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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衣香鬓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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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去就是半个时辰。秦未商返回时,挑开车帘,正看见柯慰以手支额,已经再次昏昏然睡去。
秦未商蹑手蹑脚登上车厢,挥手示意车夫驱动马匹。
他的马车所用驭马都是精心挑选过的,训练极佳。只见车夫轻轻打个唿哨,四匹高头大马就一道迈动了步伐,煞是整齐。
前后所有马匹和车辆也跟着整队出发。全体队伍井然有序,静默肃杀,与方才苗人队伍的喧闹完全不同。
过了片刻,似乎是感受到秦未商的目光,柯慰惊醒了过来,一脸茫然道:“到了?”
秦未商“噗嗤”一笑,道:“还早着呢,你尽管继续睡。”
柯慰脸微微一红,低声道:“我睡好了……天亮了么?”
这是个不用回答的问题。淡淡的晨光从车帘缝隙里透进来,整个车厢都被镀上一层金色。
外面传来各种鸟儿的啼鸣,有清脆婉转的,有低哑粗粝的,交织在一起,宛如一首丛林交响曲。
毕竟是少年心性,柯慰好奇地掀起一半帘子,向外望去,却被吓得“呀”了一声,退了回来,动作极快,倒与他素常的和缓性子大为迥异。
秦未商咳了一声,手掌若有若无地在柯慰后肩上挡了一下,阻止了少年后脑勺与车厢壁板的亲密接触,轻声道:“怎么,没到过这边?”
柯慰摇摇头,一脸的惊魂未定,本就皙白的皮肤越发毫无血色,几呈半透明状。
秦未商拿扇子挑开车帘,看了看车身右侧的浓密树林和左侧不足三尺处的陡壁,高达数百尺的悬崖下,湍急的怒江正滚滚南去。
回转头,他看着柯慰笑了笑,道:“这一路去都是如此险径,慢慢你就习惯了。”
男人的手很自然地牵住了柯慰的,似乎天经地义的样子。触感柔软而略带粗糙,体温似乎较之常人略微高一些,是习武之人惯常有的。
柯慰低头看着两只交缠在一起的手,只觉心乱如麻。明知眼前这位并非善类,却不得不倚靠此人去找到解救父母的途径,而其间纠结的感情上抉择,更是令他不知所措。
可是——柯慰抬头对上那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波光盈盈间,直教人心神荡漾——要抵挡住这样的魅惑,任是谁也难以做到吧?
叹息声很低微,但还是被秦未商听见了,侧头盯住他问道:“在想什么?”
明明方才想着的是怎样摆脱他的掌控,却在这目光里心头一跳,柯慰不由心虚地转开头。
正不知如何作答,马车车身忽然猛地震动了一下,停在了原地。
秦未商微微皱眉,拿折扇在车杠上敲了敲。
车夫的脸立马出现在挑起的车帘外,满脸惶恐道:“禀大人,前面苗人的队伍不知为何不走了。”
“作什么妖。”
秦未商冷冷吐出几个字,忽地拉住柯慰手腕,带着他跳出了车厢。
清凉的山风迎面吹来,柯慰整个人都是昏沉沉的,勉强抬起头,看见前面山道上绵延的队伍果然已经停住了,只是不知黑苗女王和红尘是在哪一辆车中,自己父母又是在哪一辆。
见他发呆,秦未商不出声地笑笑,仍然牵着他的手,两人并肩朝前方走去。
没走出几步,就对面撞上了司徒轮,有些急促地躬身一礼道:“秦大人,前面有滑坡,路被滚落的石头堵住了。”
秦未商“哦”了一声,似乎也有些意外,问道:“那岂不是去不成苗疆了?”
司徒轮缓缓摇头,答道:“查坎说他们有办法,属下也不知道这些苗人想做什么。”
没看到秦未商做了什么手势,却见马车夫动作麻利地解开了一匹前马的鞍辔,将缰绳递到了他手中。
秦未商一个纵身上了马,伸手向柯慰道:“上来。”
柯慰待要摇头拒绝,却被他眼底的寒意吓了一跳,只得依照他的意思骑上了马背。
“你不是怕高吗?搂紧我,这儿山高路险的,别摔了。”
一阵若有若无的香味钻进鼻端,分不清是从前面这人身上还是旁边山崖上盛开的幽兰丛中传来的。
这肩膀比预想的更坚实,纤细的腰肢柔韧而有力,搂着确实很有安全感。男人穿的官服是纯白色的,只在衣领和袖口处修饰了几道天青色石纹线,质地偏硬,与垂散下来的一丛浓密细滑发丝形成鲜明对比。
柯慰心虚地左右看看,却发现火龙队员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俩暧昧的姿势,于是放心地将脸抵在秦大人肩窝,干脆不看路,也就看不到那路旁的悬崖峭壁了。
就这样掩耳盗铃地一路来到队伍最前方,忽然听见一阵喧闹声,将柯慰的注意力从茫然中吸引回来。
秦未商先下了马,很自然地一边伸手将柯慰扶下来一边朝身旁护卫官问道:“他们在做什么?”
那护卫官也是一脸震惊,躬身道:“小的也不太明白,似乎……是想搭建索道?”
秦未商眯起眼睛,朝对面山隘望去,语气里满是怀疑。
“索道?离这么远怎么能修得起来?”
偏巧查坎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愣头愣脑答道:“我们苗人自有我们自己的办法,你们汉人修不起来的道,我们不一定不能修!”
秦未商却并未介意,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道:“那就修呗。”
对这瞬息万变的性子适应不来,查坎脸都憋红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幸好有人过来解了围。一个似乎是领头的黑脸苗汉对着查坎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就见查坎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们开始。
看似乱哄哄的苗人队伍中分成两组,一组快手快脚将方才砍下的大片藤蔓编成粗绳,另一组开始在悬崖边查看,寻找较为稳妥的地方,将木桩钉入地面,组成支脚。
支脚打好后,不知是吉卡还是吉那站了过去,他们将一根较细的藤蔓绳绑在她的腰间,一声清越的吆喝,小姑娘就悠荡到了对岸。
一阵欢呼,小姑娘触碰到了对面山崖突出的石壁,却又不小心手一滑,整个人跌落了下去。众人惊呼声中,她飞快地抽出腰刀,插入了石缝当中,稳住了身形。
查坎欣慰地长出一口气,扬声道:“吉卡,小心啊!”
吉卡挥挥手,利用腰刀慢慢登上了山崖,然后,一点点开始拉动身上的藤蔓绳。
第一根细的藤蔓绳拉到尽头之前,被接上较粗的一根,如此反复数次,直到横亘在两道悬崖之间的,已经是数根藤蔓粗绳组成的窄梯。
想来那些苗人是攀山越岭惯了的,眨眼间已经像猴子般爬过了一大半过去。
查坎斜眼看着秦未商,得意洋洋道:“其实,走这索道倒是省了不少路程,可以早两日到我们苗疆。就是不知道秦大人的兵士们能不能行,不行的话不妨在这里多等几日,我们给小王子解了蛊,自然就原路返回,来与你们会合。”
秦未商朝他走近两步,上下打量两眼,忽地笑道:“查头领想多了,你们能过的地方,我们自然也能过得去。”
一旁司徒轮早就扬手召来属下,开始分兵守卫,其余将士陆续登上索道,向对岸进发。
查坎有些讪讪,正想自己先行过索道,却被秦未商折扇一闪,拦在了头里,冷冷道:“自来兵士先行,主帅应当稳坐中军。我们且等这些兵士都过去了再说。”
明明是心存狐疑,怕苗人利用山地优势对正在度索道的汉军不利,要留下自己作为人质,偏生说得冠冕堂皇,教人无处反驳。查坎气闷,干脆席地而坐,不去理他。
眼见这边剩余人马已经不多,秦未商朝司徒轮招招手,正要开口询问,就听一声惊叫。
是留下来的双胞胎之一吉那发出的。
众人展眼看时,也不禁全都惊呆了。只见那小姑娘左手背高高扬起,一只小儿胳膊般粗的七彩蜈蚣正盘旋在上面!
吉那咬牙用力一甩,将那蜈蚣摔到地上,疾速拔出腰间佩刀,连剁十余下,将蜈蚣剁得稀烂。
做完这些,她似乎再也没有了力气,面青唇紫,大叫一声晕了过去。
查坎抢上一步扶住那个瘦小的身躯,低头看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吉那的左手整个手臂都已经肿成了平日两倍粗,且隐隐发黑,足见那七彩蜈蚣毒性之烈,发作之快。
再抬头时,却见秦未商正站在他们跟前,手里握着一柄雪亮的匕首。
“你想做什么?”
不等查坎发怒,秦未商手中匕首已经划开了吉那的手背,流出的血液竟然是纯黑色的。
查坎会过意来,却还是心冷道:“放血也没有用的,这毒太厉害了……”
秦未商却没有去听他在说什么,开始转头四处张望。方才还在自己身旁的柯慰哪儿去了?
柯慰脚下一滑,只听得被自己踩落的石子咕噜噜滚下悬崖,远远地落入湍急的江流,发出微弱的声响。
“你找死啊?”
男人嗔怪的语气被柯慰忽略,他揩了揩满额头的汗,将手中那株紫叶白花的植物递给查坎,道:“捣烂分为两半,一半敷在伤口,一半和水灌下去。”
查坎愣了一下,未加思索便疑道:“这个有用?”
秦未商冷冷道:“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有没有用?吉那姑娘可等不得。”
查坎经他提醒,也明白过来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谋得一线生机,忙将那草递给手下,吩咐照柯慰说法去做。
风吹来,后背心冰凉。柯慰方才觉得后怕,不由抓住身旁人的臂膀。
“这会子又想起来要怕高了?”
柯慰才反应过来抓的是谁臂膀,忙松开了手,正待反唇相讥,却被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吓了一跳。
是吉卡。她不知怎么得知的消息,已然从索道那边反向爬了过来,正对着妹妹嚎啕大哭。
小姑娘哭得起劲,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根本没听见身下人在细声说话。直到查坎看不下去,出声道:“别哭了,你妹妹醒了。”
低头望去,可不是,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发不出声来,看口型却知她在说道:“傻瓜。”
这么一来,吉卡却哭得更厉害了。
秦未商拢住柯慰肩头,笑道:“看不出,你还有这一手。你怎么知道那草药能治蜈蚣毒伤的?”
柯慰腿还是软的,却硬撑着朝索道走去,一边淡淡答道:“凡是毒物生存之地,必然产有相克之物,只看你能不能分辨。”