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师》清嘉如画

3、第 3 章

　　三
　　“留下来？”
　　“嗯。”
　　几百年来，他一个人自在习惯了，如今突然有个小孩说，想要留在他身边。叶初阳看着很好说话，但身边从来没有留过人。
　　叶初阳蹙了眉头，盯着眼前这小子，有些难办。拒绝的话在口中来来回回，就是吐不出来。
　　“我可以给你当画童。”
　　“我可以帮你收拾屋子。”
　　“我可以帮你买杂货。”
　　“这些我都可以做到。”像是怕叶初阳不答应似的，楚墨又加了一句，“我不需要任何报酬，只要你愿意让我留下来，给我一个住的地方就行。”
　　“我不习惯和另外一个人住在一起。”
　　“只要你不想看见我，我不会出现，不会在你眼前晃来晃去，惹你烦。”
　　楚墨的眼睛很亮，一眨不眨地看着叶初阳。
　　“只要你不赶我走。”
　　“我无处可去了。”楚墨说到最后，眼里的光慢慢黯下去。
　　“......行吧。”或许是因为楚墨的最后失落的表情，叶初阳答应了。
　　“真的吗？！”
　　“嗯。那你就暂时留在我身边吧。做一个画童。”
　　“好！”
　　楚墨高兴极了，忍不住给了叶初阳一个大大的熊抱。
　　这孩子，欸，真是拿他没办法。

　　叶初阳身边没有侍女小卒，平时生活起居全靠自己一个人，上街买菜也是常事。楚墨病好了以后，叶初阳带楚墨出门买菜。楚墨有点抗拒，又不愿意出门了。
　　“之前不是还吵着在屋子里快憋坏了，要出去走走吗？”
　　“想出去走走，不想去街上。”
　　“怕遇到那些坏孩子？”
　　“……嗯。”
　　“别怕，他们要是有胆子来，你就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我打不过他们。”
　　“有我在，不会输。”
　　“……好。”

　　一路上行人见楚墨避之不及。不过倒是没有遇到之前欺负楚墨的那群恶霸。楚墨低着头一言不发。叶初阳没说什么，牵着楚墨的手慢慢走着，脑子里在思索今天吃什么。
　　“小叶来买菜啦，看看今天的西蓝花，特水灵！”买菜的大婶看到楚墨，脸皮立刻就耷拉下来，“小倒霉鬼，不是叫你不要靠近老娘的摊子吗！怎么不长记性，还嫌挨揍挨得不够多，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说着就抄起一边的棍子要去驱赶楚墨。眼看棍子就要落到楚墨身上，叶初阳连忙出手拦住，大声道：“大婶住手，是我带他出来的。”
　　“公子，你可千万不要和这个晦气鬼待在一起，什么倒霉的事情会落到自己头上都不知道哇！”
　　“他只是个孩子，能惹出什么晦气，大婶说笑了。”
　　楚墨脸色很难看。
　　“公子，你是不知道啊，十一年前这个扫把星突然出现在大街上，不哭不闹的，大家都以为他死了。有人凑近一看，呀，这大眼睛死死盯着你看！还会笑，吓得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路上放了在三天，不吃不喝的，竟然还活着！马见了他都绕路走呢。后来被陈家的瞎眼老太太领回去养了七年。老太太心善，给他吃给他穿的，样样没差。可有一天这陈老太太突然暴毙身亡，死状极为凄惨，听验尸官说啊，是被吓死的！老太太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这孩子就在一边，也不哭不闹的，安静得可怕。问他是怎么回事，也不说话。再后来他流落街头，凡是好心施舍过他食物的，没多久都出了事。自打他出现在暮涯镇，我们镇的商业往来是一年不如一年，好多青年人都不得已背井离乡外出打工了。你看看，这不是扫把星是什么？我也是好心提醒公子一句，公子快离了这扫把星吧，免得沾惹晦气。”
　　叶初阳回头看了楚墨一眼。楚墨低着头，浑身颤抖着。
　　他是不是不要我了……不会的，他昨天才答应我，要留我在身边做画童。可是我当时没有告诉他的我过去……他知道了我的过去……没有人会愿意收留这么一个晦气的、性格乖僻的小孩。没有人。
　　“我已经收楚墨做画童了。”
　　“什么？公子，你……诶，公子执意不听劝说，以后好自为之吧。既然公子要带着这倒霉的，小店福薄，以后还请公子莫要再光顾。”
　　“自然。”

　　回去之后，楚墨情绪很低落。
　　“小楚墨，在想什么呢？”
　　“……”
　　“是不是在想，我知道你是个运气很不好的孩子，就不要你啦？”
　　“……”
　　“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楚墨眼睛一亮，他抬起头来。
　　“过去的事情，你要是想说呢，就和我说，不想说就不说，以后什么时候想说了就和我说，也可以。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天生的倒霉蛋，没有什么东西是注定的。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很多事情并不仅仅是因为你自己造成的。把原因归结到你身上，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发现自己的问题，不去反思自己的行为。”
　　“听到了吗？”
　　“……嗯。”一瞬间，楚墨以为叶初阳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神仙。

　　“公子这次，打算在暮涯呆多久？”
　　“等到二月初，采完青霭草，我们就离开。好不好？”
　　“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后来楚墨再也不跟着叶初阳出去买菜了。他更喜欢呆在草屋里，给叶初阳收拾屋子，或者晒些颜料原料。然后站在院子口，送叶初阳出门买菜，等叶初阳买菜回来，帮他提菜篮子。
　　叶初阳总有在一夜之间把整个屋子弄得乱七八糟的本事，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在画画上，叶初阳挑剔的性子显露无疑。叶初阳对画具有极为严格的要求，严格到对大部分的画具都不满意，甚至自己动手去做。他可以为了制作一种颜料，亲身来到远僻的暮涯，不声不响呆三个月，只为了采摘一些新鲜的青霭草。光是寻找画笔的笔杆材料，叶初阳就费了好大一番周折，试了上百种材料，最后才选定一种极为罕见的雪松木。更不用说画纸、颜料和画笔毛了。用叶初阳自己的话说，只有用最称意的画具，他才会找到画画最正确的感觉，画出满意的作品。
　　但是在生活里，叶初阳又是一个随性到极点的人。经常丢三落四的就不用说了，房间里总是乱七八糟，要什么找不到什么。还是楚墨来了以后，这种情况才有所好转。楚墨每天会细心地给叶初阳打扫屋子，收拾好一干乱七八糟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虽然没过多久叶初阳又会把它们弄乱。

　　转眼间，二月份到了，叶初阳心心念念的青霭草已经郁郁葱葱。叶初阳带着楚墨出门，去采青霭草。
　　路程并不远，但楚墨还是微微出了些汗。到了一片青霭草茂盛的山坡，叶初阳和楚墨开始采摘青霭草。叶初阳要采的是青霭草的根部。青霭草枝叶繁茂，根茎却细长稀疏，且根茎扎到十分深厚的土层中，因此采摘起来费时费力。叶初阳必须在正午这两个时辰里面采摘，才能够保证摘到的青霭草是最饱满的。
　　不一会儿，叶初阳看楚墨已经沁出一身的汗水，心中不忍，就让他去树荫下休息，不想楚墨丝毫不领情，仍低头摸摸采摘。
　　这孩子，有够犟的。叶初阳想。

　　叶初阳卷起袖子的时候，楚墨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他细嫩的胳膊上看。这本来也没什么，但楚墨注意到叶初阳手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显得格外碍眼。
　　似乎是察觉到楚墨的目光，叶初阳自然地把袖子放下，漫不经心地说道“晚上想吃什么肉末茄子怎么样？这几天刚好有新鲜的茄子。”
　　“好啊。还要吃鲜笋炒木耳。”
　　“没问题。”

　　两人连续采了三天，才采足够分量。
　　回去的路上，楚墨主动要求背背篓。叶初阳没答应。
　　“我是画童，理应我来背。”
　　“算啦，你这小身板，要让你背，你半路不行晕倒了，我还要扛你回去。”
　　“我没有那么娇弱。”
　　“等你把身子养得白胖些啦，再说这句话吧。”

　　又过了几天，叶初阳捣鼓好了颜料，叫楚墨收拾行李，准备离开。
　　“去哪里？”楚墨问。
　　“鲤镇。鲤镇纯尾鱼的鱼鳞耀眼夺人，所制的颜料天下一绝，我手边正好有一幅画需要用到。顺便，去拜访一下故人。”
　　“嗯，好”楚墨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