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念执着，一念疯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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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中的许家，总是温馨的，热闹的，会有许夫人亲手做的点心的甜香，也有许家姐妹们清越的歌声，有大少爷吃吃的笑声，有那几个混小子相互打闹的印记，也有许老爷半真半假的呵斥。那是他漫长生命中最接近这人间的日子，是他少有的能感知到为人的喜悦的时光。
可就仅仅是他离开的这几个月而已，那本该开满鲜花的院子就爬满了劫掠者的痕迹，屋中被精心摆放的器具碎了一地，院子里的植株也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预想中的花香被尸体腐烂的臭味所取代，一时竟让人分不出今夕是何年。
青书颤抖着走进门，看到了那正堂中散乱摆放的几具尸体。那尸体已经在这里呆了很久了，没有人为他们收敛尸骨，就任凭那些良善人的躯体在不见天日的屋子里腐烂。蛆虫在他们的身体里穿梭，从他们的残躯中汲取养分，然后变成扰人的蝇虫，让他们在死后也不得安宁。
更令青书愤怒的，是许夫人和许家两位小姐不着寸缕的身子。这些女子为了不受辱而自尽，却未曾料想到那些施暴者却在她们死后仍旧做出了这等下作之事。这着实是像蝇虫了，让她们在黄泉路上也难得平静。
青书的拳头攥得死紧，他想不出平时一直乐善好施的许家为何会落得如此下场。他的手颤得厉害，几乎让他想不到应该使用什么样的法术。
他强按下自己颤抖的手，用力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他的心很乱，差一点就要将毒牙扎进了自己的舌头。他竭尽全力让自己的神志保持清明，在这家人的尸身前拜了三拜，然后抽调出这几具残躯生前最后的影像。
青书找到了真相，却也出奇地愤怒。他看到许老爷为了救助灾民殚精竭虑、彻夜难眠，也看到了少爷们自己缩减口粮，只为了多匀一口吃的出去，看到夫人和小姐取下好看的首饰，亲自为灾民盛饭。他也看到了那个狗官贪婪虚伪的嘴脸，看到了那些仗势欺人的衙役，甚至是徐大人后院里那些千娇百媚、满头朱钗的女子。
可是这凭什么呢？凭什么为善的人只能落得这样无人敛尸的下场，为恶的却能沾着他们的鲜血官运亨通、青云直上。
他心里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杀意，以至于他想立刻冲到徐府，将那些凌辱了许家人的畜生们全部送入地狱。
但他又不能那么做，在许夫人的记忆中，他们在最后一刻来临之前将许家那个痴傻的大少爷许钦送了出去。他们也许是希望那个傻子能不要牵扯这些黑暗，就这样痴傻又安乐地渡过一生。可他们在死亡面前终究是糊涂了，在那样的环境中，正常人尚且难以自保，更何况是一个痴儿呢？
他得把许钦找到，他要让他活下去，一刻也不能耽搁。
“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几乎已经没有生气了。”青书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到近乎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但在那平静下，又仿佛隐藏着刻骨的仇恨。“但好在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我几乎是用尽了我毕生的功力才护住了他的一缕残魂。可惜他的魂魄太虚弱了，根本没有办法支撑他的身体。”
“所以我没办法，我给了他一半的妖丹，温养他的灵魂。然后将自己的魂魄放入了他的体内，以维持他的身体不腐。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有了一个称得上疯狂的念头，我要用许钦的身体去报仇，我要让这个孩子亲手将那些玷污了他亲人的人渣全部处死。”
青书，亦或是许钦脸上的笑容有些疯魔，带着种近乎偏执的艳丽：“你们不知道，当我站在那个畜生面前的时候，他脸上的表情有多惊恐。我就在他的眼前扯开了他的肚子，把他的心肝脾胃都掏出来，然后让他的那群狗腿子们啃食。嘻嘻嘻，当时的场景真是精彩。”
苏诺被他的表情吓得往后一退，正巧躲到了柳河清的腿后面，她轻扯柳河清的衣袖，示意他将自
己抱起来。在坐到柳河清的小臂上是，她才挺直了腰身，在柳河清耳边轻声说道：“爹爹，他已经半入魔了，我听山里的爷爷们说，入魔后的妖怪会变得很坏，成天只想杀戮。而且，入魔后的妖怪是要被百道天雷劈的，会死的。爹爹帮帮他好不好，苏诺不想他入魔，苏诺觉得他是个好妖怪。”
就算苏诺不说，柳河清也能感觉到青书现在的不对劲：眼下有着极为明显的红血丝，唇角勾着不自然的弧度，周身环绕的妖气大盛，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天际传来雷鸣的声音。
为妖者既已破了杀戒，就要随时做好为此付出代价的准备，更何况是青书这种屠了几百条人命的。但青书一直用着许钦的身子，虽说也因此躲过了几次惩戒，但这也意味着若是他露出半点的马脚，就要连着许钦一起给他陪葬。
天罚之下，连魂魄都会被湮灭，许钦只是个普通的凡人，这一道雷下去，对于他而言就是再也没了什么轮回转世的可能了。
柳河清也顾不得其他，用力拍了下青书的肩膀，试图唤起他的神志：“青书公子，还请慎言。您可别忘了，您现在用的还是许钦公子的身子。”
“许钦”这两个字大概是真的已经被青书刻在了骨血里，柳河清才刚刚说出这两个字，他周身的妖气就消散了大半。等柳河清说完，他身上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便是彻底散了。
惩戒的天雷失去了目标，装模作样地干嚎了几声，便悄无声息地退散了。青书先前倒是在许家的宅子里做了结界，所以这般异动也没有被太多人看到。那些百姓大多是在听到几声含浑的雷声后尽力睁大浑浊的双眼，祈求能看到能解救他们的乌云，但最终还是失望地再次垂下头。
“抱歉，”青书的头也垂着，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我最近总是容易冲动。差点伤到你们，还差点……连累了他。”
他的情绪好像一下子就变得萎靡了，怏怏的打不起精神，让人想起犯了错误的小孩子，将自己缩在角落里，害怕被大人责骂。
柳河清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他不怎么擅长安慰人，每到这种时候嘴都笨得要命，恨不得找浆糊把两片嘴唇给粘上。
最后还是苏诺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氛围，伸出小手拽了拽青书的衣袖，整个人看上去都乖得不行：“哥哥，别难过，许钦哥哥不会怪你的，哥哥是个好妖怪的。”
青书的笑容很勉强，像是强行用笔画上去的一般：“我哪里算得上好，我杀了那么多人，还得连累他。万一我哪天又失控了，难道要让他陪我一起魂飞魄散吗？”
柳河清心下叹息，都说蛇类冷血，但青书这条蛇却是比这世上的有些人更注重这情义二字。他既已修炼几百年，若是不犯下大错，有一日能得到成仙也说不定，但他却肯为了许家沾上血债。就算青书没说，柳河清也看得出来他现在维持这具身躯其实很勉强，哪怕说他马上就会在他面前倒地不起他也丝毫不会觉得惊讶。
他能猜得到，若是许钦的魂魄有一天温养完毕了，青书一定会半点犹豫都没有地退出他的身体，而到那时，就是一直悬在他头顶的天雷彻底劈下来的时候。到那时，一身修为几乎散尽的青书又哪里顶得住饱含怒火的天雷呢？
这样的一个妖怪，他不该是这样的结局的。
但他也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根本做不了什么，他只能尽他所能，让青书在他在时候不会犯下更大的错误罢了。
他自嘲地想到，自己这样，是不是也算是完成了燕九朝给他的任务，查明了徐明强一案的凶手？不过，也就仅仅是查明了而已，他会让青书跟着他到徐谦那里领罪吗？
徐谦那人虽然看着和和气气的，其实骨子里也带着阴狠，青书若是到了他手里，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况且，他可不觉得燕九朝真的是想让他把杀徐明强的凶手带回去。
徐明强这件事还有别的用途，若是用好了，说不定能成为日后他们清理徐谦的一大助力。那老头最近可是越来越嚣张了，他似乎是忘了，即使是如今皇上的威信不及以往，也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小苏，”柳河清轻轻拍了下苏诺的后背，“还记得我们来的时候的路吗？爹爹记得咱们来的时候路过了一家粮铺，店面好像是叫做‘五丰粮铺’，若是我没记错的话，这一家也是康城的几家大粮商之一。你去帮我查探一下，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对了，千万记住要小心一些，如果有危险就赶紧离开那。大概未时会我们住的地方，我们在那里会和。”
苏诺认真地点了点头，把自己恢复成小狐狸的样子，贴着墙根小心地跑了出去。
青书见他这样的举动，就知道柳河清是有事相与自己私聊，所以才故意支开了苏诺。
果然，柳河清在确认苏诺跑出了自己视线之后，才转向青书的方向，规矩地再施一礼，询问道：“青书先生,可否借一步说话。”
青书用看不分明的目光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开口道：“你跟我来吧，我们进去说。”
他将柳河清带进屋内，不知是触动了哪里的机关，打开了一道暗门。这原本是许家老爷子为后人准备的，好让他们在危难之际能够在里面躲避。可讽刺的是，许家的人却没有一个躲进去了，这道门是在许家人全部死绝了之后才被打开的。
暗门里是一间小屋子，屋内的设施相当简洁，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和一个不大的小柜子而已。桌子上有还没有完全燃烧尽的蜡烛，站在暗门口甚至还能感受到流动的风，也不知道是在哪里设置了通风口。
看屋内的陈设，就知道青书最近多是待在此处，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有人进来都看不到人的原因。官府的人肯定也来搜过不止一次，但却没有一次发现过这里，甚至连一点马脚都没找到。
若不是官府里那群人都是废物，就是这间暗室的设计的确精巧。相较起来，柳河清还是更愿意相信第二种的。赵午东那人虽然废物，但是手下还是有那么一两个能人的，否则单靠他那溜须拍马的工夫和背后明明暗暗的关系，他是绝对不可能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这间屋子是许钦爷爷那时候建的，他们许家都是一脉相承的傻，从他爷爷那一辈就开始做好事，布施穷苦人家。听许老爷说他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救过一个工匠，那工匠是专门给别人设计屋子的。他当时好像是得罪了什么权贵，被打得奄奄一息，还断了一条腿。老爷子心善，把他捡了回来，那人也不白呈老爷子的恩情，伤好了之后就帮许家设计建造了这间密室。说是如果有一天许家遭了难，就让他带着亲眷子女躲进去，没人能发现，就算上面的屋子被人用一把火烧了，这里也不会有事。”
青书的笑容有点苦，还带着讽刺的味道：“那人倒也是未卜先知，但就是没想到许家那些人都是硬骨头，宁可去死也不愿意苟且偷生。许家这些人命都短，那个许老爷子也是，半辈子行善积德，不料到头儿竟然在雪天摔了一跤，被一把锈刀划破了腿，还不到四十，就那么去了。他夫人强忍着伤痛熬到儿子结婚生子，也随着老爷子去了。”
“你看看，这些善人一个个都什么命？一辈子做了那么多善事，到头来还不是一群短命鬼。”
柳河清心下叹气，他就说看着这里的样式有点眼熟，刚才听到青书说的故事，他也是想起来那工匠是谁了。
那人原来是给燕九朝的祖父干活的，年纪轻轻但是恃才傲物。那时燕九朝的祖父想在渭水边建一座行宫，让那人设计主持修建工作，结果那人死活不干，说渭水边上不安全，建不起来。结果导致皇帝大怒，将他打了一顿逐出了宫，另找人修建了宫殿。
事实上，那宫殿还没建好老皇帝就驾崩了，换成了先帝。建好后先帝也没能住上几年，那里就出了事，整座行宫都塌成了一片废墟。先帝再想去找当时的那位工匠，却哪里都找不到了。想必，许老爷子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救了那位工匠。
“也不尽然，你们这些精怪应该比我们人类更相信因果轮回。那些做了恶的人迟早会受到报应的，九泉之下，总会有给他们惩罚的地方的。”柳河清叹了口气，许家的事，的确与人们所知的常规有太多的不一样了。
“青书公子，”待到青书关了门，重新点燃了蜡烛，柳河清才再次开口：“你想要……为许家一个公道吗？”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一念执着，一念疯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