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天帝那些事》生花一梦

1、part.1

　　我在寒荒呆了五百年之后，在风涟池的东面发现了风歌。

　　风歌是一把剑，插.在风涟池旁边的冰面上，不知在此多少年，何时修得了剑中之灵，得以跃入灵器的行列。

　　其实说起来，风涟池的景色也算是世间少有，透明的冰面在阳光下显得瑰丽，那下面是常年浅碧色的湖水，像东海湖里千年冲刷出来的碧玉。在这样的景色里修炼，可是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机缘。

　　我这么跟风歌说的时候，它只回了我一个字，它说：“呸。”

　　我顿时心生不满，我好言好语的对它说：“再怎么样你也不能呸我啊。”

　　风歌霎时便炸了：“你在这屁都没有的寒荒里呆个千年万年试试？”

　　我淡定的点点头，轻声说道：“我的确是要在这里呆上三千年啊。”

　　风歌这便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它想必是仍想反击，又开口说道：“那我又不能动，你还能到处动呢。”

　　我想一想也是，风歌被插.在这冰面上，仅靠自己，并不得脱身。

　　于是我便安慰它：“好的好的，你赢了，在这次比惨大赛上，我宣布风歌拨得头筹，来我给你呱唧呱唧。”

　　风歌气的不理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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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我和风歌也会平和的聊聊天，它一般都是问我一些很简单的问题，我回答的很轻易。

　　“寒荒的北面是什么？”

　　“是冰山，就像你面前这座一样。”

　　“那西面呢？”

　　“还是冰山，就像你面前这座一样。”

　　“南面呢？”

　　“还还是冰山，就像你面前这座一样。”

　　这问题它问过我很多遍，但一见我，还是要问我这些问题，仿佛它问一问，这寒荒就会变一个模样，凭白长出来一些植物，生出来一些动物似的。

　　不过今天，风歌问完我这些问题之后，又问了我一问题：“你是因为什么被发配到这寒荒的？”

　　啊……这个问题就有些涉及隐.私了，我不便多说，只是说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风歌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我已经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了，可能混沌之初还有些印象，但现在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我点点头，作出来同情的模样。想来也知道，寒荒里除了风涟湖便是冰山，这漫延雪白一望无际，其中无一活物，风歌又怎么可能凭空出现，最大的可能，便是他的主人把它带了进来，离去的时候却忘记了把它带走。

　　这是一把被人抛弃的剑，和我一样。

　　……却又不一样，它是无辜，我是活该。

　　我正这么想着，便听见风歌又说了一句：“玄清，你将我拔出来吧，我认你做主人。”

　　我听了这话，惊的被自己呛住，咳了好一会儿才顺了气，委婉的拒绝了它的提议：“不行啊，小风歌，我没办法把你拔出来啊。”

　　它有一点点委屈的问我：“为何不行，你是不是嫌我灵力低微，觉得我不配当你的法器？”

　　天可怜见的，我可是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回头去看风歌，因为我的拒绝，它可能是真的难过了，剑身在冰面上震动，发出来嗡嗡的声音。

　　真是一把玻璃心的剑，我想着它可能以为我说拔不出来只是推脱之词，毕竟先前和它聊天的时候，我夸下海口说我以前厉害的不得了呢。

　　我叹了口气，伸手解下我身上唯一的衣袍，白色的衣袍委地，我回头喊风歌：“并不是不愿帮你，只是我被剃了业骨，再也不能修炼。”

　　我还是第一次同风歌说这件事，它意料之内的震惊：“怎么会这样？你到底犯下了什么事？”

　　“什么事啊？”我一边穿上衣服，一边把那些发了霉的记忆拿回到脑子里重新晾晒一遍，不知为何，风歌这么问我的时候，我突然有些想说了。

　　我坐了下来，把这些年来我同另外一人的爱恨纠葛，喜怒哀怨都有条有理的说了一遍，说到了结尾，风歌问我：“我不明白，你是恨他吗？”

　　恨？我为什么会恨他？我爱他尚且来不及。

　　于是我坐在风歌身边，诚心诚意的请教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是恨他？”

　　“因为……”风歌言简意赅的说了一句：“如果你爱他，你是舍不得伤害他的。”

　　我微微一怔，伤害他？我何时伤害过他？即使在我最疯狂最魔障的日子里，我伤害的也只有我自己。

　　我扒皮剔骨，我堕入魔道，可我也从来没有伤害过他……不不不，也许是伤害了吧，堂堂天帝在一个堕仙那里吃了败仗，还被人拖回了老巢，岂不是对天帝之名的最大伤害？

　　我想到这里，看着身边的风歌，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强烈的意识到了一件事：陌路殊途，原来这才是我和邺渊的最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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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先前想过很多种和邺渊的结局，最坏是他将我挫骨扬灰，最好是他终于能回头看看我，恩赐般的赏我一点半点真心。

　　可不管如何，我都想在他心里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叫他一想起我，要么咬牙切齿，要么便觉得柔情蜜意。

　　可现下这般情景，在我所设想的结局里，哪个都不是。

　　我一是没有想到邺渊的本事那么大，居然能在被我抓到之后还能逃出来，并且率领天兵围捕我。二是没有想到邺渊他抓到我之后，没有将我挫骨扬灰。

　　他只是剃了我的业骨，将我打入寒荒三千年，对外只是宣称玄清帝君德行有亏，堕入魔道。没有将我背地里所做的事情公布于众，保全了我的面子。

　　或许邺渊心里，还是记挂着我同他多年相交恩情。

　　其实换到我身上想一想，若是我相识多年的好友被我看出倾慕之意，又在我拒绝了之后还坠入魔道，将我强行俘去这样那样，那我对此人，一定是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方才解恨。

　　这样说来，陛下对我，还真是留了情。

　　我一点都不怨恨，说实话也并不觉得后悔，若不是这样，怎么会有陛下在魔宫陪伴我的那五百年。

　　即使这五百年间，我日日夜夜只看的是他的背影和冷脸，但即使是这样，也足够让我撑的下去这血肉模糊的剜骨之痛以及往后一望无际的倦怠岁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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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日跟风歌说我没办法帮它，它闹了我好几天。

　　可它也知道，我被剃了业骨，当真是再无修炼的可能了，即使天帝并未削去我仙籍，但我在他人眼里，当真是与凡人无异。

　　风歌比我着急，它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活人，我以后若是走了，他不晓得什么时候再能碰上另一个。

　　我撑着额头坐在它身边，一边听它絮絮叨叨的说着话。风歌身为剑灵，到底还是比我有用，它忘记了自己是何时诞生的，却知道自己手里还有哪些功法适合我来用。

　　我心里不以为意，风歌却一定认为我还有救，就在我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风歌突然喊了一声，把我给吓醒了。

　　“我找到了，我找到了，就是这本，适合你修炼。”

　　我一脸愕然的看着面前的这幕布般的淡蓝荧光，看着上面写着的《天意三十六法》这几个字。

　　我未当上帝君之前，一直生活在暮洲，把天宫大大小小书籍看遍，也从未听说过这什么天意三十六法。至于为什么之后当上了帝君，并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钦文帝君是我的父亲，他转世投胎之后，便由我来接任他的封号。

　　那抹淡蓝化作一股细细的涓流融进我额间印堂，我把这天意三十六法看完，发现它的确和其他的功法不一样。

　　如果说业骨是修炼的桥梁，那这功法便是把桥梁绕了过去，其意之新，与其他功法几乎是天壤之别，我对此有些兴趣。

　　如今我几乎只是一介凡人，又有什么东西不可尝试呢？

　　我答应了风歌这件事，我说：“好，若是我修炼成功，便拔了你的剑，带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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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炼的日子过得很快，这种东西，等到我修炼了一段时间我才发现，没有了业骨，修炼这部功法居然让我事半功倍。为了继续增进法力，我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闭关。

　　没有人会在寒荒打扰我，等我再睁开眼睛，运行小周天，才发现这一闭，居然已经过了一千年。

　　而我的法力，虽然未能达到已臻化境，不能与我之前相比较，但也已经称的上是进步神速。

　　我很感激风歌，想要去看看他，一千年未见，风歌说不定又要急着和人说话了。

　　我与之前过来的时候再不相同，闭关之前我为了能够潜心修炼，特意离开了风歌，在寒荒之中走了很远找到了合适的地方，而现在，我心念微动，脚下自有一道凛冽寒风骤起，托着我自在飞行。

　　风歌一见到我，果然是憋坏了，它有一肚子的话要和我说，我只是微笑点头。

　　风歌说了一阵，奇怪道：“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也不知道，此处出关，好像和我以前出关大不相同，我心里既没有出关之后的放松，也没有法力提升的喜悦。

　　此时望着我身旁的风歌，我心中也无欢喜。

　　我想着我应该恐惧于自己这般无波无澜的状态，但细细感知之下，却发现自己连恐惧的这个心情都没有。

　　我心中淡淡惊讶，却不怎么想深究这件事，我一心记挂着答应了风歌的事，于是我对它说道：“我要将你拔出来了哦。”

　　风歌叫唤了两声，强忍着欢喜。

　　我的手握住剑柄，将之缓缓的往外拔，剑身松动，冰里却有一股力量与我对抗，脱离了冰面的剑身开始簌簌的掉下来铁锈，露出里面的青色。

　　古朴的花纹随着剑身锐利的光闪耀，待把剑完全抽出来之后，我方知风歌是一把好剑。

　　风歌在我手中微动，急急的唤我：“你快些将你的血滴在我剑身上，我认你为主。”

　　我伸手撩起身上唯一的衣袍为它擦拭，轻声的拒绝了它：“不用了，风歌，你是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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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拒绝了风歌，它有些不高兴，但重获新生的喜悦冲荡着它，它每日漫天乱窜，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

　　应了风歌的要求，我带它走遍寒荒，它呆在寒荒这么多年，如今总算可以看清寒荒的全貌。

　　可待它兴奋完之后，寒荒的景色便再也不能激起它半分兴致，它又每日来闹我，询问我何时才能出去，我粗略的估计了一下，跟它说：大概该有一千五百多年吧。

　　它消沉了好几天。

　　在寒荒无事，能打发时间的当然只有修炼，风歌与我一同修炼，极其认真。

　　修炼到现在，其实我应该换更高阶的功法了，但风歌告诉我，很遗憾，它没有与天意三十六法相近的功法。

　　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好遗憾的，天意三十六法与其他功法这般不同，说不定是新的派系，能够让我遇见，只能说是万幸之事。

　　但修炼还是进入了瓶颈期，我无法能更上一层，我止步不前。

　　鉴于现在这种情况，我和风歌商量了一下，我们不再修炼，想去找点其他的事情来做。

　　我想看看我的法力恢复到了什么程度，于是我和风歌联手开了一座山。

　　冰山被剑光硬生生斩断，碎石崩的到处都是，我大概看了两眼，山虽然崩了，但的确只有些硬邦邦的石头，颇有些无趣。

　　风歌也是，它在我手里嗡嗡响了一会儿，而后突然说道：“那不如我们去探风涟湖？”

　　我想了想，觉得可以。

　　破开冰面轻而易举，我准备跳进风涟湖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我应当是怕这湖的。

　　我应该是怕这幽暗的小湖的，可是刚刚，为什么我毫不犹豫的就想跳进去？

　　到了此时，我才发现我已经变得太多了，我害怕了那么多年的东西如今我居然眼也不眨的要跳进去，以前和邺渊在龙池捕水灵兽的时候，任凭他威逼利诱，我也绝不靠近那潭水半分的。

　　想到邺渊，我才发现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过他了。

　　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仍然记得我以前是怎么样想他想的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又是怎么样的只要他能给我一个微笑，叫我即刻撒出热血我也愿意。

　　我也记得我当上魔尊时为了得到他是怎样的疯狂，歇斯底里，面目狰狞的不像是我自己。

　　可是如今我再想起他，除了这些记忆，什么都没有，仿佛我的感情，也在这千年冰雪铸就的地牢里被慢慢冻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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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日在风涟池我回忆往事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像是突地打开了什么关口，修炼一日千里。而更加神奇的事情是，我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天意三十六法上面的内容，居然在我脑海里面重新整合，它们变幻莫测，在原有的意思之上，竟然通过重新排列，列出了一部新的功法。

　　我稍微有些惊讶，惊讶之余，自然是连忙打算闭关修炼，风歌此时在外面乱窜，我来不及知会它一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才从一片混沌之中醒来。

　　我是被惊醒的，耳边是噼里啪啦的声音，有风吹着我，偶尔还夹着几片冰凉的雪花，有什么东西贴在我怀里，紧紧的挨着我。

　　我睁开眼睛，先是看了看我怀里的风歌，又看了看天上的三道惊雷。

　　我有些愣住了，问风歌：“这是怎么回事？”

　　它扯着嗓子对我大喊：“你看不出来吗？你要飞升了……”

　　它后面那句话在惊雷中听不清了，我低下头问它：“你说什么？”

　　它在我耳边用尽全力大声喊道：“你、要、飞、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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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当做凡人贬入牢狱，还能在牢狱之中再次飞升，这古往今来，恐怕也就只有我玄清一人。

　　天界府兵打开寒荒之门邀我出去的时候，我尚在征愣之中，直到他对我说了一句：“帝君，陛下有请。”

　　我是提前被释放出来的，离三千年还有两百年，只因我以凡人之躯再度飞升，想必天界诸位都无比好奇发生了何事，想要将我带过去，好问个清楚。

　　无妨，去见见也好。

　　面见天帝之前，我还是先好好的打理了一下，换了一件衣服，三千年寒荒牢狱，使得我越发清瘦，往常穿的正合身的常服此时穿起来大了许多，平添了许多风流随意。

　　我有一副好皮相，这我是知道的。天界的宫女们即使知道我曾坠入魔道，但此时见了我，依旧向我投来同情和安慰的目光。

　　我微笑着对她们回礼。

　　我踏入天宫之时，还想着：我好像是很久都没有来过这弥罗宫了。等我入了凌霄殿，看清楚坐在主位上的那个人，才恍然道：原来不是很久没有进过弥罗宫，是很久没有见过邺渊了。

　　我走到离主位不远不近的地方，坦然的跪了下去，说道：“罪臣玄清，叩见天帝陛下。”

　　高座上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玄清，三千年之苦，可让你悔悟？”

　　我回答道：“是的，陛下，已经让我悔悟。”

　　他被我噎了一下，或许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轻易地便对他服软，以往他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总是咬着牙对他说：“我不后悔，从来没有后悔过。”

　　邺渊沉默了一瞬，方才说道：“既然玄清帝君已经醒悟，自然应当回归天庭，钦文殿还保留着……”

　　“陛下。”我打断了他的话。

　　邺渊瞬间有些紧张，他不知道我又想出些什么幺蛾子。

　　幺蛾子这个词，还是我们去凡间，他教给我的。

　　我附身再拜，清楚的听见我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回响：“臣犯下大错，自知再无脸面见诸位仙家，因此恳请陛下免去臣的官职，将臣谴回暮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