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魇》喜寡

11、入夜

　　云白的衫，竹青的墨，眉眼如水，长身玉立。他踱步从曳曳晨光里而来，恍若浊世公子般。这时女儿的娇羞才后知后觉，我颇有些手足无措，指尖绞了手帕，怯怯不语。
　　“公主，这便启程罢。”
　　我低低应了一声，心里却猛地怅然若失，欢喜了好几日的心思开始忐忑。
　　他为何不说说我的新衣裙，哪怕夸两句头面的精致也是好的呀。
　　女儿心思如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轿撵外的细雨好似刮进胸口，凉风灌口，噎得我平白委屈起来。
　　马蹄踏地，仪仗起。
　　我正伏在小几上捧着自个儿的心对影自怜时，有人打帘入内。
　　“你做什么进来！”
　　他轻笑，干脆撩袍席地而坐，离我极近。
　　“进来仔细瞧瞧小人的公主。”他长臂一伸将我捞进怀里，左手摩挲着雨过天青的披帛。
　　好像有人关上了飒飒灌风的门，挡住了如风细雨，熨帖着我那颗吹凉的心口。
　　“这裙儿束得公主腰肢纤细，方才就恨不得揽着公主，藏在怀里，谁也不能见。又想着这衫是小人千挑万选才送进水渡洲的，得让天下人都瞧瞧，小人的公主多娇。”
　　他总这样，明面一块冰，私下一盆火，只我一个在上面反复煎熬，恨他的疏离，又爱他的热切。
　　我从他怀里气喘吁吁地露出头来时，是宫门的御林军请我拿出宫的牌，我从匣里取出丢给琢玉。他便稍作整理，出去料理了。
　　等再得见他，已是礼部尚书府门前了。
　　他打马从仪仗前回来，端得俊眉星眸。轿撵前宫侍行止有素，风障熏炉，举伞提灯，待一切齐整后，他便抬手迎了上来。
　　秋菊一旁扶着，我伸出葱白的指轻轻垫在他臂上，踩着人背轻轻落地。
　　母妃的哥哥林尚书与其妻早已等候多时，外人尚在，我只得做出一副肃容。
　　兀长的礼节后，我方松懈下来，舅母携家眷子女又来一一拜见。
　　林家如今是舅舅当家，主母乃翰林院院士之女，我那妹妹便是长房嫡出的，名唤林婉，只小我一岁。
　　她亲热地拉着我叙话，琢玉早不知人去哪也。
　　时值正午，宴开。
　　我携礼入席，按长幼尊卑坐主位右侧不过靠下几分。
　　不过宾客尽欢，期间虚伪奉承不必多说。
　　宴至过半，琢玉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归来，他眉眼吊着倦懒，合手立回我身后。
　　饮酒时我偷问他做什么去了。
　　他替我挡下林家庶女敬来的水酒，垂首莞尔道：“晚间民众纷扰，先打点周全，才好安心带你頑去。”
　　这般体贴入微，虽旁的宫侍也是如此周到，但总不如他做来更为熨帖。
　　看他好时，怎么都好，便枉顾许多枝微末节。
　　终于熬到宴散，我又送上一份闺阁小礼，了表亲切。我打小便没几个好友，左右不是伴读便是宫侍，后来有了琢玉方才好些。故此格外珍惜这个年纪相仿的姐妹。
　　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块极品羊脂白玉菩提像，曾是皇后赠我的生辰贺礼，又在大相国寺前供了九九八十一天香火。
　　舅母又提起我这妹妹，定好了人家，是镇国公家的嫡亲公子，也算亲上加亲。念到这，又不免提起我来，笑说父皇定会给我挑个佳婿。
　　又是这样的话，我垂首不语，舅母当我羞了，欲再打趣几句时，琢玉请安入内来。
　　“小人请公主安，请夫人安，未时至，公主该起驾了。”
　　“哟，一打眼都这个时辰了，可留不得你了。”舅母随我起身，打量了下滴漏。
　　琢玉来扶我，我也作势拜别，“母妃也常念叨舅母，此番心意未尽，舅母也常去陪陪母妃才好。”
　　“好好好。”
　　天还大亮，我已坐上回程的轿撵。
　　宫门戍时落禁，往后若非令牌不可随意出入，这时皇后给的牌子便派上了用场。
　　往正路上去，他打点了行馆一处，进出乃便衣的御林军，门口侍候的也是灰衣的小黄门。
　　我眼见着新奇，随他入馆，山水清丽，廊檐九转，颇有江南风情。
　　“这处是给外使的行馆，还未给人用过。”
　　是夜，星子璀璨，银河如瀑，夜莺啼转，花香沁人。
　　我在九曲回廊下的幽昙花前，终于等到了我的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