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报说你喜欢我》嘉九禾

75、第七十五章

　　淮煊头脑霎时发白，接着里面放了一声响炮似的，他震动地猛然站起来：“什么？！”
　　“煊哥——”
　　淮煊没听到，秦霁却在他背上抚了两下，顺着接连不断的喊声望去。
　　周航他们正小心翼翼地从稻田旁边筑起的小道上走过来，几人因为不熟悉这种泥地，分不清哪儿硬哪儿软，每个人都有一脚踩进小泥潭的体验。周航最惨，甚至一脚踩滑，半个身体都滚进了稻田里，成为了半个泥猴。
　　“你俩亏大了，太阳出来的时候那景观简直一绝。”姜天浩嘴里叼着一根茅草，裤腿挽到差不多膝盖的位置，白色的球鞋早已灌满湿滑的泥，与这周围很和谐地融为了一体。
　　“……嗯，是。”淮煊这才看到他们，没反应过来的事也不得不暂时停止反应。
　　“你俩都来了，刚好，拍张合照再走吧。”李唯虞的自拍杆发挥实力得有一米好几长，“我拍了发到群里，昨天的今天的都发，记得去收图哦。”
　　又一阵热闹，淮煊和秦霁的对话临时终结，直到回到市区，大家分开后，淮煊才第一时间就抓着秦霁胳膊问：“不是，你那会儿说的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秦霁安抚性地握了握他的手，但根本没有用，淮煊手心全是汗，瞳仁颤得视线都有点找不到焦点，在秦霁脸上和交握的手之间来回转。
　　“早晚要说的，我不想让你因为这件事心总是悬着。”秦霁摸摸他的眉心，“趁着假期，我想跟他们说清楚。”
　　“哪那么简单，你别冲动。”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秦霁这么冷静的人说出这句劝告。
　　在理解了秦霁说要告诉家人的话后，在这样的紧张之前，在怎么面对都不知道的同时，他是不可思议的开心的。
　　但他内心有一个很隐秘的角落，藏着对双方亲人因愧疚产生的畏惧，一直让他在刚开始的时候，觉得自己无法很坦荡地去喜欢秦霁，所以他才忍了那么久，要不是那次喝醉了梦呓，可能还要再挣扎一段时间，虽然可能也撑不了多久了。
　　从小何涧治他的方法千百种，通过电话也能把他教育得心不服口也服。他敬佩何涧，也体谅她。何涧赏罚分明，明白事理，所以即使他经常犯错，被罚时也服服帖帖。他曾经想过，如果将来告诉何涧他和秦霁的关系，事关人生，就算何涧这一次不会站在他这一边，不论她怎么极力反对，他都有勇气去接受惩罚，但还是敢很郑重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他。
　　但奶奶，奶奶不可以。淮煊无数次告诉自己，也许这一辈子，他都不能告诉她，他和秦霁的关系。老年人的身体，要是因为这个出了问题，后果他不敢想。奶奶受的苦太多，小时候带着他很辛苦，奶奶冬天用裂开的手忙碌，淮煊见着心疼，也不敢告诉何涧，每天两块的早餐零用钱，省下一块，足足省了一个月，在商店给她买了一盒护手霜。那时候她手裂开的疮口都快好了，但还是很开心地收下，每天都认真地涂抹，摸着淮煊的脑袋说，真的很有用。还说托小煊的福，她以后肯定会是幸福的老太太。
　　直到现在，那个三十块钱的护手霜早已用完，罐子却仍然被保存放在她的房间里。
　　可他现在长大了，却可能再也让奶奶放心不下了。他可能不会娶妻生子，不会完成每一个老人都期盼的子孙绵延。
　　“秦霁，我可以和我妈坦白。”淮煊觉得自责对不起他，捂住了眼睛，“但我不敢告诉奶奶你的身份，对你不公平，还有你妈妈，她对我那么好——”
　　“没有这个意思。”秦霁拿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给你压力，奶奶年纪大了当然需要优先考虑，我不需要你的公平，所以不要自责，更不用觉得委屈我。”
　　“我也不是冲动，这件事已经想了很久，”秦霁说，“而且我妈身体不好，我会一步一步慢慢来。”
　　“慢慢来？”
　　“你以为呢，不讲究点策略直接开门见山吗？”秦霁看着他，“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淮煊满肚子复杂情感被这语气冲散了一小半，一时找不到匹配这突然转换的语气的话，“……哦。”
　　“我会好好和家里说，别担心。”
　　“但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确定吗？”淮煊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秦霁摸了摸他刚才被情绪逼红的眼角，“向父母介绍我喜欢的人，意味着以后就有人见证了，你跑不了了。”
　　“……我也没想跑。”淮煊都忘了他这是第几次在秦霁面前失态了，眼睛实在酸胀，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我也会试着和我妈聊一聊。”
　　两人在淮煊家门口分别，分开之前淮煊眼睛不眨地看着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进去吧，还早呢。”秦霁拍拍他的背，又在他手臂上来回搓了搓。
　　淮煊甚至想和他一起去说，想起他要慢慢来，又退回来：“好。”
　　他虽然内心比一般男孩子细腻，但以前经常冲动激素失衡，打架逃课学喝酒——虽然酒量至今不得行，打架逃课也是小型规格，困了桌上倒，饿了就得奔食堂，率性直接，大错不犯小错不断，整天给强哥添堵。他是少年，正是张扬撒野的年纪，这样小心翼翼畏头畏尾是为青春期的情愫，但他内心根本就不服。
　　反正都要过这一关，何必就连在心里，那一腔热爱都要再畏缩。既然选择和秦霁在一起，早晚得不留余地。他想。
　　“淮女士好呀，送您个小礼物。”进家的时候奶奶正在织毛衣，淮煊走过去，送给她一个今早用草秆编的小兜兜：“这大夏天的怎么织毛衣了？这么辛苦，不弄了吧。”
　　“不行，夏天织秋天降温你就能穿上了。”奶奶放下手里的活，把他给的小兜兜捧在手里看，嗔怪地说，“你每次都给这些小玩意，我房间里要堆不下了。”
　　“小时候您给我编的不管是什么我可都笑着接收了啊，还珍藏着呢。”淮煊从后面搂着她的脖子：“再说了，您不是很喜欢吗，还说可爱。”
　　“一般可爱吧。”奶奶故意说，然后又反手摸摸他的头，“出去玩好不好玩？”
　　“好玩啊，下次让我妈带着，我陪你们去？”
　　“好。”奶奶推了推眼镜，认真看他，“脸晒得有点红了，多晒点，黑了更有男子气概。”
　　“我肚子上好几块腹肌呢，白着照样有气概。”淮煊把下巴搭在她头顶，“奶奶，问您件事。”
　　“说。”
　　淮煊试着说：“您说，我以后的生活要是和您还有我妈，想象中的不一样，你们会怎么办？”
　　“这是什么问题。”奶奶很奇怪地问，“你的生活只要你开心，不违法乱纪，其他的我们还能一辈子陪着你管着你？”
　　淮煊一瞬间有点不愿意听这种话：“怎么就不能了。”
　　“哼，就你这小兔崽子，再大点还能让我给管？”奶奶斜他一眼，嘴撇得严重，“就现在，不让吃什么偏爱吃什么，让多穿件衣服愁苦得眉毛都皱了，周末让早起床就炸着头发不梳洗丑着我，每次让洗个碗跑个腿都拖半天气我，平时让少玩手机就蔫巴巴，和我聊会儿天眼睛都没神。”
　　“……不是，我这么招人厌呢。”淮煊没想到谈个心把自己毛病全谈出来了，“我在您心里这么没形象的吗。”
　　“不过也算是我惯出来的。”奶奶笑着戳戳他的额头，“你小时候我一心想把你培养成一个温顺乖巧的‘别人家的小孩’，但没成功，你有时是个调皮捣蛋鬼，不过我也觉得很可爱，招人疼。”
　　“所以，煊儿啊，奶奶后来就对你没什么特别的期待，不会想一定想让你成为什么样的人，别有压力。”奶奶说，“只要你不违法乱纪，继续这么开朗，大体上还是懂事体贴的，我就觉得，这就是我的孙子，是最好的孩子。”
　　淮煊觉得有点鼻酸：“真的？”
　　“唔，大部分是真的。”奶奶说完还点了点头，“我看着你现在每天开心的时候多，就想着，真挺好的。”
　　“嗯，我现在就很开心。”淮煊觉得这样就够了，他有幸，已经很满足，“在学校很开心，在家里也开心，特别是现在，您还给我织毛衣，我觉得我肯定特喜欢。”
　　“拉倒吧，我还能织得有你买的那些好？”
　　“有，肯定有。”淮煊看着她苍老的手，认真地说，“我以后一定会好好穿的。”
　　又聊了几句，奶奶终于受不了他回来后就不停的嘴，把他赶走了。
　　淮煊先回房间，洗了个澡后找到手机给秦霁发消息，等回复的时候胡乱吹了两下头发，然后往床上趴。
　　还没回，淮煊心想不会是秦霁和家里人直接说了吧，正要开始忧心，秦霁回了，估计知道他担心什么，只给了四个字——家里没人。
　　淮煊松口气，回复道：那你休息会儿，晚上还做卷子吗？
　　秦霁：嗯，记得先吃饭再睡
　　正准备睡会儿的淮煊又坐起来，正式开始扯皮。
　　-你安监控了？
　　-嗯。
　　-安哪儿了？
　　-你脑子里。
　　-屁，我脑子里只有你，占据了所有空间，根本没地儿给你放监控。
　　这次那边停了几秒没回，淮煊正为自己这瞎扯的低级撩拨脸热时，秦霁回复：禁止恋爱脑。
　　淮煊又乐了，他都能想象秦霁木然的脸色。行吧，这词儿这样运用还挺名副其实。
　　-行吧，不聊了，我去吃点饭。
　　-去吧小饭桶。
　　淮煊：“……”他想冲去邻居家打人。
　　他下了床，刚穿上拖鞋，手机又响了一声。
　　“呵，迟来的道歉我不待见。”嘴上说着还是麻利伸手点开了，却不是秦霁发来的。
　　淮煊脸上的笑容转为嫌恶，头也不回地把手机扔回床上，径直下楼了，丝毫不屑理会章择栖发来的这条消息——
　　小煊，今晚见个面好吗？
　　见什么见，少犯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