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明月照沟渠 上部》贰儿

2、似是故人来（下）

　　昨天夜里她睡的很不踏实，老赖不停地打呼噜，小福磨牙，大毛又打呼噜又磨牙。就这样翻来覆去好不容易埋着脑迷糊了一会，今天还是落了枕。她小心翼翼的举起酸痛的胳膊正准备美美的伸一个大懒腰，随意拿眼一望，却见身边乞丐三人早已石化。

　　“怎么了，我身上有什么不对吗？”她打着哈欠懒洋洋的问道。

　　半晌，小福好不容易合上流着口水的嘴，咽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是女人！”

　　她无奈一笑：“大惊小怪，我本来就是女人。听我的声音多温柔。”

　　“可是你高的要命，还抛头露面，动手动脚……你也是女人吗？”大毛毕竟吃过她的亏伺机报复着。

　　她很敏感的嗅到敌意，略带威胁的咬牙：“笨蛋！你……”

　　“呵呵，小娘子，小娘子——”

　　未等她说完，只见一直蹲在地上数蚂蚁的傻子歪着脑袋，张开淌津的大嘴对她傻笑起来，“小娘子，小娘子，奶，喝奶……”说罢还伸出一双脏手上前就要扯拉她的衣襟。

　　说到傻子，原来也是殷实人家的独子，打娘胎里出来就喵喵直叫，故而取名猫儿。这小猫长的倒是面如银盘，一副大富大贵之象，可惜一双混沌的痴目，一只在天南，一只在海北，外眼角呆滞下垂，实在蠢得离谱。

　　傻并命苦的猫儿长到十五岁上，横遭一场大火全家死绝。可怜他从此衣不避体四处流浪，本镇的乡亲看他虽傻倒也老实，平时也会救济救济，直到丐帮总舵主二姨她表弟的亲表嫂带着家谱莅临本镇，与猫儿滴血认亲后，三巨头就无微不至的关怀爱护，俨然接过了监护人的重担。

　　以上就是一个孤苦伶仃的弱智简单又饱经风霜的人生履历。

　　约莫过了十分之一炷香的时间，三巨头从傻子身世的回顾中醒来，甩甩头好不容易将丐帮总舵主二姨她表弟的亲表嫂佝偻的背影摆脱，定睛一看心下暗叫大事不妙：傻子猫儿不知何时已硬邦邦的矗在老四面前，两人的鼻间距不足半寸。

　　猫儿的目光一改往日的涣散，大咧咧的直射向老四的胸口，五分之一炷香前还清纯如水的眼波居然漾起丝丝yin意，更要命是他那双泥巴爪子牢牢的抓住人家闺女的前襟，只待发力直捣黄龙。

　　再看老四，三巨头又吓了一跳：这丫头此时比傻子还傻，张大嘴巴想喊却又发不出声来，只怔怔的看着胸前那双贼手，两只眼睛早已对到一起去了。

　　梨花飘香，和煦的春风温柔的拂过小镇的豆腐铺，拂过梨花娘子风流的鬓角，拂过康亲王府门前的大喜灯笼，那么温柔，一如傻子的手。

　　大毛轻轻弹去肩头的柳絮，抬起头面朝初升的太阳轻叹一声：“好重的杀气！”

　　“啊啊啊啊啊……………”

　　终于，那声蓄势待发酝酿酝酿再酝酿的惨叫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很多年后，本镇还流传关于丐帮遇难日的可怕传说：乌云遮天，狂风大作，一千余名丐帮教众惨遭魔音教荼毒，血流成河，死伤惨重，唯有丐帮第十四代杰出弟子毛长老一人幸免，可叹毛长老一世英雄，虽内力深厚却也耳膜破裂丧失心智，百日之后一代巨星陨落。(以上文献摘自百晓生英雄录)。

　　回到几十年前的今天，还原这场江湖械斗的原始案发现场，我们可以真真切切的看到这一定格的历史画面：梨花娘子脸上龟裂的胭脂水粉扑簌簌的掉进豆浆里；老赖挤了一半的疥疮正向外飙着脓；小福刚想撑起身子又跌坐下来，烂屁 股再次开了花；大毛倒是运足内功封死了任督二脉，可惜头晕耳鸣险些晕倒。

　　由此可见，书都是吹出来，百晓生也不能免俗。

　　再说老四这一声叫，喊来了所有的人，买菜的，摆摊的，下夜班的（打更的），刚起床的，没起床的，统统从街巷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刚起床的正胡乱套着褂子，没起床的正裹着准备拿出来晾晒的被子。一时人山人海倒有几分赶早集看猴戏的意思。

　　大家往人堆里一看，但见本镇的傻子满脸yin糜地抓紧一乞丐女子的胸前，细瞧那女乞儿虽浑身肮脏却是眉清目秀，我见犹怜。

　　正当那十来个下夜班的，套着褂子的，裹着被子的大男人‘怜’字还没出来，就听得那女丐儿一声暴喝，随即拳脚铺天盖地的落在傻子身上，噼里啪啦，傻子脸上不一会儿就开了染缸。观者无不一阵哆嗦，仿佛那雨点般的拳脚全都落在了自己身上，纷纷佩服起傻子临危不惧、死不放手的气概来。

　　说了这么多废话，一直旁敲侧击，从来没有正面描写过女主角，那么让我们切换镜头看看众人眼中眉清目秀、心狠手辣的她又拥有怎样强大的小宇宙。

　　此刻，她又羞又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居然当街被一个傻子调戏。

　　恼羞成怒之间，她使出平生武学，北少林南武当一通胡打，手也酸了腿也累了，可是傻子虽然成了沙包疼得张牙舞爪嗷嗷乱叫，却是死也不松开胸前那双贼手。

　　就在两人厮打纠缠到如火如荼之际，只听嘶拉一声，她胸前两块布料终于被傻猫扯去，好在棉衣厚实才没泄了春光，只是关键部位少了两块倒有些后现代的着装风格。一时间棉絮乱飞，犹如下了一场梨花雨，好不诗情画意。

　　本镇的乡亲睡眼惺忪的目睹了这场好戏，可能是还没睡醒，也可能是舍不得好戏过早收场，竟然无一人挺身而出。这件事后来也成了本镇年度十大丑闻。

　　傻子抓了两把得逞之后，仿佛尝到了甜头，喵喵乱叫再次出击。

　　就在这时，“嗖”得一声，从远处飞来一箭直擦着他的脸颊而过，差之半分就可了结了这条傻命。

　　傻子哪里受过如此惊吓，哇哇鬼嚎，一个激灵就失禁了。

　　大家捂住鼻子，不约而同转过身朝同一个方向望去。

　　不知是谁感叹了一句：“风和日丽，今天天气挺好的。”

　　原来巷子口站着一个手拉满弓的青年，看他的架势，若是傻子再有动作，第二箭已在弦上蓄势待发！

　　众人各怀心事叹了一口气。

　　梨花娘子想：奴家还没补妆，真该死！

　　小福想：我有他的身高，就可以重树自信追求美好的爱情了。真该死！

　　想着还遗憾的望了老四一眼。

　　大毛想：他见义勇为就可以携带管制刀具吗？真该死！

　　青年想：这个动作我已经维持很长时间了，可以继续了吗？

　　方从羞愤中回过神来的她顺着众人的目光细品那个箭男：高鼻修目，身姿挺拔，一身绛红色的劲装利落合体。特别是那双拉弓的手，骨节匀称手指修长。这样的男子通常被称作帅哥。

　　她心中暗道：英雄救美。

　　箭男神色如常，并没有摆出侠骨柔情的经典姿态，可能是心情一般，还在闹起床气。他看到傻子倒在地上嚎的像杀猪一般已经丧失了攻击性，收起弓箭便要转身离去。

　　“请……请留步。”

　　说着，她拨开人群走上前来感激一笑，诚挚开口：“谢谢你替我解围，我请你喝酒。”

　　自小深受侠义作风熏陶的她，原就颇有几分小孟尝的味道，现在落到这种田地，有人伸出援手更让她感激不尽，搜肠刮肚倾其所有也想报答人家。可惜她忘记自己现在不明一文，只是一个又臭又脏的小乞丐。

　　眼前的女乞儿头发胡乱扎在脑后，脸上黑乎乎的粘着泥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倒是忽闪忽闪，只是眼角还粘着眼屎，他实在也忍不住嫌恶，不发一词又要转身走开。

　　她看人家无动于衷，以为遇到了活雷锋（活雷锋是我说的不是她说的），赶紧追在他身侧，“大侠，我请你喝酒……”

　　“壮士，请留步，我——”

　　箭男不胜其烦，猛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随手扔给她，头也不回的向前走。

　　她下意识的接住银子，只觉脸上火辣辣的发烧，长到这么大还从未被人如此羞辱，自己真心实意要报答他，却被认为是死缠烂打乞讨的花招。

　　“你什么意思？谁要你的银子？”

　　他转过头看了一眼她的胸口，居然纯洁无邪的一笑：“买件衣服吧，怪丢人现眼的。”

　　这个人的声音很温和很好听，和他的为人一点都不像，要不是内容太过不堪入耳，她倒想再听一遍。

　　她赶紧用双手捂住胸口，方才发现围观的那些个上夜班的、快收摊的、刚穿好衣服的、被子已经晒热的大男人，正留着口水一脸幻想的盯着她的胸口。毕竟民风保守，哪怕是个乞丐，只要是女的、活的就要多看两眼。

　　今天真倒霉，刚刚遭到非礼还没来得及伤心就又被伪君子戏弄，她觉得自己也快失禁了。于是用足力气将那锭银子扔向箭男的背，正好打着他的后脑勺，咚的一声无力的掉落在地。

　　“行了吧，装什么英雄好汉，虚伪。有胆报上名来不？我拿笔记下，他日定会重重酬谢。当然，至于怎么个谢法……你惹了我，就是惹了银婆婆，你惹了银婆婆就是惹了金爷爷，金银寨会好好谢谢你的……”

　　突然间箭男停下来，好像还呛了一下，然后转身上前几步，声音依然那么好听：“你叫什么名字？”

　　见其来了兴致，她心中纳闷，骂到嘴边反而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你不敢说？”

　　抬起头对上那虚伪的嘴脸，她以自认为最嫣然的方式一笑，“金豆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奶奶叫金豆子。”

　　发觉人家听到自己报上名号神情微变，金豆子忍不住怀疑自己已经名扬天下了。正暗自得意，人款爷又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过来，“三日之后，富阳居，你请我喝酒。”说罢似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这一次真正转身走出巷子。

　　镇上最后一朵梨花开了，花期就要过去，而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