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32、第三一章 话不投机

　　一大早，郑氏在梳妆镜前端坐，让丫头们收拾打点，装扮了好半天，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太满意。
　　张妈妈站在她身后，将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放在发髻边比了比，见她皱眉不语，便放在一边，又取了五凤朝阳桂珠钗与她看。
　　郑氏抬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她也四十几岁了，日常保养得益，在同龄人中并不显老，跟儿子站在一起更像姐弟不像母子。现在只是病了两日，看着有些憔悴，鬓角却见了丝银色。
　　“巧杏，我是不是老了？”郑氏悠悠地问道。
　　张妈妈挥手让小丫头们都下去，自己拿了一套红宝石头面过来，“小姐说哪的话！前两天您进宫看贵妃娘娘，娘娘还跟您要养颜的方子呢，说您保养得好，一点也不见老。”
　　郑氏怔怔地看着镜子，不知听没听进去，半晌才又开口道，“她还那么年轻，我却已经老了。”
　　她语气中的晦暗，让张妈妈忍不住落泪，连忙扭过头用帕子擦掉，回身强笑着将首饰摆到郑氏眼前，道，“小姐看看这个，这还是王爷打了胜仗在老太妃处给您讨的，您今儿这个发髻配这个正合适。”
　　郑氏没言语，径自盯着镜子发愣，外头丫头通报，王爷和王妃来给老夫人请安来了。张妈妈让丫头请王爷王妃到正堂去坐，又转回到郑氏身边，将那头面替她插好。
　　郑氏看着镜中珠光宝气的妇人，神情恍惚，面色苍白，便拿了胭脂添了些颜色。
　　正堂里，沈燚夫妻带着儿子女儿正等着给母亲请安。这两天郑氏病着，不肯让他们来，今日听丫头说，老夫人一早起来了，沈燚连忙拖家带口的过来。
　　等郑氏从内室出来，沈燚见她脸色尚好，才稍稍安心。请安后，沈燚坐到母亲身旁，握着她微凉的手道，“昨日贵妃娘娘听说母亲病了，特意叫王太医今日来看您。母亲还要多保重身体才是！”
　　郑氏拍了拍儿子的手，“我已经大好了，回头你进宫给贵妃娘娘磕个头。”她顿了顿，又道，“时候也不早了，让王妃带着孩子们自去吧，你陪我说说话。”
　　秦氏闻言连忙起身，带着几个孩子行了礼，便出去了。
　　郑氏呆了好半天，沈燚陪着闷坐，屋里的下人已被张妈妈赶了出去，张妈妈自己站在正堂门口看门。
　　“她说过两日会再来？”郑氏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在空荡的堂屋里却异常清晰。
　　“是。”沈燚答道，“儿子叫人查了她的住处，不如我去请了她来？”
　　“不必了。她要来你管不了，她要走你也拦不住。”郑氏想起她成亲第二日时的情景，“那人是个决绝的，却十分守信用，她说两日来，便会来，你也不必等着，让人带了她来见我就是。”
　　“娘，我陪着你。”沈燚紧握着母亲的手，仿佛要给她些力量一样。
　　郑氏终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抬手摸了摸已近而立之年的儿子，道，“燚儿，你长大了！这件事是我和她的事，与你没有关系。不管以后我们如何，她看在你爹的面上，还会对你照顾一二，宫里头你姑姑也可以好过一点。对她客气些，这与我们沈家有利，你要记得。”
　　“是，儿子明白了！只是请娘保重身体！”
　　“嗯。你去吧，叫张妈妈进来陪我。”
　　凤九离是辰时末进的平安王府，这次她没走正门，避开人直接进了禧瑞堂。她从天而降，落在角落里，把守着角门打瞌睡的婆子吓了个倒仰。
　　凤九离顺手将婆子敲晕，施施然地穿过游廊，转到正堂推门而入。郑氏正在屋里主位端坐，穿着与上次见的家常打扮不同，很是隆重华丽，正合了王府女主人的身份。
　　张妈妈见她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自自然然地坐下，脸上一抽一抽的，郑氏捏紧了手里的佛珠，面上表情有些不自然。
　　“巧杏，你去外间守着。”
　　“你身体可好了？”待张妈妈退下后，凤九离清亮的声音响起。
　　郑氏仿佛被针扎了一下，浑身一抖。“已经好了，多谢关心。”
　　曾经，她很想会会这人，她是她丈夫的心上人，直到丈夫离世，还嘱咐儿子对影山多加关照。她嫁到沈家将近三十年，与丈夫真正相处不过几日，虽然生了儿子，但在丈夫心里，她不过是摆在主院里的一个木偶，是硬塞给他的女人。只有她，只有凤九离，就算她一直没有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也时时活在她的阴影下。
　　想到这些，多年的苦楚涌上心头，郑氏胸口发闷，歪在榻上大口喘气。
　　凤九离见状，上前将手搭在郑氏的背心，催动真气帮她顺气，见她慢慢缓过劲儿，便顺手搭脉。
　　“你身体底子还可以，现在倒有些中风的征兆。平时注意控制情绪，多做运动，想来也无碍的。”
　　郑氏靠在大红靠背上，觉得面上发凉，伸手一摸，摸了一手的泪，再看身边少女打扮的凤九离，觉得自己又可怜又可笑。没想到，她还真的笑了起来，笑声从小到大，自从嫁到沈家她便没有这样肆意地笑过。
　　郑氏笑得脸上一抽一抽的，原来精致的妆容已伴着眼泪胡成一团，凤九离往后蹭了蹭，也没劝。这人憋了这些年，郁气满腹，如这样笑出来确是好事。
　　笑了近一盏茶的功夫，郑氏才慢慢止住，她喊了张妈妈进来帮她梳洗，重新上妆。眼睛虽是肿的，精神却好了不少。张妈妈也不多话，伺候完了仍旧到外间守着。
　　“你可知为着你，源哥哥冷落了我一辈子？”郑氏声音有些沙哑，说着这样的话语气倒还平静。“他那样的人是不肯为难别人的，被压着成了亲，跟我圆房，从此便再未进过我的房间。”
　　凤九离随意地靠在身后的引枕上，面上带着笑，“所以呢？”
　　“当年你为何狠心离开他？可知他如何伤心欲绝！当时我想，就算是你要来这府里与我平起平坐，我也没甚话说，只要他能笑一笑也是好的。他为你不惜跟皇上翻了脸，到死还嘱咐燚儿关照影山派，可是你却再没出现过。你真是好狠的心！”
　　郑氏脸上的愤慨无一丝虚伪，让凤九离哭笑不得。该说这人太高尚，还是说她真是爱惨了沈源呢，自己守了一辈子活寡，见到情敌不是恨，反倒替沈源抱怨，真是个奇葩。
　　“当年我凤家信守承诺替沈家做事报了恩，后边帮沈源打江山算是我个人送的。至于感情，又不是做生意，你给我一个铜板我给你两个馒头，我自问对沈源无亏无欠。你爱得伟大可以与别人分享丈夫，我却不会自甘堕落，分别人赏的一半。”
　　凤九离见郑氏一副震惊的表情，顿时没了聊天的兴趣。这种人，你解释再多，她也听不进去，何必费那个口舌。
　　“当初沈源有意中人的事众人皆知，就算是现在外面说书的说到平安王，也少不了讲讲他与世外仙人的感情史，你嫁他时难道一点不知？既然当初做得出，之后的苦果也要自己咽下。沈源让你在这府里做了一辈子的女主人，享受荣华富贵，现在有儿子供养，身居高位，他也算尽了为人夫的责任，还奢求原本就不属于你的感情，哼！”
　　她不想再说，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走到门口，她回头冷冷地道，“听说你想让沈玉雪走沈湘的老路，我劝你还是尽早死心的好，即使她是你的亲孙女，也不会为你做铺路的石子。”
　　郑氏瘫软在床上，喘着粗气，连张妈妈到了身边也没注意，耳边一直响着凤九离的话：沈源原本就不属于你的。
　　再说凤九离，从禧瑞堂出来，随便抓了个人，问清了沈玉雪的住所，便朝藏雪阁而去。
　　王府的下人急急奔到外院书房，向王爷通报消息，沈燚先到禧瑞堂查看，听张妈妈说郑氏吃了药在休息，便赶去女儿的院子。
　　这两日，沈玉雪变得异常老实，甚至有些恍惚，秦氏不放心，将女儿带在身边。此时儿子们去了书院读书，府里管事们都过来回话，秦氏将沈玉雪放在里间，由欢歌和她的大丫头知书看着临帖。
　　刚三岁的孩子会写几个字也有限，沈玉雪更是不敢露出真面目，所以只挑往日秦氏教过的临。字写得东倒西歪，秦氏也不在意，让孩子写字不过是为了磨磨她的性子，丫头们心里都清楚，所以沈玉雪才写了一会儿，知书就叫小丫头去拿点心给三小姐。
　　沈玉雪最近心烦，写了半天字也静不下来。
　　那日匆匆见了凤九离一面，只顾着高兴，其他的一概没想，后来想起就觉得事情很不简单。
　　首先是阿璃的身份。
　　她是王府的小姐，阿璃能光明正大的进府，还第一个见她老爹而不是他娘已经很奇怪了，再加上祖母见她时的反应，可见阿璃的身份很不简单。如果确是个有身份的主儿，阿璃附到那人身上，可能比自己变成个孩子还要艰难，毕竟她是从头开始，阿璃还要适应正主儿之前的生活环境。
　　她们分手时，阿璃说要带她离开，冷静下来之后，她觉得这基本是不可能的。别说她爹娘不同意，宫里当她是准儿媳的贵妃姑奶奶也不可能答应，除非她跟着阿璃偷偷跑掉，或许能成事。但是如果她跑掉了，她娘怎么办？非得急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