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洛阳纸贵 ...
-
很久以前,合庆对洛阳的印象,便是“纸贵”。于是从小想着,从皇上给的一大堆贡品中,瞅瞅到底有没有洛阳纸。后来,她也跟着读起书来,从书里才知道,原来不是洛阳的纸贵,而是一纸文贵。
七巧打开门,见果然是宇文祥,单手端着一碟子点心,右臂下夹了一个纸包,带着微微笑意。七巧道:“主子,驸马爷来了。”
合庆端坐在正殿的座上,朝门口点头。宇文祥跨门而入,将碟子交给七巧,道:“知道公主爱吃甜食,特意叫厨子学了这京城糕点,请公主莫要嫌弃。”
七巧接过来,赶紧给合庆呈上了。合庆道:“驸马有心了。”
来到洛阳后,很久都没吃的北方的点心了,合庆着实有些想念,但是看宇文祥还站在这儿,有不好马上就去品尝。这时间也不是用点心的时辰,虽说是个庶公主,但是该有的规矩都不能少。
合庆这才见到,宇文祥腰间配带白玉府令,白玉为冠,看得出来他是匆忙办完公务回来的,见他仍旧站着,似是还有话说,开口问道:“驸马还有什么事吗?”
宇文祥笑了笑,从胳膊下拿出那个纸包,红纸撒了金的油纸,系上两根金麻绳捻成的线,方方正正。他没说话,不知道是故意不说,还是不知道如何讲。
七巧搭了个线,问道:“哟,驸马爷,您这是什么啊?”
宇文祥舔了下唇,才开口道:“说来也是臣一点不识时务,从司里忙回来,才想起我从西市上那家洛阳最好的宣纸铺子定了一份。几天一忙,竟忘了取。今日半路返回想起来了,就拿了回来。想……想送给公主。” 说完,他微微呈给合庆,并没递给七巧。
见合庆动也未动,只得起身,道:“公主用惯了宫里的好东西,我们这儿的自然比不了。但是,臣的一份心意,还是希望公主笑纳。”
合庆看着眼前那红纸包,又听了这一通言辞,看那宇文祥衣冠偏偏,眉目清朗,又这样谨慎地试探着自己的边界线。又是做吃食,又是送礼物,可以说是细心用心。
她心中对自己摇了摇头,想着自己是不是太无情了,至少人家是好意。
合庆起身下座,缓缓拖着衣裙走到宇文祥面前,还需微微仰视着他,许了他一抹柔和的笑意,道:“我正无趣着,不如驸马一块拆开来看看。”
宇文祥虽然是个心思深沉的人,但对待女人却很是诚挚,听了合庆这话,他心上那条本不期望的铁树,一瞬间千枝万枝地开出梨花来,纷纷扬扬地落满心头。
他忙压抑住内心的狂喜,低声道:“是。”
七巧笑着眼接过来纸包,放到书案,道:“主子最喜欢研究这些笔墨纸砚,驸马爷真是个细心人。”
宇文祥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合庆微微侧身回敬,二人几乎是并排着走到书案前。不知情的人,若是从窗外瞧见,定认为这是一对举案齐眉的璧人。
七巧灵敏地将绳子细细解开,道:“都说洛阳纸贵!想来这纸,驸马爷是花了不少心思吧。”
合庆听了这话,想起来自己以前的趣事儿,“噗嗤”一笑,抬袖挡住自己的嘴角,道:“你这丫头。洛阳纸贵,可不是说它的纸多么的金贵。当年西晋的左思,冥思苦想了好几年,终于完成一篇《三都赋》,请名人作序,最后名声大噪。”
她一面踱步,一面缓缓说着,没注意到宇文祥的一双眼睛正爱慕而隐秘地瞧着她。
“一篇《三都赋》终成名篇,一时间,洛阳人纷纷抢着买纸抄誊这篇佳作。洛阳纸张的市价被哄然抬起,最后只留下了一句‘洛阳纸贵’。”
说完,合庆旋了个身子,似是自言自语道:“你瞧,一篇文写得好,却叫一纸风行,而非一文风行。这左思苦想十年的名篇,却被人说是洛阳纸贵,而非洛阳文贵。” 她轻嘲了一笑,扬着嘴角道:“所以说,有时候真的是事与愿违,你永远不知道,你做下的事,种下的因,会给将来与后人留下怎样的果。”
一套宣纸,竟被她讲出这么多颇有哲思的话,带着一丝淡淡的无奈,宇文祥听得入迷了,负手静默,微微点头。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见院里的迎春不知什么时候竟开了,枝条打着弯,镶嵌着一朵朵嫩黄的点缀,正随着微风摇曳生姿,他不禁笑着舒了口气。
“驸马爷,公主问您话呢。”七巧突然打断了他思绪。宇文祥一看,见合庆正直视着自己,带着几分疑惑。
七巧道:“公主问您,这纸是哪里做的。”
宇文祥骨节分明的手指抚上展开的软宣,似是在滑过战事图一般,轻轻掠过:“那家造宣坊的坊主是宣城人,祖上曾给前朝做过贡纸。所以在洛阳城中颇为有名,就连其他地方的人,也争相置金求纸。”
合庆同意似的颔首,看着细纸道:“嗯,那就是了。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这样的手艺定是上等上的。” 又转而视线看向宇文祥,浅笑道:“难怪都说,有钱莫买金,但买江东纸,江东纸白如春云。如今这宣城一户落了王爷的境内,也算实打实地成了洛阳纸贵了”
驸马是君臣相称,而王爷更显得亲近些。
宇文祥听合庆刚不经意地叫了自己一声“王爷”,心中一跳。
自打那日上街,他们二人为了低调些,均不再称呼“驸马”“公主”,于是合庆就唤他一声王爷,反而他倒是不好意思直呼她名字,只得想着法地避免称谓。结果,还是最后在她差点跌倒的时候,急唤了一声“嵘儿”。
七巧见他们二人难得说这么多话,早就伺候了笔墨,朝窗户外努了个嘴,道:“主子,外头的花开了,要不现下,让驸马爷看看您的妙笔。”说着,呈上一支墨笔。
合庆盯着眼前的笔,不吭声,又看了看宇文祥,心生一主意。她许是太无聊了,再怎么沉稳,也正是年轻的岁数,偶尔也想和人找些乐子。
宇文祥似是看出来了,赶忙摆了摆手,道:“公主,臣虽是个挂名的文臣,但平日做的也不是舞文弄墨的文活。臣的技艺,怕是会玷污公主的眼。”
合庆眨了眨眼,眉眼带笑,面容难得清朗开明起来,道:“那有什么。君让臣画,臣岂有不遵之理。七巧,”她吩咐道:“伺候驸马笔墨。”
七巧应了一声,将笔送到宇文祥眼前。宇文祥生硬地接下来,提笔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合庆见他平日自信潇洒的样子惯了,今日看他被为难的模样,竟觉得有几分好笑,劝道:“无妨,你且随意。我先不看着就是了。”
说完,慢慢转过身子,走到窗边。一阵和煦的风吹拂在面容上,屋里唯有宣纸翻飞的声音,还有宇文祥腰间香囊上系得黄缎带金铃的清脆之响。
合庆没在意,未转头去看。
洛阳的开春比京城早些,二月末的日子里,空气中已经带着万物复苏的生机暖意了。合庆暗自长舒了一口气,缓缓吐出,觉得胸中开阔。突然间,她似乎忘了那沉重的京城,忘了来这里的意义。
“好了。”身后宇文祥唤她。
合庆转回书案,猜不出他画了什么,直接问道:“你画了什么。”
宇文祥放下笔,抖了抖纸,自信地说道:“雀鸟闹春。”
合庆引目而望,见纸上并无雀鸟,只有几只黑团子,黑芝麻似的东西,皱着眉头问道:“这又是何物。”
宇文祥道:“这是麻雀,这是小米。麻雀春日里,争着吃食。此为雀鸟闹春。”
合庆听完一愣,忍俊不禁起来,一瞬间,屋里似是春花烂漫。
宇文祥见她自在地笑了,也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浅浅的酒窝,道:“拙作能唤公主一笑,臣也不怕丢面子。”
合庆看了看那画,也忍不住想发笑,强压抑道:“若是那周幽王能有王爷这等水平,当年也不必闹得燃了烽火戏弄诸侯,只需花上几幅便可了。”说完一会儿,才收敛了起来,脸上飞上几片红云。
玩笑开得太过火,没绕过圈子来,竟把自己比作褒姒,把他宇文祥比作周幽王了。合庆心道,周幽王不是个好皇上,但必定是个好丈夫。那宇文祥呢,江山与美人放到他面前,他这样宏图大略的才俊,想来还不如周幽王情深吧。
合庆又觉得自己竟想些有的没的,许是春天到了,看着万物即将争春,她心里头倒是空落落地,反而有些闲情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这时候,突然门一推,一丫鬟跑进来,红着脸道:“驸马爷,屯田令张大人飞鸽传书,来了信儿,您……您去瞧瞧。”
七巧道:“没规矩。公主与驸马在内,怎能不宣而入。”
那丫鬟声音软了下去,道:“求公主恕罪,驸马爷恕罪。”又匆匆瞥了眼宇文祥,道:“爷,信在林护卫那。”
宇文祥倒是很自然,道:“好,我这就去看看。” 说完,朝合庆行了个礼,又请求了合庆能否一同用晚膳,合庆倒是应了。宇文祥一看,心情更好,抿了抿唇,踏门而出。
合庆看着宇文祥的背影朝正殿走去,嘴唇一动问道:“七巧,刚刚那丫鬟,我怎么不太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