黑眸如同深潭，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周棠凝神看着她的笑脸，微笑道，“我以为你进了京就会来找我的。”
　　“这不是弄残了你的人，怕你怪罪吗！”
　　“呵呵，阿离也有怕的东西！”
　　“当然有了！”她的声音轻快，“我现在是人，可还没成仙呢，得罪了皇帝自然也要怕的。人家不是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嘛。影山里虽然算上妖族也没有百万人可以伏尸，但为了我一人搭上所有人的性命，这笔买卖不划算啊。”
　　这一番话，凤九离说得轻松愉悦，仿佛是在讲诉一件平常的趣事，但落在周棠耳里，却如同惊雷。周棠猛地抬头，视线锐利宛若箭矢，凤九离一点也不回避，带着笑看着他。两人僵持了半晌，还是周棠先败下阵来。
　　“你好不容易来看我，非得说这些事吗？”周棠语气无奈地道。
　　眼前的人已经从原来的风光霁月变得十分朦胧，仿佛她面前放了一帐纱幔，让人隐约看见里面的虚影，却无法看到真实的景象。她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了那看似亲切的笑容里。
　　“我也不想扫兴，”凤九离眉眼弯弯，“当你是老朋友跟你说说心里话而已。你不喜欢，我不说就是了。来，下棋！”她捻起手中的黑子，随意地摆在空棋盘上。
　　周棠盯着她看了半晌，微微叹气，手中白子落下。“我没打算把影山怎么样，你放心。”
　　他的声音有些僵，语气中隐含的无奈和淡淡的失落，与他的身份极不相符。
　　凤九离暗暗撇了撇嘴，低下头专心下棋。显然，对面那人已经失去了下棋的兴致，手下虽然未停，却没有如刚才一样展开凌厉的攻势。
　　“阿离，你……”凤九离稳坐泰山的姿态，让一向自觉十分沉得住气的周棠压制不住躁动的心绪。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怀念，又有些烦躁，尤其是对面那人一直笑眯眯的样子，让他有撕碎那份平静的冲动。然而，一句话只是刚刚开头，他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他们所处的位置是如此，便决定了两人无法回到过去，即使没有阿源，没有皇位，没有影山，光看现在彼此的容貌，两人的距离已经越来越远了。
　　他老了，第一次，他这样觉得。
　　对面如花的笑颜还是当年的模样，甚至更加水嫩诱人，而他已年近半百，虽然实际上阿离年龄更大，但是仙人的时间如何能与凡人一样计算！
　　想到这里，他没由来地一阵焦躁。
　　就在周棠心烦意乱快要爆发的时候，一只白嫩的小手握住了他刚刚落子的手，手心的温热和柔若无骨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震，焦躁的感觉消退了不少。
　　抬头不解地看向对面，只见凤九离微微挑着眉，脸上还是一副慵懒闲适的表情。
　　“下个棋罢了，就算输了也不是大事，何况你刚刚还赢了我，至于这么叫真嘛！大不了我认输，省得一会儿把你气出个好歹，你的大小老婆都来找我拼命！”
　　凤九离轻轻放开周棠的手，亲自下榻，将温在一边的参茶拿来放在周棠手边。“这人参补气确实是好东西，但我看你元气挺足，没事吃这些东西，还不如多动动，别吃出那些个富贵病来。”
　　周棠将参茶端起尝了一口又放下，“还不是连城多事，说冬天要进补，天天参茶、鸡汤，你不吃，回头又要啰嗦。”
　　凤九离笑了笑，没说话。两人沉默的半晌，她突然开口，“阿棠，你说人为什么要修仙？”
　　周棠闻言一愣，已经很多年没人这样叫他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阿源离开的时候吗？
　　他呆呆地看着低着头的凤九离，她的脸大半掩藏在灯影中，看不出神色。
　　显然，凤九离并没有想让他回答这个问题，接着说道，“之前我修仙，是因为山上的人都修仙，从我懂事起，所有人都说我有修仙的天赋，以后可以飞升，在我受伤之前，我从没想过自己为什么要修仙。”
　　周棠听到“受伤”二字，掩在袖中的左手不自觉地握紧。
　　“最近，我一直在想，人为什么非要修仙呢？”她抬起白玉似的手撑在自己的腮边，手肘放在小几上。“想来想去，答案其实挺简单，最初的动力也不过是怕死吧。成了仙就跳出了俗世，不断地修炼让自己更强，就能活得更久，如果能白日飞升，更是可以享受长久的生命带来的福音。”
　　她顿了顿，眼中带着一丝迷离，似在盯着眼前，又像在眺望远方。
　　“回顾我过去三百多年的时光，我真的怀疑长生不老带来的是不是福缘，如果不是，为什么还要坚持？曾经我很认真地想过，什么时候把自己弄死最合适。”
　　周棠瞪大双眼看着眼前的人，他盯着她的脸，想从中找到玩笑的痕迹，但她飘忽的笑和平淡语调中带着的认真，让他不由心惊。刚想说点什么，那人仿佛从自己的世界中挣脱出来，又笑眯眯地看向他道，“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支持你上位吗？”
　　话题突然转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周棠有些回不过神，他愣愣地摇了摇头。
　　这个问题他仔细想过，当初阿离救他，是阿源用沈家先祖对凤家的恩情交换来的，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救了他以后，阿离没有必要跟着下山，帮他们打天下。
　　在他刚刚坐上皇位的时候，他还曾想过，如果阿离也像天剑门的那些伪君子一样向他提出要求他要怎么办，然而，没过多久，阿离就离开了，直到后来在边关救回阿源。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提出过任何条件，渐渐的他也将这个问题放下了。
　　毕竟他已经取得了江山，如果阿离真的有什么需要，在不过分的情况下，他都会尽量满足她。
　　现在她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让周棠莫名的有些紧张和期待，他在心中不断地思索自己的底限，脊背不禁渐渐挺直。
　　“哼，”凤九离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放心，就算是当年，我也没有打算用从龙之功给自己和影山换什么好处，你不必这么紧张！”
　　周棠心头一跳，放松下来的同时，不禁觉得尴尬，讪讪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狡辩了一句。“我没紧张。”见凤九离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他立刻把后边的话咽了回去，看着她嘿嘿地笑。
　　从今晚一见面，凤九离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周棠的改变。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带着上位者的威势，即使对她有所收敛，行止间的气势也浑然天成。
　　这人已经站在了俗世权利的顶峰，而现在突然展露出的孩子气，让人觉得对比强烈，十分搞笑。
　　于是，凤九离笑了，这是她今晚露出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那笑挂在脸上，深入眼底，甜美的梨涡在腮边绽放，清脆的笑声传出房间，让所有听见的人都不禁弯起嘴角。
　　周棠看着她笑得微微弓起身子，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还是觉得开心，于是，也跟着笑起来。
　　连城在门口听着屋里两人的笑声，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