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九离》坐南望北

20、第十九章 合州遇旧识

　　透过不远处的窗口，凤九离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百姓，虽然未见多么富足，但比起记忆中兵荒马乱、人贱如狗的年月，祥和了许多。
　　“阿离，我的选择不会错的！阿棠做了皇帝，一定可以结束这乱世！”
　　突然凤九离脑海中响起这句话，恍惚间身边的环境发生了变化，面前的方桌变成了一张矮几，其上灯火忽明忽暗，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卓然而立。那人似乎近在眼前，只要伸手便可触及，但她明白，那不过是沈源的幻影，往日只在梦中重现，这还是她第一次在清醒的情况下见到。
　　她压下伸手触碰那道人影的冲动，缓缓垂下眼帘，调整自己的呼吸。
　　“师父？”秦牧生很快发现了异样，有些担心地轻声唤她。
　　再张开眼睛，幻影已经消失，凤九离微笑着向秦牧生点点头，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茶，借此消去心中的失落感。秀秀和小锦似乎受到她的影响，都安静下来，小锦像是漏了气一样，没精打采地卧在桌上。
　　凤九离左看看，右看看，见气氛因她而变得沉闷，有些不好意思，心念一转想到一个主意。
　　她装出一脸无奈的表情，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小锦美丽的羽毛，悠悠地道，“我本想啊，好不容易出门一趟，不如到处逛逛，但看你们现在这副样子，应该没什么精神出去玩了。咱们还是快些赶路，直奔京城好了。”语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秀秀眨巴着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小锦已经炸毛了，一骨碌爬了起来，张开翅膀抱住凤九离的纤手左摇右摆，“阿离，我特别精神，带我出去玩吧！”
　　凤九离笑着伸出指头，弹在小锦的脑袋上，“好啊，那就看你表现如何了！”
　　小锦吊在凤九离的手臂上，使劲儿点头，那狗腿的样子看得秀秀一阵唏嘘。
　　“小锦，你真丢脸！”秀秀一边说一边嫌弃地往另一边挪了挪。
　　用过饭，拿上干粮，凤九离几人在掌柜的殷勤护送下，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不多时，一个在客栈吃饭的年轻人走出店门，追踪着地上的车辙，判断出马车的去向后，迅速跑进一条安静的小巷中，四下查看无人，闪身进入了旁边的小院。
　　很快，院里窜出一对白鸽，朝着北方飞去。

　　当天傍晚，凤九离等人到了合州城，秦牧生赶着马车正要进入城门，只见一个中年人带着两个年轻人迎了上来。
　　“请问公子可是门中来的贵客？”中年人上前一作揖。
　　秦牧生向几人腰间的玉牌扫了一眼，也不答话，从袖中掏出乌木牌在对方眼前一晃。中年人笑着点头，刚要开口，正好瞧见凤九离拉开车门探出了脑袋。
　　那中年人忽地面色一变，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朝凤九离磕了三个响头。
　　“没想到弟子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圣女大人一面，外门弟子李念恩拜见圣女大人！”
　　凤九离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再看那李念恩，确有几分眼熟，想来以前是见过的。她笑道，“有什么话起来再说，这里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是，是弟子疏忽了！弟子现在是合州城的外门管事，接到白长老的消息，在此迎接贵客，未曾想是圣女大人亲临。落脚的地方弟子已经安排好了，”李念恩看向一直面无表情的秦牧生，道，“不如这位公子骑我的马，我来为圣女大人驾车。”
　　“不必，前边带路。”秦牧生冷冰冰地下了命令，转头不再理会车下几人。
　　凤九离在一旁唏嘘不已。当初，她也是这样的性格，从未觉得不妥，但现在一看，她没把所有人得罪干净真是万幸。君不见刚刚秦牧生只一句话，便让李念恩身后的那两个年轻人心生不满，只不过碍于李念恩和自己几人的身份，才勉强按耐。
　　虽然凤九离不怕得罪人，却不想四处树敌。何况影山派正值用人之际，李念恩这样的人绝对是拉拢对象，没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就伤了人心。
　　凤九离开口道，“既然地方是你安排的，还是你来带路吧，让牧生赶车就行了。”
　　李念恩连忙应是，带着人上马在车前引路。
　　合州城是个中型城市，城中大小街道交错，形成了一个个坊市。凤九离走的西城门附近是商铺集中的区域，在这傍晚时分，有些店铺已经开始打烊，而酒楼、瓦肆却张灯结彩人声不绝，路上还不时听见小商贩的叫卖声。这一路行去很是热闹，引得小锦不见了踪影，凤九离也不想闷在车里，于是拉了秀秀坐到秦牧生身边。
　　过去凤九离出门永远步履匆匆，去的又多是纷争不断之地，俗世民生她只在书中读过，并不熟悉。现在看到城中景象，她觉得十分新奇，遇到不懂的就问秦牧生。哪成想秦牧生年少上山，虽也曾下山历练，却对俗世的事半点没放在心上，凤九离问十题倒有七、八题是答不上的。
　　李念恩骑着马在前边引路，听着凤九离与秦牧生的对话，心中很是惊异。想当年，他还是个小毛孩子，因缘际会被凤九离所救，不但因此全家获救生活富足，自己更是改名念恩，并加入了影山派，成为外门弟子。
　　虽只是短暂的接触，但他对凤九离的印象非常深刻。在他的记忆中，圣女大人善良正直，怜惜弱小，只是性子冷淡让人不好亲近，正与赶车的蓝衣公子相似。此时再看凤九离笑颜如花，手撑着车板，双脚垂下调皮地晃动，与记忆中那个严肃端庄的女子实在相去甚远。
　　李念恩仔细回想接到凤九离的过程，时间、马车的徽记和乌木牌，都没有问题。白长老传信中未说明是圣女亲临，但要求对来者有求必应，很符合圣女的身份地位。而这普天之下，敢冒充凤九离的人，相信不会太多，骗自己一个小小的管事也没什么必要……
　　“李管事，李管事？”
　　忽听凤九离的喊声，李念恩回过神来，连忙策马来到凤九离近前。“圣女大人有何吩咐？”
　　“吩咐啊，你先把称呼改了。”
　　“这……那我叫您小姐吧。”
　　“也行。这合州城有什么好玩的去处没有？”
　　“小姐来得正是时候，再过两日是中秋节，到时城中会举行花车游行，晚上在白水湖旁还有祭月仪式和灯会，夜市也相当热闹。这是合州城每年一度的盛会，其隆重热闹不下上元节。小姐要是不急着赶路，不如就在合州多住几日，等过了中秋再走也不迟。”
　　凤九离刚要开口，就听小锦兴奋地声音由远及近，“阿离，阿离，咱们在这过了中秋再走吧！”话音未落，小锦从天而降，栽到她腿上。
　　凤九离好笑地将她扶正，“你都快成顺风耳了，听到有好玩的立刻就回来了！”说着，转头看向李念恩，“我没什么急事，就多叨扰你两日了。”
　　“哪里哪里，弟子求之不得！”
　　马车由西向南，逐渐远离了热闹喧嚣。李念恩向凤九离介绍，南城是城中富户聚居的坊市，坊间比较清净，李家的宅邸就在此处。
　　虽名义上是李宅，实际上李家只占了不到一半的地方，剩下的大半个院子是留给内门弟子下山时居住的。现在李宅之中，除了李家人和少量外门弟子外，并无其他人等。而关于影山派的隐藏势力，李念恩这个管事也知之甚少，白逸之只教了他一个在紧急时刻与对方联络的方法，其他的一概不知。
　　进入坊市不远，一个写着“李”字红灯笼映入眼帘。
　　李家虽然有钱，但终归是商户，家中无人有功名在身，所以在房屋规格上是不能越制的。不过这种事一向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就像这李宅，从外面看门脸不大，与普通富户没什么区别，进入以后才知道内有乾坤。屋里的陈设舒适华丽，院中景致更是优美别致，游廊亭台无一不精。而在偏院的角落处，用花木巧妙隐藏的一个角门，正好与旁边的宅子相连。那边另有大门出入，表面上看与李家只是毗邻，实际上也是外门的产业，都在李念恩的管辖之下。
　　凤九离等人在李宅门口下了马车，穿过偏院直接去了旁边的宅子。李念恩从自家调了几个奴仆来，将主院收拾好给凤九离居住，本待再收拾个院子给秦牧生，却被凤九离拒绝。主院内除了正房还有两个厢房，屋里布置都不错，只是比正房小些，凤九离让秀秀和秦牧生各选了一间厢房住，反正以前也是同住在无名斋，没什么可避讳的，至于李念恩派来伺候的奴仆则被她打发了回去。
　　当晚，李念恩摆宴为凤九离洗尘。
　　酒过三巡后，李念恩举起手中酒杯，道，“弟子全家能有今日，都是托圣女大人的福，弟子改名‘念恩’，也是为了铭记圣女大人的恩德。今日能再与您相见，确是意外之喜，弟子借这杯酒，祝您福寿绵长，早列仙班。”
　　凤九离拿起酒杯，与李念恩轻轻一碰。清甜的果酒少了酒的辛辣刺激，更像果汁，酸甜可口。凤九离执壶为秀秀和蹭来蹭去的小锦各倒了一杯，又将自己的杯子蓄满。
　　“影山派封山多年，你们身后没了靠山，却一直忠心耿耿，保住这份产业，其中艰辛不言而喻，我应该多谢你们才对。来，我敬你一杯。”
　　“不敢不敢！这些都是弟子应该做的，且合州城能经营到今日多亏平安王的扶持，弟子不敢居功。”
　　“平安王？沈源？”
　　“正是！影山封山后，内门弟子受召回山，所有产业交给外门打理。当时弟子年纪尚青，正跟着老管事办差，亲眼见识了什么叫树倒猢狲散。各种势力不断打压，咱们的买卖倒的倒，散的散，外门弟子也走了不少，老管事因此心力交瘁一病不起。”
　　说到这，李念恩重重叹了一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上透出一丝苦涩。“要不是平安王路经此处被弟子撞到，恐怕合州城里的产业早被瓜分干净了。当年平安王与弟子只有一面之缘，没想到再见面时，王爷还记得弟子。那时弟子已经走投无路，只好向王爷说明原由，求他看在您的面上出手相救。后来，王爷留了亲信在合州主持大局，又派人到其他府县联络同门，恰好白长老派了座下马堂主出山主持大局，外门的境况才慢慢好转。”
　　想着当年的情况，李念恩百感交集，闷头喝酒以解心头的烦闷。秦牧生坐在一旁闭目养神，凤九离握着手里的酒杯沉默不语。
　　良久后，凤九离道，“后来呢？你再见过沈源吗？”
　　“没有，王爷离开以后就没有再来过，只听说王爷给各府县官员传信，让他们不要与我们为难，直到……”
　　“李管事，时间不早了。”秦牧生突然出声打断了李念恩的话。
　　李念恩一愣，随即点头道，“公子说的是，我也该回去了。圣女大人早些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差人到隔壁叫我便是。弟子告退。”说罢，摇摇晃晃地起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