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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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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程
焦日当头,炎风烤面,沙如赤铁。
“累了吗?”云焕放慢自己的脚步,望向身边的慕湮担心道。
自他们离开迦楼罗,已奔波了将近四五个时辰,即使女儿身的她也是习武之人,也会受不了吧,更何况在如此恶劣的天气之下。这样想着,没等她回答,便说:“你在这里等着,带我去寻到绿洲,再来接你。”
原本想回答不累的慕湮呆滞了,原来帝国少将竟是如此细心之人吗?
“记住,不要离开这里半步,否则,难保不会因大漠沙丘顷刻变动地形样貌而迷路,而此刻又正值当午,没有星相指路。”停顿了些许,云焕见慕湮不语,心突然疼痛了一下,即使是再坚强的女子,要她去完成灭魔这个任务,也太过于困难罢,而她,如此清澈明亮的眼睛,会见得惯将来的那些打打杀杀吗?
云焕伸手,轻轻拂起散落在她面前额上的乌黑碎发,凝视比前世的师傅更美丽的她,有着不同于师傅的清雅灵秀的面庞,虽带着被风沙吹袭的尘土之气,却依旧可见清泓般的明眸,细柳般的纤眉。虽同为慕湮,可是此刻此地在自己眼前的她,已经不像那个凌厉漠然却又兼济天下的剑圣了。心中不舍,怜惜地问道:“果然累了吗?你坐下等会,我去去就来。”
慕湮回过神,连忙拉住正转身离开的云焕,本想说要一起去的嘴,动了动,却还是没把那句要一直在一起的话说出口,那样,会让他认为自己轻浮吧,而且,一起的话,可能更会耽误时间。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云焕看着张口欲言却又什么都没说的慕湮,笑了笑,“等我。”见慕湮乖巧地点了点头,便转身飞跃而去。
遥望着云焕渐渐远去的身影,慕湮喃喃道:“我会一直等你。”直到再也不见那矫健的身影,她才缓缓放松自己的身体,倒在地上。说自己不累那是假话,虽云焕已大大放慢他飞跃的步伐,相对自己来说,却还是有些跟不上的倾向,能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差不多到自己的极限了。然,虽累,能和他在一起,也心满意足,慕湮这样慢慢想着,渐渐的,终于支撑不住自己自进入狷之原后便未睡的身体,睡着了。
又一阵风沙过去,漫漫的大漠无声无息地延展着,无边无际。
一道黑色的影子穿梭而过,迅捷如闪电。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云焕便找到了处绿洲,待到他立即返回时,只见沙漠骄阳下的柔弱女子,此刻如病重般,倒地不醒。
“慕湮!”云焕慌张地俯身,双臂轻柔而又不失有力地将女子搂入胸前,“慕湮……”然,怀中女子似乎并没有转醒的迹象,反而,微微蠕动,似乎想找个更舒适的姿势躺在他怀中。
是睡着了么,云焕缓缓低头,吹落适才落在她面容上的细沙,凝视许久。千年前的旧事此刻因眼前的面容而愈加鲜明起来,不论是长虹落日前的飒爽英姿,石窟清板前的绝世白纱,还是剑眉一轩的空桑女剑圣,都因为面前的脸庞而历历在目,仿佛自己不曾沉睡千年,仿佛就在昨天。不管如何,在看到她干裂的嘴唇后,一切都不重要了,她现在需要的仅是好好休息。如此,云焕慢慢站起,打横着将她呵护在自己怀中,平稳却又迅速地向绿洲掠去。
慕湮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天穹在她头顶笼罩下来,漫天的星斗如同细碎的钻石镶嵌在黑色的天幕上,宛如一双双眼睛,远远近近地注视着她。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多少年来,每次仰望星空,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稔感觉,而此刻,更觉得在什么时候,望到过同样的苍穹,而记忆的极深之处,有什么同样的眼睛在远远凝望着她。仿佛梦醒,突然想起,云焕呢,自己刚刚是睡着了么?
“醒了?”大漠入夜的寒气逼人而来,在浓重的寒气里,她忽然听到耳边有人问,“还好吗,你可以再睡会儿。”
慕湮连忙回首,跳跃的火舌便映照上了她的脸颊。身旁居然升起了一堆火,木枝噼噼啪啪地燃烧着。一只手随便伸过去,一攀便折断了她头上横斜的树枝,一段段地扔到火堆里。明艳的火光跳跃在黑色的衣袂上,发出灿灿金光。
“我还好,可是,你不累吗?”慕湮轻轻答道。
云焕停下了拨着火的手,却没有转头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跳跃不息的火焰,微微笑了起来:“你不用担心我,半日的奔跑对我造不成任何影响,倒是你,”云焕回头,嘴角的弧度渐渐平息,“你受得了么?”还未等慕湮做出任何回答,他便接着道,“不用在乎我,我完全可以抱着你到叶城去……”
“嗯……?”慕湮惊讶着自己刚刚听到的话语,凝视着他。
云焕怔怔地望着她,自己怎么会脱口说出那样的话,师傅既然都不喜欢自己,那千年后的她,也必定会介意吧。懊恼地回头,抿了抿薄薄的略显苍白的嘴唇,道:“你可以不用这么累。”
慕湮有些失望,他是不喜欢自己吗?可是他的表情,怎么好像是受到伤害一样,呐呐不能言,只能仔细地凝视着梦中不知见过多少次的面孔。
可是不管怎么说,破军少将长得真英俊,比大漠中的壮士不知帅气多少倍,只是,真实中的他比梦中的他更让人心痛了。
轻轻呼出口气,她环望,这是一片青翠的胡杨林,身旁不远处还有一池倒映着天幕的水塘,碧水微微荡漾,仿佛一天的星斗碎了,不停地分了又合。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么?”云焕望着眼前的火堆,径自将手中的一段木枝投入其中。
慕湮愣了一下,收回自己涟漪的心思:“嗯。”
“那……”云焕顿了顿,犹豫着道:“你恨我吗?”
“怎么会!”慕湮想也不想,立刻答道,“我怎么会恨你呢……我喜欢你……”然而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我喜欢你”几乎到听不见。
火光映着他的脸,笔直的眉骨和鼻梁浮凸出英挺的线条,宛如优美的石雕。是她的错觉吗,还是火光的原因,刚毅的脸庞稍稍透出些红色,冷硬的线条就那样柔和起来,笑意再度弥漫开来,如火焰融化了冰雪。
慕湮呆呆地看着他的笑容,一时间忘记了呼吸。
“是么……”难道是上天怜我,故意给了我这么一个悔改的机会,才让她又重新回到自己身边,并且不恨自己,不讨厌自己。望着她,眼神灼热而又平静,“饿吗,这是你睡着时我做的。”
“这是什么?”慕湮伸手接了过去,只见一个黑乎乎的大比握起来的拳头般的东西插在一根荆棘枝上。
“这是大漠中土生土长的沙薯,”云焕举首目瞭远方,眉目深邃,“虽然这里是绿洲,却不见任何飞禽野兽,也只能吃些这了。”
“沙薯……”慕湮疑惑地看着眼前散发这热气的东西,正待她准备张口品尝时——
眼前的沙薯却不见了。
“应该去皮吃。”瘦削修长的手指一圈圈地把皮慢慢揭下,露出蒸腾着白气的红嫩里肉。
“好香!”虽然自己自小也长在沙漠,却从来没吃过这样的果实,早已饥肠辘辘的慕湮顿时胃口大开,立即拾起火堆旁余下的沙薯,来填饱已经扁了的肚子。
“啊——”女子的惊叫陡然响起,“你看,这是什么……”苍白的手指惊颤着抓向身旁男子的衣袖,而她的另一只手,却仿佛鲜血淋漓,手上握着得,赫然是刚刚拨好的沙薯。去皮的沙薯仿佛一颗正在跳动的心脏,不,也许它就是一颗心脏,赤红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它震动着的褶皱中冒出,然后汩汩留下,散发着令人呕吐的血腥味。慕湮迷惑地望向云焕:“少将?”
只见云焕已手握光剑,暗暗运力,目光惊诧且警惕地望着火堆旁的地面——刚刚滴落在地的血滴转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黄土的揉动,飘忽升起的白烟。
“快把它扔开,越远越好。”云焕转头面对慕湮道。
就在那活物带着鲜血抛向远方的同时,一道蓝光猛然追随而去,在空中把它生生劈开,一裂为二,抽搐着掉落在地上,渐渐沦为黄土,眨眼间,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然,就在黄土飘散的地方,地面却揉动的更加厉害,突然,地面迸出一道裂缝,白色蒸汽冒出,随即是,有着五个分支的类似木枝的东西,从地面挣扎着伸出,屈为拳,而又展为掌。
冷风赫赫而吹,火堆发出一阵劈啪声。
映着跳跃着地火红色的光,那从地里爬出的怪物却散发这荧荧黑光,是的,黑光!它挣扎着舒展自己干柴似的身躯,已经只剩下空壳的骷髅,破碎的粘污着腐肉血迹的布条缠绕在上面顺风飘摇,诡异恐怖。
“少……少,少将,你看——”慕湮紧紧拽着云焕的臂膀,还在滴答着血污的手指指着火堆旁尚未剥皮的沙薯。
云焕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那些沙薯顺着揉动的土地蹦跳着,好似害怕着某种邪物,发了疯地向空中跃去,其中一个最小的,跃到半空中却突然改变方向,不受控制的直直向外飞去。慕湮顺着这颗挣扎跳动的活物望去,依稀间听到沙哑恐惧的呼喊声戛然而止,咔得一声,它被捏碎在从地中爬出的怪物手中,然后化为黄土。
“我还以为会又好吃的呢……”幽闷低沉伴着些许沙哑的声音响起,怪物摇晃着自己咔咔作响的身躯,骷髅瞪着自己只剩眼球的双目,牙齿磨磨,“原来不过是和我一样的怪物罢了。这等小物,竟然还把我们给惊醒……苟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啊,兄弟们?!”
“是……!”
就在他们分神望向从地里爬出的怪物的瞬间,又有十几个和他相同的怪物从地中挣扎而出。
“不要惊慌,取出你的佩剑。”感觉到慕湮颤抖痉挛般的手指,云焕低声向她呓语,“今夜难免一战。”
“是。”恍惚受到了某种牵引,或是那字字句句中给人的安宁味道,慕湮的手指不再颤抖。自己绝不能托他的后腿,如是想着,慕湮心中涌出阵阵暖流,鼓舞着适才恐惧的心。她不禁望向身旁挺拔俊傲的男子,然,他森然冷酷的面容,凝紧的眉头却显示着此刻的非比寻常。心慢慢平静,一股柔中带刚的情怀渐渐充满胸怀。
慕湮松开紧攥着云焕手臂的右手,低头从怀中取出那把崭新闪着白光的银色光剑剑筒,握紧,感觉着掌中所握之物的脉脉纹路,一种倏忽的熟稔感席卷全身,那是“湮”字。是的,湮灭的“湮”,使世间邪恶之物邪恶之人邪恶之事通通湮灭的“湮”字!
待她再抬起头来,脸上的恐慌犹豫之色已散尽,取而代之的,是临天下之危而不惧的傲气,是面邪魔之物而不恐的浩气!千百年前剑圣的绝姿陡然再现,凌然而起,与身旁的少将之姿赫赫相应。
狂风忽而又起,吹起,银黑色的衣与雪白色的衣,交缠相飞,那种画面,仿佛告临天下,黑与白携手之后,将是又一风起云涌的新时期,而那个时期,将是属于他们的!
肮脏丑陋发昏的眼球在怪物的眼眶中飞快地转了几圈,突然停下来,瞳孔就那样对准了前方的一抹白衣,腐烂的下颚抖动着,猥琐的声音响起:“哟,好个俊俏的姑娘,想不想陪大爷我玩玩啊,你大爷我在地下憋了这么长时间,可是孤单死了!”
云焕的脸立马沉了下去,冷峻的脸上怒气煞现,身边的光剑一阵吟鸣,就在慕湮还没有发觉同时,光剑就已经刺穿怪物的头颅,发出银蓝色的光芒。
云焕在心中一阵冷笑,居然敢亵渎我的师傅,你们还真是迫不及待地想死。他微微运力,召唤光剑回到手中。不对,有什么地方出错了,他们……云焕凝眸,盯紧前方倒在地上的黑色怪物,难道这不是普通的僵尸?
“哇哈哈!!”黑色怪物一跃而起,头顶光剑,摇晃着腐朽的身体一步步向云焕和慕湮迈去,“怎么,你舍不得?哦,也是,这么可爱美丽的姑娘,谁见了也都心动。”
说着,他拔下头中的光剑,眼球转了转,“剑圣门下!”
“你也知道是剑圣门下,还不滚蛋!”云焕嘲笑道,同时并起双指。光剑铮然而鸣,利然削掉怪物的已不成形的手,飞回云焕手中。
“等得就是你们!”怪物仰天大笑,“你们今天就葬身于此成为我们的一员吧,兄弟们,上!”
“是!”不知何时,他们周围已包围重重僵尸怪物,看架势,恐有千百个。
云焕低头对身旁的慕湮道:“害怕么?”凝视着她脸上的凌然浩气,倏忽间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大漠上,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拜师学艺的古墓时期。
“当然不!”回答着,慕湮对着云焕微微一笑,然后重新漠然打量这眼前的情形,“他们好像不是轻易就能消灭的,那个被光剑插入头颅的怪物——”
“是的,他们不是普通的僵尸。”微微上翘的唇角仿佛并不在乎眼前的一切,“我们,开始吧。”
圣剑光芒陡然绽放,轻轻一点足,一挥手,云焕和慕湮已如惊鸿之翅般携剑飞入空中。
“想逃?!”怪物大喊着,“生无尸骨,死无亡灵。你们就到阴间做对苦命鸳鸯吧!”
只见,地面上的僵尸一个个如□□般,个个弹跳至空中,扑在云焕和慕湮身上,团团把他们包住。眨眼间,已不见两人的身影。
银白银蓝的光芒在僵尸的包围中闪露出来,一个爆鸣声,跃上天的怪物纷纷跌落下来,残肢断骨。
然,英雄难敌千万之兵,越来越多的怪物把他们重重围住,并且还有修好如初的怪物重新加入围攻队伍。
云焕不禁气恼,难道就要这样被他们围攻直到精疲力竭再无力气可战而失败?!他发挥着光剑巨大光芒,劈开天空中一团团的怪物,离开慕湮,俯身跃入黑压压的尸骨中。
被打碎的骷髅在一点点的和好,云焕盯着地上跃动着地碎片,一剑劈下,把它化为粉末。
“主人……主人您这样是不行的。”一个泠泠的声音突然从云焕心中升起,手中的圣剑蓝光大耀。
云焕呆疑片刻,不敢置信地幽幽道:“潇……潇,是你吗?”
“是我,主人,我是潇。”这个声音含着淡淡的惊喜,瞬间遮下了刚刚的不安。
云焕看着自己的光剑:“你在哪里?真的……”
“是的,主人,我就在您的剑中,与光剑合为一体。”那声音归于平常,但还含着微微欣喜。
“主人,您不能这样,只靠杀戮平常人的方法是消灭不了他们的。”
“那如何?”云焕担心地望着空中的慕湮,问。
“您只需要磨灭他们的眼睛就可以了,主人。”
云焕略微沉吟,蹙着的眉渐渐释开,原来如此:“辛苦了。”说罢,一个剑芒就那样刺入地上那个正转动着眼球,随即,骷髅伴随着残肢,消逝了。
就在云焕在地面寻求灭魔的方法时,天空中的慕湮却是努力剑斩群魔,凌然跃飞之姿映着天幕散发这白光如星星般耀眼。光剑在她手中不断变换着各种术势,噙吐锋芒剑气,冷冷银光在黑牙一片的僵尸中独显风光。
无奈那群疯魔却是斩不死的,慕湮望着周围愈集愈重的包围圈,拼命回想着大漠中剑人合一的飘忽剑法,她紧闭双目,用心术控制着光剑在周围剜出一尺厅洞。
皎皎月光,雄鹰展翅,凌然奋发,黄天漫沙。
有了!慕湮幽幽睁开双眼,纵横凌厉的他能如此,自己亦能。
一时间,光剑如闪电飞驰,身形更如游龙飞翼,骖翔不定。
问天何寿?问地何极?人生几何?生何欢,死何苦?情为何物?……苍生何辜?
剑气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默然间,周围的僵尸已被慕湮削然成泥,碎碎片片的黑块漫天飘洒,恍如黑色雪花。
然,事情当然不会就那样简单的结束。
逐渐飘落的黑物慢慢向中心靠拢,愈来愈快,愈结愈大,连同那些没有被削为泥的僵尸,渐渐聚合,变成一团黑影,扑天而下。
“小心!”云焕一把揽过刚刚由于施展九问而无力躲避的慕湮。
慕湮望着他担心的眼眸,微微一笑:“没事的。只是,这些怪物……都怪我,让他们更强大了。”
云焕默自凝视着她的眼神,双臂微微收紧,任凭周围魔啸如狂风,而他,只是想这样一直揽她于怀,死亦无憾。
慕湮望着近在咫尺默默不语的云焕,笑容也渐渐从嘴角消逝。为什么,仅仅是这样的对视,就能够心痛,就那样痛彻心扉?一脸安详的他,于脑中突然闪现,自己的脸,也倏忽间惨白。心,更加痛了。怎么……
亘古长天,黑羽飘逝。
迦楼罗中,默自凝闭的孩子,痛苦不已的少将,深陷噩梦的云焕……
每每望空,再现的,除了那一羽芳华,雪白衣袂,美洁如桃花的慕湮,还能有谁?
淡忘了前世,却忘不了那样桀骜黯谧深幽的眼神。
一切仿佛就在眼前,地窖里求生的孩子,身形俊逸的帝都少将,无论世事变幻,除了那样的眼眸,谁依旧?
一闪如梦,却惊醒了那么多那么多。
自己,难道是自己……
心中剧痛,泪水已下,慕湮咬紧嘴唇,逼迫自己不发出呻吟。多么可笑,原来那么倾慕的少将,竟是自己封印的。
怎么会……
一时气闷,胸中翻腾,痛苦令她透不过气来,一股猩热从心口漫腾直上,即使慕湮再怎么咬紧牙关,可是,一缕红还是从嘴角幽幽而下。
陡然间,透过云焕的身影,透过自己泪眼朦胧的双眼,望见了邪魔逐渐变换成骷髅的巨大黑影。
心还没惊动,自己的行为已做出决定,回过神,慕湮已持剑挡住了邪魔对他们的攻击。她,要保护云焕,自己的徒儿……
噗——一口血从慕湮口中喷出,失去了力气的她从天空跌落而下,恍若失去生命的白色蝴蝶。
“师傅!”云焕黯然地望着眼前面色苍白的慕湮,喃喃道。
师傅,你可知,千年前的古墓,徒弟是以怎样的心情俯身将昏却中的你拥入怀中的吗?那是何等的彷徨与绞痛……黑暗滋生的内心,唯有你,才能将光明带入。你说你知道,可是为什么,就那么忍心……那样弃我于不顾。我以为,天底下,除了姐姐,就只有您对我最好,可是……难道,禁忌真得如此重要,师徒的身份,真得就可以禁锢住自己的感情吗?
深陷恍惚的云焕,瞳孔失去了焦距,茫然的神色使他没有注意到慕湮此刻流血的嘴角,惨白的面颊。
只待“砰”的一声,云焕才猛然惊醒,回首时,却见一蝶白衣悠悠而下,映着暗黑的天地,如梦,如幻。
“慕湮——”光剑铮然而鸣,嗡嗡作响,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般,笔直地向怪物袭去,如闪电般斜插入怪物的双瞳,直至脑壳深处。
狂啸比风,带着数不清的细小黑泥化为的剑,向四面八方射去。
适才刚接慕湮于怀的云焕,虽感觉到了身后密集的攻击,却丝毫不为所动,闭起双眼,用后背为她遮挡住一切攻击,等待那入鞘三分的黑羽之剑刺入自己的身体,心脏,以至骨髓。他,即使自己死掉,也不能让她受伤一分。然,望着嘴角殷红的她,还是让她痛苦了么?望着怀中永远也忘不了的那样熟稔的素如莲花的面孔,微微一笑。能如此离开这般世界,也是最后的幸福吧……
然,苍天并不允许他这样放弃,就在黑羽之剑刺入他身体的前一刻,强烈的银光从慕湮的身上散发而出,透过云焕,挡住了对他们的一切攻击。仿佛一个巨大的玻璃球,把他们二人笼罩于中。
感受不到疼痛的云焕缓缓睁开双眼,只见四周暄白如日中天,强烈的白光让他微微眯起双眼,手中依旧是有重量的。“慕湮……”她还好吧,心中突然一阵慌乱。
沉浮在黑与白中飘荡不定,世间只片刻,梦中已千年。
“师傅……”
是谁,是谁在我的梦中呼喊?
“师傅……”
是谁,是谁用这样的口气呼喊自己的师傅?那般寂寞,那般绝望。
“师傅……”
是谁,是谁在用那般炽热却犹疑的眼神望着我,令我丝毫不能动弹。
顷刻间,周围死寂如坟墓,刚刚的声音亦销尔。
手指一阵麻麻湿湿的感觉,望去,只见一直蓝色的小狐嗜舔着自己的手掌,形态可爱,正想伸手抚摸,蓝狐却突然消失不见,取而的,却是一张英俊的脸。那张脸挣扎着想说什么,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心就那样被撞击着,咚、咚、咚、咚,云焕……
“你能明白么?”忽然,一个清幽的女声在全然寂静的空间中悄然释开,仿佛石块落入水潭,如波纹般,淡淡鸣响。
明白什么,慕湮在心中问。
“他爱你啊!”清幽的声音变成了无奈的回答。
“他爱我……?”慕湮不敢置信地听着,恍惚地抬起头,微微一笑,仿佛自嘲。他怎么可能会爱上我……
“他真的爱你。”无奈而空廖的声音,诉说着被风尘已久的苍凉事实。埋藏在古老年月中的被血浸染的风华,是否还依旧……
“你就是他的师傅……你就是他的师傅,他最爱的人,让他倾尽一生的人!”那声音顿了顿,之后,悠远悲廖的歌声响起……
“万古苍天,流云千转,世事变化,无奈恨已尽。
命运纠缠,缘难了,再看今愁是非。
幕落九层楼兰,问顶于空,谁人盼其梦醒?
只求了断一生,爱消散,伴羽走。
孰能为羽己断臂,孰能为羽笑苦,孰能为羽含恨,孰能为羽去留?
为孰者,仅焕也。
怆然,其消逝者,为羽邪?其梦邪?其望之非其真邪?
泪邪,吾爱之者,长逝于天乎?
梦落落,潇洒。
蓝魅永陪。”
歌声呜然,幽幽鸣响,久久不绝于耳。待发现时,慕湮的泪水已浸湿了脸颊。
“如此,你能明白吗?”梦一般的空间中,女子的声音再度响起。
滴答,一滴泪珠从慕湮素如莲花的面颊上顺着完美的下颚滑落而下。她仰起脸,扬起僵硬的唇角,多么荒诞的桥段,自己原来就是一直被自己恨的人……而他,就是被自己亲手伤害的,亲手葬送的……多么讽刺……
“咳咳……”胸中气闷不已,剧烈的咳嗽使慕湮弯下腰抱紧自己。
女子仿佛一位温柔的母亲,无影无型的她幻作风,轻轻拂起弯身的慕湮,为她消散积郁于心的痛苦,拂过她身旁的光剑,带去最纯洁的光芒。少城主,我们都爱你,要坚强啊!
“你……”慕湮望着虚无,刚想道出心中一闪而过的想法,却突然如石般下坠——
一双黑眸突然睁开,对上了云焕凝望的蓝色眼睛。
凝视着眼前黑玉石般的双眸,云焕慌乱的心不禁稍稍平复,然,当他像坠入深渊般望进那双黑眸时,一切都安静了。
明媚的白光在空中形成一个圈,就那样包围住他们,为他们挡住一切邪魔的攻击,让他们彼此久久凝视。在那样的空间里,没有时间,没有纷扰,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只是那样望着对方,传达着心中千年的倾诉。
好像很久,也好像一刹那间。
“你,想起来了……”云焕黯然道,打破了全然的寂静,也打破了两个人的对视。
慕湮别过头,用手指拭去唇边的血迹,透过周围的白迹,看到了正欲发狂的魔。她笑了笑,努力使眼眶中的泪水不流出来,平白的声音幽幽响起:“我们应该先把魔除掉。”说着,她挣开云焕的怀抱,俯身冲向插入地面的光剑。同时,明媚的白光也随她飞向地面,恍若影子相伴。
慕湮拔起地上的剑,点足,顿时又向空中飞去。被白光包围的她身影好似流星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绚丽光芒。
云焕复杂地望向慕湮挣出的身体,周身的白光也随着她的离去抽身离开,心顿时空荡荡的。然,疑惑接着取代心中的落寞,她适才委顿的身体……望向臂膀,再联想起刚刚邪魔的攻击,难道那白光有护身养体的疗效?定睛望去,柔和温暖的白光自慕湮体中悠悠而出,驱散空中一切对她不利的黑暗力量。原来,真正纯白的女子,就是这样,恍若冰玉。
霎那间,云焕握紧光剑,力足跟上慕湮袭向邪魔的身影。
随着一声剧烈的响动,两把光剑以讯雷不及掩耳之势插入邪魔的双眸,刺入黑暗深处。蓝光与白光从黑暗的四面八方猎猎而出,吞噬了苍天间每一片邪魔化作的粉末。那光芒,仿佛爆炸所散发的,剧烈,而又具有力量。
待光芒散后,一切又归于寂静,周围还是原样,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就像梦境。但,那不是梦境。
云焕站在完好无损的草地上,嘲笑般看着已经熄灭的火堆,插着“沙薯“的木枝依旧在,可是,人的心境,已不似先前。沉重突然压得他说不出话来,望向在远处的湖边凌风而立的慕湮,映着圆月的她美好如初,曾被鲜血浸泡的自己,怎么能妄想去拥有如此一羽芳华。
波光粼粼的湖面倒影出自己纯白美丽的面容,周身的白光让自己恍若是黑夜中的萤火虫。望着发光的自己,不禁迷惑,这是怎么回事……而那白光仿佛可以了解到慕湮的心事,伴着与大漠上冷风的不同,一阵温暖的清风微微的拂面,白光渐渐消散。
而身后那炽热的目光并没有随着白光逝去,慕湮无力地闭上双眸。清楚一切之后的她,又该如何面对他?双手纠缠着自己的衣襟,那个女子说他爱自己,可是,自己曾经对他做过那样的事,一切还能重来吗?
怀着踌躇的感情,慕湮抱紧自己。虽说知道了自己在前世就是封印少将的他的师傅,可是,自己对于其他事情,还是一无所知,比如,她为什么封印了他,千年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即使古书中曾讲,破军是沧流帝国最后一位少将,光华万世,却血洗帝都,被万人憎恨。讨伐破军最终得到胜利,可,他为什么却会被封印。历史最终会被埋覆,而自己,是他的师傅,究竟代表着什么?并且,事情已过千年,自己只是自己,现在的慕湮罢了。
自己真得喜欢他,怎么办,放弃么?他究竟爱的是前世的师傅,还是现在的慕湮。也许,过去了就让它过去,自己目前仍是那个在大漠长大的叶那口中所叫的阿湮姐姐,然,云焕呢,他还在意吗?种种的疑问,让慕湮突然间喘不过气来。为什么会那样?如果,他还是依恋着他的师傅,自己该怎么办?
大漠的夜是冷的,更何况是黎明前的夜,即使明月当空,洒下的依旧只有泛着冷光的银灰。
她在想什么?云焕凝视着前方的慕湮,环抱自己的慕湮更显得瘦弱娇小。如此的人,是不应该触碰鲜血的,诛魔的任务,还是自己去做较好。一切的一切,就当是梦,从不曾发生的梦。云焕抿紧薄唇,向慕湮走去。
“我走了,诛魔就让我一个人承担吧。”云焕望着水中的倒影,逼迫自己淡淡地说出离开。
“真得不能放下以前吗?”慕湮站起来,双目直视云焕,她想知道答案,究竟怎么办,她想知道他到底想怎么办。
云焕疑惑地望向慕湮,她在说什么?
慕湮咬紧嘴唇,低声问道:“我……前世的我那样封印了你,你不恨我吗?”
如果说适才的慕湮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坦白,当她听到要离开,以及他漠然的声音,知道不能再见时,心痛的感觉让她明白,自己这一世,注定会把云焕这个名字,深深印刻在心中,永不能忘记。就让一切坦白地说出吧,也许,那样才可以释然得更早。
“怎么会。”云焕凝视着眼前的人,笃笃道。
“那,你说,你爱得究竟是谁?”无论答案是什么,让一切都浮出水面,见分晓吧。
那是什么,云焕望着眼前少女中眼睛的光芒,究竟爱谁……从开始到现在,除了那素如莲花的一羽芳华,还会有谁?
“是你。”
“我?是你的师傅还是我?”慕湮嘲笑着,果然。
自己究竟爱谁,师傅,还是眼前的少女。云焕不禁迷惑了,难道不一样吗?师傅不是今世的她吗?
“你说啊?”慕湮靠近云焕,紧盯他的双眼,逼问道,“还是你不知道?”
“我……”云焕一时语结,眼前的少女,虽形似神似慕湮,可是,总有哪些地方不同,难道不是师傅吗?不对,她是师傅,只有她,才可以拥有那样洁白的衣襟,纯白的面庞,不染世事的绝姿。
“好,我不问你这个,那么,如果我问,我不是你的师傅,你会爱上我吗?”慕湮一字一句的问,她要知道,她要知道自己究竟算什么!
“不会。”云焕漠然答道,如果她不是师傅,那么自己一定会去寻找师傅今世的转生。望着面前逼问他的少女,他知道了,那是不同于师傅的果断与坚定。
慕湮失笑了,真得不行吗……
“但是,你是我师傅,我爱你。”望着面前少女疯狂却迷人的笑容,心不禁抽痛。
“不……”我不甘心呐,我不能背负着你的师傅之名,来做一个代替别人享受爱的人。要如何,要如何?
云焕担心地望着慕湮:“你怎么了?”
“如果我说我不是你的师傅呢?”慕湮转过身,望着绿洲远处一望无际的银漠,逼迫自己不让眼泪滴下。
“你是我师傅。”不管眼神里包含着怎样的不同,她肯定就是师傅今世的转生,不然,那剑,那貌,怎么解释?
“不是不是就不是!”慕湮大叫道,向远处跑去,“不是说要一个人诛魔吗?那你就去吧,我不会拖累到你的!”自己不会是那个封印少将的师傅,就算真是,那自己也不承认。她不要背负,不要!
云焕吃惊地望着向远处飞奔的慕湮,连忙跟了上去。怎么回事,只是道声离别而已。她怎么了?
然,这次的慕湮好像会了转瞬之术,眨眼间已不见。
云焕呆呆地站在原地,眨眼间的变化让他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师傅,你明明就是师傅,为什么要说自己不是?
还是,你再次抛弃了徒儿……
云焕无力地跪倒在沙漠中,感受着钝刀抹过心头的剧痛。
黎明的光芒把云焕的影子拖得好长好长,似乎可以延伸到彼岸,直触那艳丽却凄惨的红花。
慕湮奔跑着,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落出来,她那样全力地向前奔跑,以至她丝毫没感觉自己已经飞上了天空。
天边的红晕前,一个洁白的影子定定在那里回旋宛转,仔细看,那是一个捂嘴痛哭的少女,巨大透明闪着白光的翅膀从她的身后直展而出。
是的,慕湮原来是已从云荒大地消失万年的羽族后代,这一世的她,也许受到了神明的眷顾,也许受到了来自地狱的诅咒,重新点燃了血液中那仅剩一滴的翼之血脉。
是的,她不一样,慕湮呆呆地抚摸着自己的翅膀,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为什么没人告诉过她,自己不是和他一样的冰族就算了,难道连普通人族都做不起了吗?
也许,天空中飞翔的她,只有注视的命运。
慕湮挥动自己的翅膀,悲哀痛苦的望着跪倒在沙漠中的云焕,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是我的。再见……
刹那芳华,真得就是那一刹那。
遥远的天边,依旧有一个影子在恍惚的盈动。
湛蓝的天空,终于在太阳完全升起后发散着最美的颜色。
那里,她的家。
启程完.
下一章,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